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阿弱一霎清醒,泪睫于心,狂哭得气噎,肩头颤抖,扯动伤口,更疼。
    虚幻的情局,四散的灵魂,迸裂如水晶琉璃瓶儿,覆水难收。
    伤口如此粗糙对待,精神如此消沉应付,半夜谢阿弱额头发起高热来,影影绰绰里,是满园沿途密布的白纱孔明灯,汪然如海,浮光掠影,灿若繁星,灿若繁星,灿若繁星……
    但此时园外,一盏灯也没有点起,扑的黑暗,透骨的冷清。可谢阿弱明明瞧见了,齐晏一身清俊的儒衫,一盏将要轻盈飞蓬的孔明灯,款款提笔书道,谢家宝燕,齐晏升平。碾转的高热里,电光火石,桑香的名字迸了出来。
    桑香,桑香村,明溪丽水,缥缈峰,千山皑雪,克敬殿,公子醉酒,千丈忧,竹桥之乱。一劫又一劫的堆积,一步又一步的陷阱,屈身受辱,万劫不复。
    整整一夜,她被迷离恍惚的炙痛缠绕,似乎睡着,似乎醒来,挣扎得特别辛苦。
    不知睡了几日,小侍们送饭的声响,一递唤一递唤谢姑娘,一场乱梦,她是谁?谢阿弱还是桑香?蓦然惊觉,前世又前世,百感交集,最后钻心疼意浮上来,既苦且痛。不知何时,她的牙齿已把嘴唇咬破,渗出血丝,身体即使簌簌地抖,她的脸色却苍凉安静,把一切深埋心底。
    她死不了,就勉强活着,没有责难任何,反而异常恐怖。
    那位小侍还是锲而不舍地喊她的名字,道:“谢姑娘就饶了小的罢,已经绝食三日了,伤了自己身子可如何是好?公子一定会把帐数全算到小的身上,小的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用啊!”
    全身酸痛的谢阿弱没有下床的力气,更别说走到兰若阁门口抬取牢饭一样的饮食。
    但她清晰听见小侍说三日,原来她昏迷了三日,她的泪眼犹未干,血却已止住了。翻天覆地的捣乱,五脏六腑的割裂,一场错失,一场萎败,悉数都退散了!桑香的记忆,谢阿弱的记忆,两相交叠,两相弥补,她再没有欠他的。万念俱灰,从容的双眸光彩渐渐地,渐渐地淡了,一片清纯,仿佛出家。
    谢阿弱勉强下了床,摇摇晃晃,满目的血渍、断发、碎瓷、镜片,狼狈不堪的废墟!她推开门,木缝里漏出屋外晴光,一道一道,没有规则,却杀机暗伏!她的手停书案上,缓缓揉碎了齐晏那日练的半页字,纸片飞洒,搁一旁那柄异色香影的撒金扇子,亦被她轻轻地撕碎了,所有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都被她拂碎地,狼藉,不如更狼藉!
    并非怨怒,她静心得很,但外头青衣小侍听见里头兵荒马乱的动静,登时张惶了,忙不迭跑到书斋去禀报公子。
    谢姑娘三日绝食,正砸毁房中之物泄愤。
    齐晏心冷,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过来了,才三日而矣,为何那样漫长?那样枯寂?隔了一条鸿沟,他看着这钉门上斑驳的木板,将好好一个阁子毁得淋漓尽致。
    他抬手命将门开了,一霎的亮光照射进去,谢阿弱仍是坐她爱坐的那把交椅上,形容憔悴,乱发腻了血渍缠结,长长短短,丑陋不堪。
    齐晏的脚步滞住了,她抬起头,手背遮着,眼神淡然的,逆光看他。仿若陌生,他不是旧时了,她也不是。——无以回头,这是生命中的悲哀,苍凉的悲哀。他不知就里,更想不到她毁伤得如此彻底,是要胁么?仗着他的宠爱,毫无尽头地肆意妄为!
    谢阿弱的声音气若游丝,一字一顿道:“想回燕子坞。”
    燕子坞,不过一园之内,被她吐字来,像是可以停泊的安然之所,兰若阁不是她的去处,只有燕子坞才是,不管哪次出了远门,浑身是伤地回来,只要躺燕子坞的一方天地里,她就能活过来。
    齐晏迈进阁内,一步一步朝她走近,谢阿弱不动声色,盯着他,戒备的。
    被遗弃的的戒备,戒备伤痛,更戒备好意,愈多的好意不过酝酿下一次猝不及防的伤痛。
    齐三公子环手,怀拥着阿弱,下巴轻摩她的发顶,察觉她纤薄的身子微微颤抖,他不禁有几分愧恨,又有几分无奈,心中复杂情绪交杂着。
    谢阿弱强忍着没有推开他,她和他交错的命途上,诡秘而凄艳的煎熬。她的眼泪流下来,不可自抑。公子低下头看她,那么近,她的不安定。他一厢情愿地以为,她受了委屈,惶然无辜时得了呵护,就忍不住落泪了。却不晓得谢阿弱魂飞魄散,和桑香的心神同时流离失所,记起他折磨她,凶狠地对付她,掺杂虚幻的甜蜜里,像一池莲华被暴雨打散,绿肥红瘦。
    齐晏望见她垂侧的眼眸,伸手把她默腻颈间的一小撮发丝给站开,低头她额上轻轻一吻,何等轻巧的安抚?但她飘渺四散的魂儿,再也收拾不全。
    此后,又过了半月,谢阿弱的伤口慢慢结笳,头上覆一条素色丝巾,巧妙地遮挡住那一块皮肉。她偶尔也照镜子,渐觉得于心不忍,后面就照得少了。但她的明净肤色,依然如白瓷一般光泽动,眉弯目长,眼波仍旧惹猜度,但她不爱走动后,举止愈发娴雅,愈发高深莫测。
    夜里,齐晏轻轻搂她怀里,共枕而眠,薄雨熏然的春夜,清新的风声雨味,她长久地少睡,甚至不睡,像是暗暗等待什么,暗暗筹划什么。
    谢阿弱任意妄为,坏了规矩,魏园上下皆知,但公子对她纵容,不施惩戒,亦难免惹来不满,蜚短流长一点点地腐蚀公子的威望。英雄难过美关!偌大的魏园,以一腔慷慨正义斩杀江湖凶逆,若园主自个儿都恂私舞弊,又怎能服众?魏园之所信奉的高尚法度,又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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