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文断字,讲话礼节也是大家伙一块教出来,算是当铺员工们的半个徒弟半个孩子。
    也不是没想过让他读书,只是这孩子坚决不从。
    少年头学东西向来很快,脑子也伶俐不蠢笨,小小年纪出来人情冷暖看得多了,做事有条理,当铺内做工包吃包住,他每个月的学徒日用费几乎都能自己攒下来。
    小的时候过够了苦日子,有钱了也不敢乱花,更加的精打细算起来。
    小小年纪买东西也不会和他人去比,非要充大头,甭管是小孩子还是大孩子,买衣服还是做衣服都想要新衣,这小伙子倒好,自己无论需要什么东西,都去各种估衣摊子,杂货摊子上去挑。
    能穿便宜的旧衣就不做新衣,能淘到半旧的东西用就淘,能用铅笔头就不用铅笔。
    实际上当铺之内这些个笔墨纸砚,铅笔钢笔墨水都是有备用的,宁爷也好,摺头徐先生都是读书人,这些东西惯来给他们随意取用,只是少年头这孩子死脑筋得很,公是公,私是私,自己写写画画都是自己花钱买,不用铺子里的东西,说了他多少次也不改,只能随着他去。
    宁爷之前倒是给洛萤提了一嘴,少年头如今十五了,虽说如今的男子成年年龄改为十八,女子成年年龄改为十六,但十六岁的男孩也是能顶门立户了,等到过了年就给他以正常员工的薪资计算,而不是学徒工。
    洛萤看着他纸上的画,手里握着不大的铅笔头,但上面画着的是天桥儿那块的戏台,像模像样,西洋的透视法也有了几分意蕴。
    虽然洛萤自己是个灵魂画手,但少年头这从没学过,只看过别人画画自己琢磨的孩子,明显是很有天赋的。
    洛萤脑子过了一圈,开口问他:
    小义啊,你想不想去念书?
    这孩子自从被蒋叔救了之后,后来就随了蒋叔的姓,改叫蒋义,有情有义的义。
    少年头被她这话一惊,他都多大小了?按蒋叔的话说,再过两年都能娶媳妇生孩子了,别人这个岁数都去上大学,中学毕业了,姑娘不会是想把他送去上学吧?
    姑娘,我都这么大了念什么书啊,这字也会念会写,您怎么想着让我念书去了?
    按照少年头的话讲,他该学的东西在当铺之内都学过了,小的时候也没有读过书,可在当铺的这四年里,书本上的知识虽然没有在学校那般学习,可《三字经》《千字文》,还有四书五经他也是读过的,虽然不像是私塾亦或是新式小学那般,可无论是老东家,还是宁爷徐先生,各个都能教导他。
    他也始终没有断了看书,有宁爷这个账房在,少年头还时常被考校算学,真的论起来他可未必比那些上学的学生差。
    再者说来,他在当铺里好歹是一个生产力,当铺里老的老小的小,一个钉一个卯的,只有他自己算是最闲的人,什么活都能搭把手,他要走了,这几位叔爷大娘使唤谁去?
    自己现在可是有工作的人,这要是上学念书去,即便是知道无论是东家还是大家都不可能放任他不管,可什么都需要开销,一读几年下来,他可没这个脸。
    洛萤看着他满心不愿意地样子,无奈地笑了一下。
    你这孩子,我看你这西洋素描画的有几分模样,小义你又没有接受过正统的西洋美术教育,不过是自己看着别人琢磨出来的,足以证明你在此道之上的天赋,送你去学校系统学习一番,日后未尝不可做些别的。
    听着洛萤的话,在柜里的其他几人也探着脑袋过来。
    看着少年头画着的天桥戏台,一个个点着头点评着。
    别说,这个戏台画的倒真一模一样,连旁边不远的茶棚也画出来了。王小田啧啧点头。
    宁爷捋了捋胡须,西洋画法虽是奇技淫巧,与现实一般,倒是有些意思。
    崔子铭也探过头:确实,我听说如今那警察局里通缉犯的长相画像都已经换成了西洋画师来画,这画出来看的跟真人一模一样,抓人方便的很。
    萤姑娘说的没错,小义这光是看着人画,自己连半个吊子都算不上也能画的这般相像,确实有些天分。徐长平拿起少年头的画纸仔细观看。
    少年头面上一苦,我的东家诶,您可饶了我吧,我这就没事儿画画,我看着天桥画画的那人,听人说还是什么西洋美术大学毕业的呢,那都沦落到咱这来了,我这一半路出家的,真学出来能干嘛。
    您没看前边胡同杂院里那住的小学□□,一个月二十四元,还没蒋叔挣得多呢,时常还不开响!
    在少年头看来,那小学□□一个月才挣二十四元,可自家当铺里负责安保和打更的蒋叔,董家三兄弟都是一个月三十银元,还包吃住,□□看着是体面些了,文化人,可不顶吃不顶用啊!
