皇兄真是好生讽刺,国朝至今,只有战功封侯,从未听过残骸皇室血脉者可得封侯之赏。今日祁陨若是命丧赣江水中,定要好生问一问先帝,可有教过皇兄同室操戈逼杀手足。
    暗卫首领的话,让百姓以为是不幸撞见与逆贼同船才遭此大祸。
    而祁陨的话语落在逃生的百姓耳畔,则让他们明白,这一场火光杀戮,哪里是逆贼而起,分明是是当今陛下残害手足,殃及池鱼。
    那些暗卫悉数被那句封侯惹得杀红了眼,一只只带火的箭矢射向本就大火蔓延的船舱。
    江水撑着船舱底部,使其微因箭火彻底轮回灰烬,可不与江水紧挨的船舱厢房,则被一只只带火的箭矢烧了大半,眼瞅着就是烧成残骸。
    十七远远望着眼前的火势,听着主子声音冷沉却异常坚定的吩咐,带着卫韫玉飞身离开码头。
    姑娘,我先带你离开。
    卫韫玉来不及回话,便被他打晕扛起。
    十七轻功极佳,很快便将火光漫天的场景远远甩在身后。
    好在这地界还是江南地界,十七很快找到了陈阙在赣江驻兵的所在地,他身上有陈阙的印信,将卫韫玉安置在军营中后,便领了人马匆匆赶回赣江码头。
    十七紧赶慢赶,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他带人赶到赣江码头时,码头只剩一片船只残骸和百姓的死尸。
    那些人不仅有被箭矢误射而死的,还有许多,明摆着是祁湮暗卫故意灭口。
    祁湮顾忌他为帝的清名,如何肯让逼杀幼弟之事,在江南百姓口中流传。
    十七带人翻遍了码头上每一具尸体,未见祁陨和那十名暗卫中的任何一个。
    他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却在视线落在江水之上时,神色惊变。
    江上血色蔓延,船只残骸的一角,露出了具死尸,那死尸被江水送到十七眼前,赫然便是祁陨身边的一个暗卫。
    难不成,他们都被射杀在了江水之中?
    十七惊慌入水,顺着那血色查探。
    正当十七在江水中慌乱寻人时,赣江军营中,卫韫玉在系统的一声声喊叫中醒来。
    主人主人!快醒醒!快醒醒!任务目标出事了!
    卫韫玉脑袋像要炸开了般,她猛地咳了声,醒了过来。
    谁?她警惕的问道。
    周围安静的紧,毫无声音,人都被十七带去了赣江码头。
    卫韫玉意识里,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啊,系统,你忘了啊主人,我紧急醒了过来,任务目标中了一箭,眼下正顺着赣江水往下游去。你得快点去救人,再晚点,他恐怕要失血过多晕过去,到时怕要溺死江中了。
    卫韫玉闻言,终于反应过来说话这人是谁,也意识到他口中的任务目标便是祁陨。
    她猛地起身,往军帐外走去,突然发觉自己身体似有不对。
    主人,我这次醒来调整了你的身体数据,你的内力和武功已经恢复了。主人你快点去救人,我恢复了你的身体后能量耗尽,马上又要陷入昏迷了,接下来就靠主人自己了。系统提醒卫韫玉道。
    卫韫玉疾步踏出军帐,随手牵了匹马,纵马疾驰往赣江水下游方向赶去。
    好在十七走时带走了这处军营的人手,否则卫韫玉想要出来,只怕还要麻烦。
    卫韫玉纵马往赣江水下游方向而去,走了段路程,便发现不对,这路上还有其余大概十来匹马的行迹,且还是新留下的。
    十七领了人去赣江码头,不可能走这段路,况且,那处的驻军眼下全无,便是真走了这段路,也不可能只有十余人。
    而祁陨身边不过十一人,且未带马匹,这马蹄印记却要超过十一驾。
    卫韫玉反应过来,明白眼下这些马蹄痕迹,大概率便是祁湮手下的那批暗卫留下的。
    第38章
    卫韫玉勒紧缰绳,愈加快的往赣江下游而去。
    今夜昏黑安静,月光被乌云遮蔽。卫韫玉只能沿着江岸不断的往前。
    乌云蔽日之下,天际忽然传来雷鸣,大雨瓢泼而至。
    雨水帘幕中,卫韫玉抬眸望去,只见前方无数的刀光剑影。
    殿下在江水里!
