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陨话落,卫韫玉拉了座椅坐下,还揉了揉自己久站之后泛着疼意的膝盖。
    她的膝盖当年为祁湮挡过一刀,伤了筋骨落下病根。前些时日奔波劳累,今日又在院子里站了许久,眼下已经有些不适了。
    殿下要问什么?卫韫玉落座后开口道。
    一直观察着她的祁陨没有错过方才卫韫玉下意识揉着膝盖的动作。
    他自然是知道卫韫玉膝盖旧疾的,见卫韫玉揉着膝盖,不期然便想到从前。可他此时仍未将眼前的人和当年的卫韫玉想成一个人,只以为是方才入内室踢到门槛才使得眼前这个人腿脚不适。
    祁陨低首苦笑摇头驱散脑海中关于从前的回忆,望向卫韫玉,问道:姑娘说是受卫世子遗命之托千里前往西北救我性命,卫世子是为祁湮毒杀死于深宫,不知姑娘从何得知卫世子的遗命?
    这问题卫韫玉早在心里盘算好了如何回答,十分镇定的回道:是遗书,表姐留下遗书,那遗书辗转到了我手上。
    遗书现在何处?祁陨紧跟着追问。
    在京城卫国公府。卫韫玉回的滴水不露。
    她就是卫韫玉,想伪造一封遗书并不难,只是在西北之地伪造的话,纸张却极易出漏洞,故此卫韫玉回答祁陨说遗书在京城卫国公府,只待日后回了京城,在国公府给他写一封遗书证明便可。
    这话卫韫玉答的没有漏洞,祁陨微微颔首。见他如此神色,卫韫玉以为这回应当是信了自己,不会再问了。
    却没想到,祁陨指腹摩挲,视线在卫韫玉脸上打量了几瞬,又接着问:不知姑娘的易容术,师从何人?
    第16章
    易容术?
    祁陨怎么知道她会易容术,卫韫玉下意识摸了摸脸颊。
    难倒是她技艺不精,被祁陨看出来了?不应该啊。
    短暂慌了瞬后,卫韫玉便镇定下来,她虽不知祁陨从何得知自己会易容术,但听他话中意味应当还不知晓自己是真实身份,只是得知了自己会易容术之事。
    师从何人?殿下是问这易容术吗?卫韫玉装出淡定模样,又抚了抚自己脸庞,问道。
    祁陨观她神情,没错过她方才那瞬的慌乱,微微颔首道:对,易容术,师从何人?
    卫韫玉面上依旧挂着笑,状似如常般回道:算不上师承,只是跟着表姐学了些皮毛。
    她对着祁陨所说的表姐,自己就是卫韫玉自己了。
    卫韫玉的话虽无漏洞,可毕竟是谎言,她自然也怕被他追问下去圆不了话。因此回了这句后,不待祁陨回应,便又紧跟着问了句:方才随着摊主一道过来的还有个女子,不知可也是殿下的人?我瞧她有些眼熟。
    眼熟?卫韫玉这句眼熟,倒是让她这卫韫玉表妹的身份在祁陨这儿又坐实了几分。
    和摊主一道在西北的那名女暗卫,是曾经在东南卫韫玉府上呆过的厨娘。她说眼熟,恰恰证明她的确和卫韫玉相熟甚至可能一同生活过。
    祁陨没有要瞒她的打算,坦言道:是我的人,你觉得眼熟,想来是因为她曾经在卫世子府上做过厨娘。
    果然。卫韫玉暗道祁陨的手伸的也是真长。
    那厨娘可是在她去东南的第一年就跟着她到了府上,一直到她恢复女身入京,厨娘才以家中亲人寻来为由离开。
    那么多年,祁陨居然一直在她府中安着探子。
    怪不得,原是如此啊。表姐在世时便盛赞那厨娘的手艺,我也算是有口服跟着蹭过几顿膳,方才见她离开这院子,想是殿下有什么事吩咐去做吧,也不知她多长时日能回,还能不能在西北再尝一尝她的手艺了。卫韫玉委婉问着厨娘几时回程,心里却盘算着,这沈釉的身份还能瞒祁陨多久。
    那厨娘可是认的真正的沈釉的,若那厨娘回来,卫韫玉只怕就瞒不住祁陨了。
    她提及卫韫玉在世时如何如何,同在祁陨心口捅刀不遑多让。祁陨原本尚算温和的脸色,瞬间便沉了下来,静默了会儿后才回道:她不会回西北了。
    卫韫玉闻言大喜,既如此起码在西北这段时日能瞒住祁陨自己的身份。
    至于离了西北之后,若是能劝的祁陨依着自己的打算入京,到时回了京城到了卫国公府,即便身份暴露,祁陨也已然和自己绑在同一条船上了,况且进了国公府,便是自己的地盘,祁陨纵是想如何,怕也动不了她。