    再说了,我这也就闲的时候去看看,这要是真让我学这个,那我许是还学不进去了。
    少年头连连摇头,坚决堵住萤姑娘问自己要不要念书的事儿。
    见他个人意见如此坚决,洛萤只好作罢,等下次出门上街,可以去书店看看买基本西方美术的书籍拿回来给小伙子自看自学。
    日子就这么过着,一转眼,就到了原身父亲洛永诚去世后的七七之日,这也是洛萤与那位干妹妹凌铃约定好一同上山的日子。
    北宁城外,西山观。
    滋哇儿滋哇儿的蝉鸣声不绝,洛萤穿着一身衬衫配长裤,斜跨一布包,脚下一双轻便布鞋蹬蹬地爬山。
    她脚步轻盈地走一阵,就要回头看看身后的两人。
    今天是洛永诚的七七之日,按理说,若是祭拜,那诚和当内的所有人都该来。
    只不过诚和当不可无人,满打满算谁也少不了,但当铺内客人不多,少开一个柜却是可以的。
    因此,这一次随着洛萤前来这西山观的除了凌铃,还有大掌柜王小田。
    曹道人所在的西山观位于北宁城外的西山上,西山不算什么荒僻的地方,平日里倒是还有京人前来郊游,秋日里观赏红叶。
    但这西山观所在的位置实在是偏僻了一些,在一处非主路的小山头山顶,来一次简直得过五关斩六将,翻山越岭。
    一行人与游人已分开了一段时间,山路属实有一些难走。
    洛萤一身的武艺在身自然轻松,凌铃与王小田也不是那养尊处优的人,平日里街面上没少跑,王小田为了省几个铜元的车费能走几里地的路,凌铃在女中读书每日也是运动的,从小到大干活也有不错的体力。
    尽管如此,两人爬山爬的还是有些气喘冒汗,看着轻轻松松走在前边的洛萤很是羡慕。
    姑娘哎,您慢点。王小田唤了一声。
    这西山观他来过一次,一路上也是他负责引路的,若说起景致,草木茂盛,郁郁青青,当真是不错的,山涧溪流更是清冽甘甜,林中凉风徐徐,带走热意,在这呆着可比北宁城里舒服多了。
    被小田叔叫住,洛萤也停下来了脚步,靠在旁边的一颗大树上,地上蚂蚁与各种不知名的虫子爬过,若是不小心踩到什么野果子,那可是招惹虫子窝了。
    凌铃此刻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这位干姐姐,她自认是体力不错,而且是学校内女子篮球队的队员,跑跳体力韧性都是出类拔萃的,爬山也算不得什么,只是稍微有些流汗气喘,加上这么长的一段路,头发和衣服都已经被汗水浸湿。
    但再看看自己的那位干姐姐,别说是冒汗,连衣服上都没有半点褶子,用银簪盘起的头发还和上山前一样,浑身上下一个头发丝都没有变化,更是不见半分气喘。
    这体力未免也太好了吧?
    打开随身的水壶喝了几口水,凌铃用帕子擦了擦汗。
    今日本来母亲也想来,但是为了避嫌,又怕落人口舌,母亲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嘱咐她和干姐姐一起好生祭拜干爹。
    凌铃的内心当然有很多的疑惑,比如干爹起码是个当铺掌柜,奉天老家又不是没有亲戚了,这人都走了,除了女儿过来,也没个其他帮衬的叔伯兄弟。
    再者这即便是干爹要求的丧礼,可未免也太简便,甚至有些奇怪,不回归葬到老家的家族墓地,也没有买什么公墓,反倒是葬到了一般人几乎想不到的道观山上。
    几乎是凭感觉,凌铃觉得其中定有什么蹊跷。
    可理智告诉她,既然干爹当初都是如此安排好的,一定有他的道理,自己又何必去深究呢?
    而眼前那位站在自己不远处摸着树根不知在端详着什么的干姐姐,看起来身上的谜团同样不少。
    连呼哧带喘地继续走着山路,终于见到了破烂木门吱呀作响的的西山观。
    洛萤深呼一口气,当初那西山观的道童曾说过,今日曹道人必然在观里。
    两个月的时间,尽管对这个世界的了解颇多,但心中的疑惑也积攒得越来越多,急需一人给予自己解答。
    三人站在这看起来破破烂烂的西山观门口,洛萤轻敲木门。
    曹道长,有人在吗?
    在,等着。
    院内传来一声粗犷的喊声,三人就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外等候。
    过了半晌儿,就见木门一下子被推开,一位身穿道袍的光头大汉走了出来。
    他看了眼前的三人,几乎是瞬间将目光锁定在洛萤的身上。
    你就是当铺的新主人,永诚兄养在奉天的女儿?
    凌铃看着眼前人有些呆住,洛萤也是一时愣住。
    听他的言语,这光头大汉想来就是曹道人了。
    只是......曹道人不是道士嘛,这脑袋上的戒疤是怎么回事儿?