    远处祁陨手下的暗卫望见马上的卫韫玉,遥遥冲她喊道。
    随护祁陨的九个暗卫,皆立在江岸之上,死死护住身后的江水,他们与祁湮派来的那批暗卫殊死搏斗,地上杂落着一把把折断弓弦的弯弓。
    想来是这些恐祁湮手下的暗卫继续往江水中射箭,故此近身肉搏,拼着身上落下数道箭伤,断了他们弓箭。
    卫韫玉翻身下马,趁着两方暗卫打的难舍难分,疾步往江水中走去。
    赣江水中,祁陨倒在血色江水上。
    卫韫玉掌心紧攥,顾不得其它,当即便跳入水中,将祁陨托在身上,往江对岸游去。
    夜色昏暗中,厮杀的暗卫见一个身形单薄的姑娘,托起昏倒的祁陨背在身上,游过冰冷的江水。
    快,拦下她,不能让她带九殿下走!祁湮派来的暗卫中那统领同左右喊道。
    守好了江岸,不能让他们过江!护卫祁陨的暗卫捂着肩头血洞,咬牙吩咐道。
    两道声音皆落在卫韫玉耳畔,她背着祁陨游过江水,左手指尖扣在江岸的砖石上,右手紧拉着身上祁陨,咬牙从江水中爬了出来。
    冷雨不断浇在她脸上身上,江水的冰寒也瘆人入骨,卫韫玉动的牙齿打颤,握着祁陨的右手,却始终紧攥,分毫未松。
    她背着他爬出江水,一刻不敢回头,疾步往前跑去。
    寒夜冷雨,刀光剑影,在她身前身后,卫韫玉什么顾不得,她只知道,不能让祁陨死在这里。
    她跑了好久好久,不敢稍有停歇,耳畔祁陨的呼吸声越来越弱,卫韫玉不得不停下来。
    祁陨肩头的血洞不断渗出鲜血,卫韫玉的背脊被他的血水染透。
    她瞧着他身上血洞,指腹不断颤着,眼眶不断蓄泪,硬撑着不敢落下。
    祁陨,祁陨,你醒一醒啊,醒一醒啊。卫韫玉喊祁陨的声音带着难以压抑的哽咽哭嗓。
    昏迷中的祁陨迷迷糊糊似乎听见卫韫玉在喊他的名字。他知道自己身处险境,也记得交待十七带走她,可是眼下,她怎么又在他身边?祁陨昏迷中满是不安。
    他怕她此时在身处险境的自己身边慌乱无措,怕她并没有被送到安全的地方,怕自己失去意识无法护她安好。
    昏迷中的祁陨眉心紧拧,卫韫玉捂着他不断渗血的伤口,在他耳畔一遍遍低声唤他:祁陨,你不能死,不能死。
    对,他不能死。昏迷中的祁陨也一遍遍在心中对自己说。
    强烈的求生之念,撑着祁陨熬过重伤昏迷,醒了过来。
    他在卫韫玉怀中掀开眼帘,抬手抚过卫韫玉惊惶的眉眼。
    卫韫玉低首瞧着苏醒的他,强撑着不敢落下的泪珠,在此刻噼啪砸在他脸上。
    好了,乖,别哭了。他抬手抹去她眼尾湿意,也遮住她眸中惊惶。
    泪水和着雨水在这个寒夜里淌着,卫韫玉攥着祁陨手腕,咬唇压抑哭音。
    雨水声遮掩脚步音,有人悄步走近了卫韫玉带着祁陨藏身的草丛中,
    一道话音在雨水中落入卫韫玉和祁陨耳畔:统领,雨水太大,将血迹洗去了,没了血迹咱们如何追九殿下等人?