    心里有数后,卫韫玉暗觑祁陨神色,见他沉了脸,虽不知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他意,却也识趣的没有多问,揭过此事不再提及。
    祁陨也没有再纠结她会易容术之事。
    转眼十日过去,祁陨的腿疾已大致恢复,能够如常下榻走动,只是不便剧烈运动。
    那给祁陨治腿的郎中叮嘱过要修养月余,如今只是大半月过去,按理还要再好生养上一段时日,可祁陨却不打算照着郎中的叮嘱做了。
    他会如此,也不仅是因不顾惜自己腿的缘故,更多的还是因为此地不能久留。
    祁陨杀京中来的一队二十余人,又断了那太监的双手,让他滚回京城给祁湮报信儿,估摸着时间,这两日,那太监应当已经到了京城了。
    当夜祁陨杀人断手,留下那太监的性命,便是算准了祁湮养的这阉奴大抵会如何行事。他若是真的将那阉奴连带着一并杀了,只怕这地界的父母官便要下令搜城追凶了。
    可他杀了二十余大内禁卫,却偏偏留下了那太监的命,那太监知晓是祁陨动的手,自然不敢让此地的官员搜查,相反,他还会拼了命的瞒下来是祁陨动的手。
    毕竟祁湮下旨杀祁陨,都不敢昭告天下。用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要凌迟祁陨,却对天下宣称,先帝九皇子患病不治身亡。
    祁湮要民心,那太监自然是知晓自己主子的,如何敢宣扬出去祁陨没死的事,更不敢让天下人猜测,是他赐死的祁陨。
    再者说,本该被凌迟而死的祁陨不仅没死,甚至还敢在西北地界如此狂妄的动手杀人,那太监难免怀疑西北如今的兵将官员对长安的心底并不忠心,继而猜测他们暗地里的主子,正是祁陨。
    自那日后这小城中十余日的平稳,也证明了祁陨没有算错了。
    可十余日的时间,已经足够到长安了。
    祁湮从那太监口中得知祁陨活着,只怕会暗中派大批人手来西北追杀他,这地界,眼下也是不能再呆了。
    *
    祁陨现在已经能在院中如常走动,这日晚膳时辰,用过膳后,他没有像往日里一样立刻到内室休息,而是去了院子里,在寒夜中静静坐着。
    入夜后西北寒风刮人,吹的他额间碎发凌乱,隐映着他绝艳的眉眼。
    卫韫玉见他久久不曾回到内室,推门往外张望,入眼便见他这模样。清瘦病弱的郎君脸色苍白眉眼却绝艳,端的是好容色。怪不得京中贵女暗地里议论这位九皇子生得出色。
    冷意太重,祁陨咳了1起来,伺候的暗卫并不敢上前提醒祁陨顾惜身体,卫韫玉见状低叹了声,抱了件厚重的狐裘走了出去。
    这些时日来,多亏祁陨的暗卫,卫韫玉和祁陨的生活水准好上了许多。虽说在西北地界及不得京城世家贵族,可那暗卫却将这小院里的一应用具捯饬成了殷实人家的模样。
    便是狐裘,都备了数件。
    足见祁陨手中应当握着不在少数的财产。
    也是,毕竟是皇子出身,先帝纵是再不疼爱,也不会在金银上亏了祁陨。
    卫韫玉不知道,先帝的私库里,半数财产都早早给了祁陨。另一半留给了当今陛下。
    她抱着狐裘踏出内室,往祁陨那边走去,便走便道:西北天寒,殿下身上伤还未痊愈,需得精细调养,可不能吹了风去。
    话落,将狐裘盖到了祁陨双腿之上。
    祁陨道了句:多谢。之后便不再开口。
    这些时日来,卫韫玉也算是把祁陨的脾气摸了个差不多。
    这人和当年在上书房读书时简直就像是两个人,那时许是年岁尚小的缘故,祁陨在她跟前很是可爱,绝不会动不动甩脸子,反倒很容易被逗的发懵。
    如今的祁陨,却很爱沉脸,倒也不是说生气动怒,只是眉眼中好似积着难散的恨意。
    这也难怪,命运不堪,早已改变了他们,莫说是他了,便是卫韫玉自己也早已不是当年在上书房读书时的自己了。
    她无声轻叹,昂首望了望天际的月亮,问身边的祁陨:殿下想过离开西北后要去哪里吗?
