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就见水珠从她的眼眶中挣脱,一颗一颗重重砸在他的手背上,眼泪咸涩温热,裴峋却像是被灼热岩浆烫到心尖,疼得他连呼吸也堵在胸口。
    好一会儿,他喉结滚了滚,才发出干涩声音:
    “那你想让我做什么?温窈,你哭得我没办法了。”
    裴峋宁愿她能大声哭出来。
    发泄,嘶吼,抓着他,打他也没关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低垂着头,视线盯着自己的手指,眼泪却像关不上的水龙头一样。
    她在竭力独自消化那些痛苦,但痛苦却仍满溢出来,要连裴峋也一起淹没。
    温窈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
    “你不走就够了。”
    裴峋看着她哭的样子,唇线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他闭了闭眼,才开口道:
    “……你说什么呢?这个还需要你开口要求吗?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面对这些?”
    “你有。”
    裴峋蓦然蹙起眉头。
    温窈攥着他手指的指尖用力地褪尽血色。
    堆积到了极点的情绪因这两个字找到了宣泄的闸口,她感觉自己在这一瞬间彻底失去了对情绪的掌控能力,理智在汹涌的情感面前被冲刷粉碎,她颤抖着,急需要一个点让她发泄——
    “四年前,你出国前的最后一场演唱会。”
    “那一天也是这样。”
    “我不是想让你为我抛下演唱会,抛下千里迢迢来见你的粉丝,我只是太难受了,我给你打了很多很多个电话,其实只是想,听你说一句话,就算无关痛痒的安慰也可以。”
    “至少别让我觉得,我就要被丢下了。”
    “可是,你一个也没接。”
    尘封的记忆随着温窈的一句句话而再度被打开,有什么在裴峋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那一晚山呼海啸的演唱会,台下摇晃的荧光棒,演唱会结束后闯入后台的俞芳和程越,还有每个人脸上的担忧、后怕、惊惧、惋惜……
    像是电影一帧帧在他眼前飞速划过。
    然后定格在此刻,女孩湿漉漉的脸庞上。
    她说,她那时太难受了。
    痛感细细密密地刺入他骨髓,裴峋喉结轻滚,将仍在发颤的女孩抱入怀中,抚着她的发丝一遍遍道:
    “对不起。”
    “那个时候我应该陪在你身边的。”
    “对不起,我不应该,不接你的电话。”
    他的声音沙哑,没有为自己辩解一个字。
    只是缓慢地,不厌其烦地,反反复复在温窈的耳边说着这几句话。
    “以后不会了。”
    肩头的呼吸声变得清晰。
    哽咽声变成低泣声,低泣声又变成压抑不住的哭声。
    原本以为,那些记忆已经淡忘,已经被她封存到不见天日的角落。
    但是到了这一刻。
    她忽然意识到,她其实从来都没有忘。
    一直一直。
    停留在那一天的她,在等待着这一句抱歉与承诺。
    裴峋将哭到竭力的她放平在腿上,脱下自己的外套将她盖住,哑声道:
    “我不会走的,安心睡一会儿吧。”
    一觉过后。
    天会亮起来的。
    ……
    温窈真的枕着裴峋的腿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她又回到了第一次遇到裴峋的那个桥洞。
    在梦中,那个染着银色短发的少年浓睫半垂着,露出一双警惕又晦暗的眼。
    温窈其实已经记不太清那时的少年是什么模样了,但是在这个梦里,少年眉眼锐利,冷冷睨上一眼,一团火也能冻住。
    身后有人在喊她——
    窈窈,窈窈,你在哪儿干什么?
    温窈听出那是梁少柔的声音,回头要和她说话,可转过身去,却一步也走不动。
    梁少柔就站在不远处。
    微微笑着,像小时候那样。
    恐惧感涌了上来,温窈在混沌的梦境中开始畏惧,她担心下一刻梁少柔就要走远,再也不会回头。
    她大声抽泣,随后又放声大哭,哭到脑子都快缺氧,大口大口地急促呼吸——
    “温窈!温窈!”