    一寸寸往前搜,那么多个大活人从江水里爬出来还带着伤,不可能跑太远的。被换做统领的那人回道。
    九殿下身边那几个暗卫可真是难缠,十个人竟生生拦住了将我们二十余人拉在江对岸分毫也过不来,若不是咱们两个一直在江这边,只怕也要被拦下。这人低语道。
    别说了,快找人吧,好在九殿下重伤在身,身边不过跟着个女子,找到了杀了他两人便是。这位统领是和十七同一批在暗卫营里的人,赣江码头打起来时,他便意识到九殿下身边的十个护卫,应是先帝在暗卫营中选出的顶尖暗卫。
    他们此行在赣江码头的只有二十余人,借着火油箭矢的优势能将祁陨的人围在江水上,可若是近身搏斗,这二十余人,并非暗卫营中的精锐,便是人数上占优势,却没有十足的胜算。
    祁陨和那十个暗卫此前被他们用带火的箭矢围在赣江水上,船只毁于一旦,他们孤立于江水之下,无法抗住一轮又一轮的乱箭,十七在江水上看到的那具暗卫尸体,便是在那时死在了江水上。
    其余诸人,虽未曾丧命,却大都被箭矢所伤。
    眼瞧着是抗不过一轮轮带着火油的乱箭,祁陨等人遁入江水之中,带伤往顺着江水流向,往赣江下游游去。
    因着他们身上都有伤,江水之上难免会染上血红,祁湮留下的暗卫所带的火油箭矢无法准确的射入江水中的他们,便顺着那江水的血迹,一直追到了此地。
    初时他们没有马匹,因此祁陨等人在水中借着水流及时甩开了他们一程。
    后来这些人在中游处找了马匹来,又接着紧追到了这儿。这位统领便是从中游处带着一个暗卫和其余的暗卫兵分了两道,自对岸追来。
    此前在赣江码头时,乱箭皆是射向的祁陨,纵使暗卫护着,却还是中了一箭。
    祁陨身上旧伤刚愈,这一箭破开了他刚刚愈合不久的旧伤,血洞极大,沿途在江水中不断失血,伤口被江水泡的发白。
    他扛不住了,晕倒在江水中,祁湮的人便是在这时追了上来。
    暗卫上岸同他们厮杀,死死护着身后的祁陨。
    那两人脚步越逼越近,已是虚弱至极的祁陨,指尖抚过腰间长剑,指腹在剑鞘上磨过,逼着自己清醒。
    她抬首望进卫韫玉眼眸,眼中带着恳求,唇畔无声轻动,同她说:快走。
    直到现在,祁陨想的也是让卫韫玉先走,他来应对余下的这两个暗卫。
    卫韫玉低眸,读懂了他唇畔轻语眸中意味。
    她握着祁陨手腕的手微颤,抿紧了唇。
    下一瞬,长剑自剑鞘中拔出。
    而握剑的人,却不是祁陨。
    卫韫玉握着祁陨的那柄昔日战场杀敌的故剑,脚步极快杀到那两名暗卫身后,一剑刺穿其中一人胸膛。
    鲜血自那日背后喷涌而出,染在卫韫玉脸庞。
    那人愣愣的看着她,瞧见她满是厉色血意的眉眼,几乎是瞬间便明白过来眼前人的身份。
    你卫他话还未尽便倒了下去,另一个暗卫反应过来,当即杀向卫韫玉。
    祁陨的长剑重极,卫韫玉此前从未握着这样重的剑,可此刻她手中执剑,眉眼冷厉,一身女子衣裳,手中却是血腥重剑,宛如厉鬼修罗。
    有那么一瞬间,那暗卫甚至辨不清卫韫玉,以为雨幕中的是这柄剑的主人祁陨。
    晃了晃,方才确定眼前的人是个女子,而非九殿下。
    你是何人?你可知要杀九殿下的,是当朝陛下!暗卫在雨幕中冲她喊道。
    卫韫玉执剑冷笑,声音和着瓢泼雨水响起。
    我是谁?卫韫玉。
    卫韫玉?卫国公世子、当即陛下已逝的先皇后卫韫玉?
