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回答。
    看来是睡着了。
    桑洱靠近床头,熄了灯。
    寝殿骤然暗了下去。
    这一探身,今天被那个小孩儿哄骗着买下的桃花结,就不小心从口袋里滑了出来,掉到了伶舟的手背上。
    桑洱屏住呼吸。好在,这东西就是轻飘飘的几段绳,没有弄醒伶舟。
    伶舟生了一双很好看的手。修长有力,骨架大,关节处有分明而流畅的起伏,白皙,却不显得柔弱。艳红绳结蜿蜒在上方,红白相衬,很是好看。
    桑洱蹲下来,拾起了这枚桃花结。
    也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态,也许,只是想看看他戴起来是什么样子,桑洱神差鬼使地解开了红绳结,小心翼翼地将长绳穿进伶舟手腕下方的空隙里。
    但在即将系上的那一刻,窗外传来了落雪声。
    桑洱的动作蓦地一顿。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偷偷摸摸,像做贼一样。
    如果伶舟此时醒来了,大概也会笑她的吧。
    还是算了。
    桑洱无声地将桃花结收了回来,揣回口袋里,掩上门,离去了。
    .
    一夜大雪。
    翌日,桑洱一爬出被窝,就被冷空气冻得打了个哆嗦。
    不过,这种季节,也正是林中河流的鱼最鲜甜的时候。想到那鱼肉滋味,桑洱就馋了。
    穿上厚衣服,桑洱背了个箩筐,打算去抓几条鱼。
    树林里,因上方树冠浓密,路面的积雪倒不是很厚,还挺好走的。
    沿着平常的路,桑洱越走越深,来到了河边,却忽然听见草丛里传来了声音。
    她惊讶地转头,就看到了一只漆黑窄袖,和苍白的手。
    第104章
    看到这只人手的瞬间,桑洱条件反射地退后了一步。
    行止山上覆盖着望不见头的莽莽森林。树林深处,不见天日,瘴气迷眼,形成了一层天然的屏障。在里头,连指北针也会失灵。
    伶舟的宫殿在山上,设有结界。妖魔鬼怪不敢随便踏入他的地盘,免得被他挥散或是吃掉。它们大多会在深山里游荡,随着雾气的涌退而出没。有些修士会冲着此地浓郁的邪气而来,上山斩妖除魔,以提高实战能力。但并不是每一个都能活着回去。
    桑洱跟着伶舟下山的路上,时不时就会树从深处散落着白森森的人类骸骨。骷髅头上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眼眶,已经看不出面貌了。唯有落在旁边的仙剑,昭示了这些骸骨生前的修士身份。
    只是,这么久以来,这些修士都只在半山打转,没人穿得过那层天然的瘴气迷阵。自然,也发现不了伶舟的所在之地。
    这似乎是第一次,有人闯过了瘴气,来到了离伶舟这么近的地方。再往前走两里路,就能触到伶舟所设的宫殿结界了。
    桑洱收紧了抓握竹桶背带的手,脑海里浮现出了原文剧情的脉络。
    难道这个人是……
    这只手也就刚才动了一下,便再没有动静了。桑洱的唇边飘着白烟,小心翼翼地踩着积雪,鞋底下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走到了茂密的草丛深处,心弦就是一紧。
    她的面前,斜躺着一个黑衣青年,头朝向她,腿延伸至远处。他的腰腹处有一个很大的伤口,渗出了紫暗发乌的血,染红了身下的雪地。黑发湿了,俊美的面容毫无血色,闭着双眸,眼缝下似还凝固着一缕血痕。
    果然是他。
    江折夜。
    从这情形推断,江折夜应该是被瘴气里的东西伤了。好在,他修为颇高,运气也好,闯出了迷阵,来到了离宫殿那么近的地方才倒地。这附近倒是没什么妖邪。
    要是倒在了半山的瘴气里,他早就被各路虎视眈眈的怪物一哄而上吃掉了。
    只是,这儿这么冷,如果没有人发现他,他迟早也会因失血、失温而死。
