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胖少爷的不谙世事,汪滨是看出眼前男子的敌意,少爷虽未到志学之年,但终归是男子,与他人之妻过多接触,确实不妥,汪滨又贴耳低语道:“少爷,趁着太阳未落,快些回府吧。”
    胖少爷颔首,并未在意秦尚文眼中敌意,反倒时不时回眸,看向谢琼。
    秦尚文心中窝火,只能将人儿拉至身后,藏着掖着,不想让人瞧见。
    崔桥镇相比于磐石寨,要大上许多,相比洛邑,又不值一提。
    红石板堆砌而成了围墙,被黄土尘沙覆盖上土灰的颜色,石块间岁月侵蚀,这里的山民依山居止,垒石为屋,遍地落叶。
    谢琼踩在落地堆中,看了眼崔桥镇的木牌,跟随梁家少爷进镇。
    日落西山,天色灰蒙渐暗,一眼望去,只有零星的人家亮着烛光,到底只是山间小镇,无法和富饶之地相比。
    两人随汪滨来到一挂着酒字红布的酒楼后,便带队离开。
    两人进店,在掌柜的介绍下,才得知这胖少爷姓梁,名劲麒,是当地大员外的嫡长子。
    *
    秦尚文进屋后,点亮油灯,看了看屋子四周,可有异样。
    谢琼则让掌柜烧了壶水,还要了壶陈酒。
    秦尚文见到酒,倒来了兴致,一屁股坐于木椅上,拔出酒壶塞,就想畅饮。
    不想被谢琼打断。
    他不解:“这是干什么?”
    “我记得书上说,这狂犬咬伤之处,需尽快处理,不然会疯犬之症。”谢琼一边说着,一边将酒壶放置油灯上烘热。
    秦尚文嗤之一笑:“你还真当狼是狗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昏黄的灯光下,少女洁白如雪的容颜被照射出暖意,本无瑕的肌肤,因匆忙赶路,被印上泥点子。
    她本是金屋中的丝雀,如今来到这深山,竟如那漫山稻草,有了别样的生机。
    随着酒壶中酒水加热,浓郁的酒味开始弥漫整个屋子,谢琼将壶中热酒倒入碗中,摸了摸滚烫的酒壶瓶口,看向秦尚文。
    秦尚文挑眉道:“看什么?”
    谢琼眼光躲闪,含羞带怯:“你把衣服脱了。”
    秦尚文深眸微闪,嘴角微扬。
    谢琼立马解释:“我只是处理伤口。”
    秦尚文哈哈直笑,解开腰间革带,将外层麻衣脱下,里层的薄衣,被狼咬出的伤口,清晰可见。
    谢琼心跳一顿,拿起剪刀将包扎的布条剪开,低语道:“把里衣也脱了吧。”
    秦尚文这时不动声色,听之任之。
    他健硕的上半身,肌肉线条清晰,背部刀伤遍布,那是他生死沙场的印记。
    谢琼眼眶湿润,看着他手臂肩膀上,数道狼牙留下的口子,从水盆中拿出让掌柜准备的绵布,拧干,擦拭。
    她动作轻柔,神情专注。
    秦尚文低眸望着她,内心燥热,指了指小腿:“这也伤了。”
    谢琼微怔,这才注意到他腿上还有个被狼咬破的窟窿眼。
    想到他是为了护着自己,才一直用腿反击,谢琼放下尊卑,蹲下身来,将男人裤腿卷起。
    他毛发旺盛,精壮的双腿笔直如毛竹,只是触碰,就能感受到它的有力带劲,谢琼一下子想起那日他压在她身上,凶猛如潮流般起伏…
    她无法再冷静,只能快速为他擦拭好伤口,起身拿起热酒壶,照着书上所述,如拔罐般,贴在伤口处。
    热烫的壶口触碰在伤口周围,伤口瞬间如焚烧般变得通红充血,即便是久经沙场的秦尚文也难免皱了眉头,沉声道:“你这半吊子医术,就别丢人现眼了。”
    谢琼本就心里没底,听他嘲讽,不禁怒视:“我是半吊子,所以害自己没了清白,还便宜了白眼狼。”
    秦尚文怔住,沉默许久,才道:“为何要救我?”