    祁陨当然想过,可他并未在此刻回答。
    反倒开口说:姑娘救我性命之恩,日后祁陨若有命在能重遇姑娘,定再行报偿。可眼下我身负血海深仇,姑娘的恩情只能来日再报。明日晚间我会将你送去东南,我的部下如今主持东南,应当可护姑娘安好。
    言下之意是他会送她去东南,自己却未必也会留在东南。
    卫韫玉闻言微微愣住,她倒是没想到,祁陨会想着将自己送去东南。
    将我送回东南?那你呢?她问道。
    祁陨抿唇,眉眼更冷了几分,回道:我有我的仇要报。
    卫韫玉笑:巧了,我也有仇要报。
    祁陨自然知道,眼前这人口中的仇是什么。
    卫韫玉身死宫中,她的表妹千里救他,是受她遗命。既知卫韫玉死因,她的仇,自然是祁湮杀卫韫玉之仇。
    而祁陨的血海深仇,也是祁湮。
    凌迟逼死也罢,毒酒穿肠也罢,是对他祁陨也罢,是对卫韫玉也罢。
    总之,这是祁陨要向祁湮讨的血海深仇。
    祁陨回首望向眼前人,她的眉眼和记忆中的卫韫玉无比相似,让祁陨又几瞬,仿佛瞧见是卫韫玉隔着生死光阴就站在他眼前。
    他微微阖眼,良久后,低叹了声,启唇道:沈釉,有些事不是你能牵扯进来的,若是卫世子活着,想必也不想你牵扯进来。她要你救我,你已经做到了,其它的我都会替她做到。
    第17章
    祁陨话落,卫韫玉回首,正好迎上他视线。
    你会替她做到?你知道她想要什么吗?她笑意带讽。
    祁陨说会替她做到,做到什么呢?杀了祁湮让他下地狱吗?
    可那于她而言,又算是什么呢?他们兄弟相争因皇位而死,不会有人知道死于深宫内苑的卫韫玉曾经历了什么。
    卫韫玉当然想要祁湮死,可她要的,却不仅仅是他死。
    她要祁湮死在她手上,要祁湮带着他手中的罪孽下地狱。要他的鲜血祭奠她十余年的情爱与时光。
    而这些,一一不能假手于人。
    祁陨瞧着她笑意带刺眉眼染寒模样,忍不住想,如果是卫韫玉,是不是也是如此。
    他声音沉沉,开口回道:她啊,应当想要祁湮的性命来祭奠她错付的满腔信任。若是她活着,定然不会允许旁人替她去讨这份债祁陨说着微微阖眼,嗓音带着叹息,接着道,只是她死了,死于深宫高墙之内,所托非人只余叹惋。
    祁陨从未对任何提及过他的情意,也从未在任何人面前表露过心思。
    可这一刻,他的叹息他的痛惋,无半分遮掩。
    然而,卫韫玉不懂,也不会明白。
    她只是看着眼前的祁陨,觉得他好生奇怪。
    静默许久后,卫韫玉才重新开口。
    她说: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受表姐遗命,眼下需得入京去卫国公府寻卫老太君。只能辜负殿下的安排了。
    入京?祁陨凝眉不解。
    卫韫玉微微颔首,回道:对。殿下应当也是要入京的吧?东南虽稳,毕竟也是边区,您要祁湮的命,自然要入京的。
    她说的不错,祁陨原本的确打算在送卫韫玉去东南后便入京的。
    卫韫玉看祁陨神色,知晓自己没有说错,接着说:殿下既要入京,可有想过您这张先帝九皇子的脸,会成了京城众人的靶子。
    自然想过。
    祁湮已然登基,新帝坐拥长安帝京,祁陨一个本该死去的先帝皇子回京,自然会招来无数暗箭。
    可他不能不会。
    卫韫玉继续道:先帝九皇子的脸招眼,在下可以为您换一张脸,虽与您如今模样还是有些像似,但断然不会让人轻易认出您来。