    当务之急,是把他带到一个温暖的地方,把身上的雪水弄干。桑洱解下了竹桶,放到旁边,粗略地检查了一下江折夜的身体,好在骨头没有断。
    桑洱在随身的乾坤袋里找出了白纱布,隔着衣服,勒缠住了他的伤口。由始至终,江折夜都一动不动,没有半点反应,气息很微弱。
    因为经常在附近捞鱼、采碧殊草,这片山林的结构和地形,桑洱比伶舟还要清楚。离河流不远处,就有一个隐秘而干燥的山洞,她有时会去那里躲雨。
    桑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用木板把江折夜拖到了山洞里。洞中虽然没有积雪,却也阴冷得很。桑洱升起了一个火堆,用茅草遮住山洞口,这才回到江折夜身边,解开了他的衣服。
    约莫二十岁的年轻男人,肌理紧实,腹肌的轮廓清晰又恰到好处,腰侧有一个狰狞的撕咬伤,血肉模糊的,看着都觉得疼。而且,攻击他的魔物的牙齿似乎还带了毒,伤口边缘隐隐发黑。
    如果是个普通人,这么严重的伤,恐怕很难熬过去。好在,江折夜有金丹,只要给他敷药包扎,吊着他的命,等他醒来,他可以自己调息治伤,促进伤口愈合。
    桑洱轻柔又仔细地给他清理了伤口,洒下止血粉,又从口袋摸出一个小布包,这里装了她用碧殊草炼制的丹药,还有碧殊草制成的解毒药粉。喂他吃了丹药,又敷了药,最后用洁净的白布重新缠上他的腰。
    完事后,桑洱看向他的脸庞。江折夜的眼睛下凝固着血迹,但原文里并没有说他变成了瞎子。也许是受伤了,才暂时无法睁眼的吧。
    干净的白布已经不多了。桑洱用布巾一角沾了点水,轻轻擦去了他脸上干涸的血迹。
    事到如今,桑洱已经明白了为什么原主会救他。
    江折夜和江折容是双生子,相貌、身材都几乎一模一样,只除了眼珠的颜色。巧合的是,江折夜的眼睛受伤了,原主无从分辨这究竟是她忌惮的哥哥,还是对她有恩的弟弟。保险起见,她还是救了。
    估计要等江折夜醒来,与她发生对话,她才分辨得出对方的身份。
    当然,这对桑洱而言不是难题。因为剧本早就告诉她这个人是江折夜了。
    擦好了血迹,江折夜的眼皮动了动,似乎要转醒了。桑洱可没忘记他有多不待见妖怪,谨慎地离远了点儿,却忽然瞥见了一阵光芒。
    桑洱一怔,视线转向他的胸膛,就看到了极为不可思议的一幕——他心口的肌肤上,浮现出了赤色繁杂的纹路,如热烈瑰丽的岩浆,在身体的表面窜动、燃烧。受此影响,青年的面容也露出了一丝痛苦的神色。
    桑洱懵住了。
    两年前,她被江折容收留的时候,就曾经亲眼看过他心口出现这些纹路。
    这是伶舟的心魂。
    桑洱:“……”
    怎么会这样?
    莫非剧情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偏移?
    原文写的出场人物是江折夜,实际来和原主私奔的,却是江折容?!
    这些赤色焰纹肆虐了一阵,才蛰伏回他体内。江折容闷哼一声,慢慢转醒。似乎感觉到自己的衣服被脱了,旁边还有一道陌生的呼吸声,却又不能睁目,他的身子骤然紧绷,发出了一道沙哑的声音:“谁……”
    他的嗓子似乎也受伤了。
    “你别动,我才刚给你包扎好呢。”桑洱见他姿态防备,怕他会弄到伤口,立刻用温暖的手心抵住他的肩:“是我。小道长,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桑桑呀。”
    听了她自揭身份的话,以及那道熟悉的声音,江折容挣扎的动作停住了,半晌,才沉声道:“桑桑?”
    “太好了,你还记得我。自从沙丘城一别,我们就没有见过面了。”眼前的人是江折容,不是他那个阎王一样的哥哥,桑洱心中油然生出了一股放松与亲近之意,坐近了一点儿,给他盖上了一件干燥的厚衣服,认真地说:“我刚才在雪地里发现了你。你腰上的伤口很严重,所以别乱动。”
    江折容抬起手,触到了腰上的白纱布,忽然问:“这是哪里?”