    谢琼停下了手中之事,思索片刻,回道:“明知故问。”
    她说着,继续在秦尚文的伤口处“拔罐去毒。”
    灼烧的痛,让秦尚文每处的肌肉充紧,他任她作为,低头噙笑,心道:明知故问吗?也是,反正不是因为心悦他。
    与新伤相比,秦尚文身上真正严重的,还是那只独狼所致的旧伤。
    只因那日山涧荒唐,伤口被水多次冲刷,反复之下,已溃烂脓肿,情况不容乐观。
    这让仅有书面知识的谢琼不敢动作,只能简单清理了伤口,沉声道:“明日找家医馆看看,待养好了这伤,在出发吧。”
    秦尚文对上谢琼的双眼,她平时冷淡的神色,此时满是担忧,让他内心激荡,迫不及待想带着她回彭城,回到秦家。
    可她说的对,现在的他,不宜上路。
    这时,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门外掌柜的声音响起:“夫人,你要的东西备好了。”
    谢琼听闻,前去开门。
    只见掌柜和他娘子站于门外,道:“这是贱内新做的衣物,还未穿过,还有刚烧好的两壶热水。”
    谢琼接过掌柜夫人手中衣物,睨了一眼地上水壶,道:“多谢掌柜的,可有晚膳准备?”
    “小店这些日没什么客人,故而没有准备什么食材,不知夫人想吃什么?”
    “掌柜客气,有什么就做什么吧,要是有热粥也好。”
    “那行,夫人稍等。”
    掌柜走后,谢琼端着掌柜夫人送来的东西回到屋内,她从衣物下取出木梳,将盘发散开,平时如流水丝滑的青丝,如今杂乱打劫,像是茅草堆,谢琼忍着痛意,用力梳了好几下,也没疏通。
    秦尚文这时起身,走在谢琼身后,抚摸着她的发丝,问:“洗头吗?”
    谢琼身子一怔,她自然是想…
    秦尚文看出谢琼的犹豫,五指伸入她发间,轻柔如木梳般往下,整理着发丝打结处,柔声道:“我帮你。”
    随后,他让命掌柜夫人崔柳氏拿来了铜盆和皂角,放好温水后,置于矮凳上。
    他又从楼下大堂,端了两长板凳过来,让谢琼躺在上面,头对着他,让一头乌发如瀑布般下落水中。
    清澈的温水,鬒发如云,浸入水中,如墨散开。
    秦尚文有力的大手,意外温柔,十指插入发中,一揉一按的按压着头皮。
    谢琼舒服的闭眼,有种梦回皇宫,被宫人们伺候的错觉。
    “想当年,娘亲时常偏头痛,我就是这么给她洗头的。”秦尚文沉声低音,在她耳畔说道。
    谢琼不禁睁眼,对上他墨色双眸,心中触动,她听过秦国公夫人。
    十二年前,父皇重病卧床,她才四岁,朝中大事由严钟飞把控,当时北方蛮族谋反,秦夫人的父亲谌起受命出征,却因粮草补给不足,死在了战场,导致金门关被占领,直到十一年后,秦尚文领兵才重新夺回。
    秦夫人便是谌起战败之后,难产而死。
    这样的悲剧,在严党执政下,不知发生了多少起。
    谢琼的思绪逐渐飘远…
    秦尚文并未注意,他揉着她的秀发,低声道:“我娘一直想要个女儿,若她还在,定十分欢喜你。”
    “待回了彭城,我带你去给她上香,让她瞧瞧儿媳。”
    秦尚文说着,将谢琼发丝挽起来,用干巾盖在她头上,为她擦拭。
    谢琼起身正对向秦尚文,她小巧的脸颊被干巾蒙着,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油灯下,那双似水眼睛更为灵动。
    她回味着秦尚文方才的话,这时回过神来,看着正给她擦头发的男人,问道:“秦尚文,你认真的?”
    秦尚文低头对上她的眼,在薄唇覆上之前,低声回道:“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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