    那暗卫在听的她自报姓名卫韫玉时,愣了瞬。
    就是这一瞬,便被卫韫玉一剑穿心。
    昔日卫世子长剑如虹,何等的英姿飒爽。
    今时今日的卫韫玉,比之从前,分毫不弱。
    卫韫玉眼看着身前的暗卫断了气,方将长剑抽出。剑刃滴血,被雨水来回洗刷。
    她低眸瞧着被雨水晕开的血迹,恍惚间忆起,自己这双手已经许久许久未曾杀人染血了。
    正当这时,身后忽然响起祁陨的喊声。
    卫韫玉,小心。
    话音刚落,祁陨便迅速到了卫韫玉身后,紧紧将她护在心口前。
    下一瞬,箭矢没入血肉的声音在卫韫玉耳畔响起。
    卫韫玉愣愣侧首,只见一只箭矢射穿了祁陨肩胛骨。
    此前被她一剑砍在身后倒下的暗卫,爬了起来,握着弯弓冲她射来一箭,直冲她后心口。
    可这一箭,并未落在卫韫玉身上,祁陨替她挡了下来。
    抱歉,卫韫玉,我、我还是将你牵扯了进来。他望着她的眸光尽是水意,一边说着话,口齿间的血不断往外淌。
    一句话落,便倒在了卫韫玉身侧。
    生死不知。
    祁陨!卫韫玉嗓音凄裂,却唤不醒地上的祁陨。
    她握剑抬首,望向那苟延残喘的暗卫,眼眸如视死物。
    那暗卫握着弓箭,仍强撑着将箭矢射向卫韫玉,箭矢擦着她眼尾,削下她发梢,甚至是同样射穿她肩胛骨,却始终未将她步伐拦下半分。
    卫韫玉挥剑挡下一箭又一箭,最终,手握祁陨长剑,抵在这暗卫颈间。
    一剑枭首。
    足下血水蔓蔓,卫韫玉眸带厌色,踏过这漫漫血水,到祁陨倒下的地方。
    她将他背起,手中拎着他的长剑,走在寒夜冷雨中,一刻也不曾回头。
    第39章
    暴雨之后的江南冬夜,满地泥泞。
    卫韫玉背着祁陨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来到赣江下游水系的一处村落。村落里有间无人的破败茅屋,只够遮身。
    一手推开残破的茅屋门,卫韫玉背着祁陨踏了进去。
    一场冬雨之后,天实在太寒了,卫韫玉自己尚能咬牙抗下,可她怕重伤之后的祁陨,熬不过这个冬夜。
    茅屋破败,床榻上也没有被傉,只有一堆杂乱的干草。
    祁陨鼻息甚弱,卫韫玉将他放在干草上,抬手探他脉搏。
    还好,祁陨伤的虽重,脉搏却并未像卫韫玉预想的那般虚弱,眼下鼻息弱,大抵是因着伤口失血过多的缘故。
    卫韫玉身上并无止血之物,只得在祁陨身上翻找。
    寻遍祁陨全身,却知道了一瓶玉肌膏。
    这是什么?瞧着名字也不像伤药,倒像是女子用养颜之物。
    卫韫玉面带疑色打开来看,只见这瓶玉肌膏只剩了个底儿。
    祁陨不像是会用女子养颜之物的人,这物件瞧着又是用去了许多的,只剩了个底儿,祁陨定是用过了。
    或许,真是伤药?
    卫韫玉将手中玉肌膏放到鼻下嗅了嗅,闻出了其中一味治外伤的药材。至于其余的药材是什么,她却闻不出了。
    瞧着祁陨身上伤口不住淌着血,面色也愈加苍白,卫韫玉心一横,想着祁陨带在身上的,再如何不会是毒药,便撕开了祁陨伤口处的衣衫,将那玉肌膏瓶底的药膏挖出,用指腹晕开,涂在他伤口上。
    淌血的伤口伤药,失去意识的祁陨仍能觉痛意。
    他眉心紧拧,无意识痛嘶着。
    卫韫玉指腹动作一顿,抬眸望向祁陨紧拧的眉。
    祁陨,你忍一忍,上过药就好了。她声音带着哽咽,心知他大抵听不到,却还是如此安抚他道。
    昏迷中的祁陨似乎听到了卫韫玉的声音,眉心的皱褶竟抚平了下来。
    他仍旧是痛的,只是,似乎没有那么难忍了。
    这玉肌膏确有奇效,卫韫玉给祁陨上着药膏,察觉到他淌血的伤口处,血流的要少了一些。
    祁陨,你撑一撑,这药有用!她话音不自觉带上喜色,随即将药瓶子里的药膏,一点点都取了出来,细致涂在他伤处。
    好一会儿后,祁陨伤口的血,止住了。
    卫韫玉抬手去试他鼻息,指腹触到的呼吸声平缓安稳。她忐忑的心也跟着稍稍安了几分。
    半夜奔波,提心吊胆,又淋了许多的雨,卫韫玉不过是靠着心里吊着的一个念头撑到现在。
    在确定祁陨性命无碍后,她终于能松口气了。
    卫韫玉抱膝在一旁,瞧着昏迷中的祁陨,每隔一个时辰,便去探一探他脉搏。
    熬了一夜,未曾阖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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