    她的话,最终说服了祁陨。
    次日午后,卫韫玉带着易容的工具,来到祁陨房中。
    祁陨扶着窗棂立着,听到内室门吱呀作响时回首望向卫韫玉的方向。
    今日是连日来难得的晴天,阳光透入内室,映在临窗而立的祁陨身上。他周身仍带病气,眉眼间的锐意却让人难以察觉到他的病弱。
    见卫韫玉进来后,他微微颔首,便落座在窗前的木椅上。
    卫韫玉怀抱着易容的工具,合上房门后往祁陨这边走来。到跟前后,她将怀中的东西一股脑都放在了身前的桌案上。
    冒犯了殿下。
    无碍。
    两人短暂交谈后,卫韫玉便对着祁陨的脸动起手来。
    她先是将祁陨的脸捧至自己眼前,而后低眸细细的端详掌下的脸庞。
    不得不说,祁陨生得,当真是好。肤色如玉,眉峰冷峻,肖似生母的面容,因着这冷峻的眉眼,不带半分女气,反倒既艳色又冷厉。
    卫韫玉视线太过直白,祁陨下意识低眸合上眼帘。
    卫韫玉心底啧啧两声,心道自己只怕是要遮去他七分的美色,才能让他勉强泯然于众人。
    可神明造就的如斯美人,远非人力能彻底改变。
    祁陨的脸庞在卫韫玉手中被捣腾了两个时辰,卫韫玉遮了他眉眼的冷意,又将他薄唇改厚了许多,肤色也染重了些,除此之外,能修饰的,她都动了。
    可这般费力之后,眼前的祁陨,仍旧是个俊俏郎君。
    不过幸好,他同自己的真容已有了不少变化。
    眉眼的冷意被遮掩,平添了几分温和。冷白的肤色此刻如同暖玉,多了些人气,少了些苍白。
    呼。卫韫玉长出口气。
    祁陨闻声掀开眼帘,有些纳闷的看向卫韫玉。
    易容而已,不过是在脸上用手捣腾,怎么还能累着?未免身子骨太弱。他心道。
    易容自然算不得体力活,可给他易容,却也不是个轻松差事。
    卫韫玉随手拿起桌案上的镜子递给他:喏,镜子,你看看还可以吗。
    这是卫韫玉从自己的棺椁中带出的水银镜,人的面容在这镜子中要比铜镜清晰许多。
    祁陨接过镜子,映了映自己的脸,发觉格外清晰时,下意识将镜子反转,打量了番。
    随后,他指腹抚过铜镜背后的纹路,喃喃了句:卫世子待你倒是疼爱。
    中原之地,水银镜只此一面。祁陨是认得这镜子的,这是他当年远征突厥之时所得的水银镜,辗转托人送到卫韫玉手上,却并未让她知晓自己所赠。
    那时他想,卫韫玉也是个小姑娘,小姑娘大抵骨子里总是爱这些妆扮物件的,他不能赠她衣裳水粉珠宝绫罗,只能赠她一面梳妆镜。
    却没想到,兜兜转转,竟又见了这镜子。
    殿下说什么?卫韫玉未曾听清祁陨所言,问道。
    祁陨摇头,不再多言,只是说:没什么,我说,化的尚可。
    那是,我的手艺自然不差。卫韫玉得意道。
    话落端详了易容后的祁陨一番,好生欣赏了一番后又道:不过殿下生得极好,纵是易容,也掩不住您的容色。
    祁陨倒是头一回听人如此直白的赞他生得好,脸上不自觉便染了红,使得本就如暖玉般的肤色,更添几分红。
    他清咳了声,撑着桌案起身,同卫韫玉道:沈姑娘先回房歇息吧,今日晚间我们便动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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