    “这是我平时休息的洞穴,很安全的,你可以安心待着。”桑洱担忧地望着他的双眼:“你的眼睛怎么了?”
    江折容闷咳了一声:“被灼伤了。”
    “原来是这样。你别担心,灼伤是能治好的,你不会眼盲。”桑洱想给他把脉,触到他的手,发现很冰冷,就说:“我给你倒杯热水喝。”
    因为桑洱偶尔会过来休息,山洞里存放了一些简单的锅瓢器具。她刚才已经在火堆上烧好一壶热水了,装入小碗里,稍微吹了吹,到了能入口的温度,才俯身靠近了江折容,小心地扶起了他:“来,喝点热水。”
    江折容没有气力,只能倚在她的肩上,额头擦过她的脖子。
    世界成了一片漆黑,嗅觉因而变得更敏感。隐隐约约地,能嗅到她衣衫里的那种幽香的气息。
    碗沿递到了唇边,江折容顿了顿,低头,喝了一口。热水涌入喉管,仿佛融化了血管里的冰,他不由自主地喝得越来越急,轮廓分明的喉结上下滚动。
    桑洱放下碗,又掰碎了肉包子,喂他吃了一点。一转头看向外面,天色已经开始转黑了。
    冬季的天总是暗得很早的。
    在原文里,原主一直隐瞒着这个修士的存在,大概是担心伶舟会赶走他。桑洱也不得不不按照平时的时间回去了。她让江折容躺平,跪坐在他身边,低头,声音柔柔的:“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我会把山洞口堵起来,在外面设一个结界,明天再来看你。”
    感觉到她的手在摸自己的头发,江折容沉默了半晌,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
    按照时间线,这个时候的江家已经覆灭两年了。
    桑洱不知道江折容经历了什么,但他一定过得不容易。因为,相比两年前那个纯情的小道长,他如今的性格,似乎产生了不少变化。更深沉,更寡言少语。
    也变得有点陌生。
    不过,当年她和江折容在观宁宗的最后一次见面可不怎么愉快。又分别了那么久,不生分才奇怪。
    夜里,桑洱回到宫殿,先洗了个澡,换掉这一身衣服,确定自己没有留下味道后,才去找伶舟。
    因为足够谨慎,所以,伶舟没有察觉到她身上有多余的气息。
    到了翌日,桑洱吃完午饭,就带着收拾好的东西,悄悄离开了宫殿。
    江折容的伤势太严重了,桑洱还真有点担心他的情况会恶化。好在,去到那个山洞,江折容仍有气息。听见了洞口有风灌入的动静,他有点警惕,挣扎着想坐起来。
    “是我。”桑洱连忙说,走向了他。
    听了她的声音,江折容一顿,但还是慢慢地坐了起来。
    桑洱蹲在他身边,一件件地拿出她带来的东西,有衣服,枕头,被子,暖炉,干粮,还有一条蒙眼的冰丝绢,可以让江折容被灼痛的眼睛好受一点。
    一夜过去,江折容显然已经饿了,摸索到了干粮。桑洱却按住了他的手,说:“我今天中午做了热的饭菜,偷偷给你多带一份了。这么冷的天气,你吃点热的吧。这些干粮是给你以备不时之需的,现在别吃。”
    今天,桑洱带来的是焖牛肉,一揭开盖子,香气就在空气里飘散开来。江折容看不见东西,桑洱就耐心地用勺子喂他:“啊,张嘴。”
    虽然落难了,肚子也很饿,江折容的吃相还是相当好看,安静地咀嚼了一阵才咽下去。雪白的丝绢搭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让他看起来像一个能被人随意欺负的俊美瞎子。
    “怎么样,好不好吃?”
    食物入腹,江折容的唇恢复了一点血色,沾了一点酱汁。桑洱看见了,就想帮他擦掉。没想到,她的手伸到他唇边时,江折容似乎打算舔掉那点酱汁。湿红的舌尖触上了她的手指。
    桑洱指尖一痒,连忙缩回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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