    身后好像传来了少年的声音。
    “伯母的手术成功了,温窈!”
    在溺水的最后一刻。
    温窈猛烈地呼吸到一口空气,像是被人从深海中拽了出来。
    睁开眼的第一时间,望见的是裴峋泛着血丝的一双眼。
    他怜惜地擦掉她梦里哭出来的眼泪,轻声道:
    “手术结束了,很成功,医生说伯母很有可能今天就能醒过来。”
    “…………”
    迎头而来的好消息将温窈砸得晕头转向。
    她被裴峋从长椅上扶起来,脸上还是懵懂的茫然,只能呆呆地接收裴峋口中的消息:
    “……护士已经推着你妈妈回病房了,你爸爸刚才也打来电话,我替你接的,说刚刚到医院,现在应该先去住院部那边了……”
    温窈又一次泪如雨下。
    但这一次,不再是痛苦无助的眼泪。
    温热柔软的唇落在她泪痕上,她听见裴峋一字一顿地对她道:
    “都过去了,温窈,去见你妈妈吧。”
    *
    梁少柔是在下午两点左右醒来的。
    她醒来时,温家和梁家都已经来了不少人,十来个人聚在卧房外的起居室内焦急等待。
    中途等得实在焦急,梁家人和温家人还碰撞出了一点不大不小的摩擦。
    大概就是梁家人提起温正辉早年疑似出轨的事,说他今天来见梁少柔可以,但是等梁少柔状态稳定之后,必须自己主动跟梁少柔提出离婚。
    温家人原本也是躺平任嘲的,但梁家人那边言辞过于激烈,甚至于连离婚这种话都说了出来,忍不住呛了一句“下跪道歉可以,离婚没门”。
    然后两边就开始翻旧账了。
    吵到一半,里面的裴峋忽然站出来淡淡开口:
    “别吵了,梁阿姨醒了。”
    争执中的众人这才停下来,一窝蜂地要往里面挤。
    一上午的时间,裴峋也把这屋子里的亲戚认得差不多了,除了温正辉以外的温家人都拦在外面,只让温正辉还有梁家这边的舅舅进去。
    温家人认识裴峋,也知道他是温窈的丈夫,不过见他一个小辈在这里拦人,忍不住道:
    “……既然窈窈已经嫁出去了,恐怕温家这里还轮不到裴先生做主吧?”
    温家人打听过裴峋的底细,只知道他是做艺人的,别的背景倒是没打听到什么,不免对他轻视三分。
    裴峋不用看都知道这些人脑子里在想些什么,闻言只懒懒抬了抬眼皮,随后道:
    “哦,那就当我是入赘的吧。”
    温家人:“……?”
    裴峋在外和温家人周旋的时间,里面的温窈已经平复了情绪,和梁少柔稍微讲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现在的梁少柔刚从长达六年的植物人状态中醒过来,和之前失忆的温窈一样,她的记忆也相当于还停留在六年前的时间里,温窈必须慢慢跟她解释这六年来发生了什么。
    由于她刚刚醒过来,精神状况不好,温窈把温正辉精神出轨那段给抹了,只说了她自己的事情。
    听到温窈不靠家里自己出去单打独斗,做了编剧,拍了戏,还上综艺成了小明星,梁少柔越听越惊讶,不敢相信这是那个她娇生惯养的小公主能够办到的事情。
    “……我们窈窈长大了。”
    沉睡太久,梁少柔的声音和过去有些不同,但语调仍如记忆中那样温柔。
    她目光缱绻地在温窈的眉眼间打量,还不太敢相信,十几岁的那个小姑娘怎么就变成了眼前这个落落大方的大姑娘了?
    温窈眼眶红红的抱住梁少柔,说不出话。
    温正辉见此情景也忍不住湿了眼睛,蹲在床边一手握着梁少柔,一手牵着温窈:
    “小柔……”
    刚起了个头,就见温窈一秒从委屈巴巴妈宝女状态切换成虎视眈眈要吃人的嘴脸,温正辉准备好的一肚子煽情的话全都卡在了嗓子眼。
    “怎么了?”梁少柔微微疑惑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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