    作者有话说:
    ◎最新评论:
    【好么,这家伙叫作
    《佛 本 是 道》】
    【怪不得明明是快穿却一个世界就六七十章,怪不得六七十章也感觉没啥剧情发展,无敌流最容易变成流水账,不讲主角而是一个个别人的小故事串起来就成了主线这章小学徒占了几百字篇幅就很没必要,但要是后文他能有什么重要剧情就当我没说】
    【好么,就怕这位曹道人一开口开一句上帝保佑你,阿门!】
    【好嘛,又一个鲁智深】
    【好看!】
    【好看!】
    【这孩子这孩子这孩子那孩子,哪儿来那么多这孩子】
    【大大加油】
    【祝福她和干姐姐一起好生祭拜干爹嘱咐】
    【更新呢!!!!!】
    【打卡】
    【爪】
    【啊这今天没更新吗】
    【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和尚转成道士?】
    完
    ◇ 第31章迢迢长路31
    ◎誓约所起◎
    晚辈正是洛萤。
    洛萤轻轻向前一步行抱拳礼。
    曹道人看了三人一眼, 一个甩手,破烂院门拉开。
    行了,都进来吧。
    西山观在外没有什么名声, 也素来没有什么香客过来上香。
    洛萤打量着西山观的建筑, 拢共不过是几间宫室, 并不华美,倒是质朴天然,清静之地。
    走进院落内,就看见曾经到诚和当来传信的小道童无为正在费力地劈柴。
    他见到几人进来, 急忙放下了手中的斧头, 起身抱拳。
    无为见过几位居士。
    洛萤三人也是对这位小道长行礼。
    无为无为,清静无为, 但这个小道童无为每天却有许多事要干。
    据王小田所说,这位曹道人经常神出鬼没,来去无踪, 而西山观的一切都是由小道童来打理, 总而言之,曹道人几乎是甩手不管,彻底依靠无为而治。
    徒儿你且在这守着,我带他们去后山。
    曹道人抛下这一句就带着三人往后院走,也并不与洛萤三人主动搭话。
    王小田的身上背了一个大包袱,里面放满了香烛金银纸钱,洛萤身上的挎包里有着小瓶酒,还带了水果祭品。
    所谓的后山,也不过是西山观这所在一处小山头的后山坡。
    洛萤并不知道这曹道人是如何处理原身父亲洛永诚的尸身, 走了没有多远, 就见到一处木刻墓碑, 下面微微鼓起的土包想来就是洛永诚长眠之地。
    对于一位身家不低的当铺老板来说,这样的墓地未免显得有些寒酸。
    木刻的墓碑之上,唯有洛永诚之墓五个大字。
    此刻的洛萤乃是真正意义上与自己这位过世的父亲初次见面,看着眼前的墓碑,只觉得悲痛与憾然萦绕于心。
    将准备的祭品一一摆上前的时候,泪意瞬间涌现。
    这应当是这具身体本身残留的情绪,可洛萤自己也仿佛受到了感染,泪盈于睫。
    在小小的土包之前焚烧着纸钱,洛萤渐渐敛住了情绪,身边的凌铃流泪满面,小田叔更是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而光头道袍的曹道人,始终在不远处注视着他们,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念着《渡亡经》
    等到眼前的纸钱被烈焰湮灭成灰,天空中忽然下起微凉的细雨,连带着没有扑灭的火苗都熄灭了。
    细雨微凉,打在脸上带来丝丝的凉意。
    雨不大,也无需去避雨。
    无量天尊。曹道人念了一句。
    带来的香炉祭品依旧摆在这里,也许日后会被山林中的鸟儿啄食充饥。
    起身来,洛萤听着小田叔说话的鼻音都浓重了许多。
    山雨来得及去的也急,只是此时山路倒有些泥泞,三位恐怕要在小观内盘桓一阵。
    小雨淅淅沥沥地,虽然不大,但却扰人。
    西山观连个客堂都没有,此刻,王小田与凌铃在灵官殿内避雨,小道童无为陪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而洛萤却和曹道人此刻在这小西山周围雨中漫步。
    当铺如何?曹道人问着。
    还不错,尚且能照应得来。洛萤回着。
    我与永诚相识多年,虽是出家人,却是个俗道。
    按着凡俗中的辈分,你叫我一句伯伯也是无碍的。
    曹道人定定地看着洛萤,语气缓缓,说话间的言语并没有他长相这般粗枝大叶。
    洛萤从善如流:曹伯伯,既然如此,那侄女有几事厚颜请教。
    有什么当说就是了,无需这文绉绉的,如今都提倡白话文了,我又不是那些个老夫子。
    他摆了摆大手,很是不耐烦这些你来我往的礼节。
    那晚辈就直接问了,请问曹伯伯可知,我父当年究竟与苏瑶仙有着什么誓约?为此而死?
    这确实是在洛萤心中许久的疑问,苏瑶仙已死,但当初记录在洛永诚日记本里的紫罗戏衣,分明就是害他突然离世的关键。
    可他并不认识那件紫罗戏衣,在日记的记录之中,见到一倒大袖女子进门,带着紫罗戏衣前来分明是惊诧的。
    但作为多年的当铺之主,他显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甚至预感到了自己的死期,并做出了后续的安排。
    洛萤与苏瑶仙的对话之中,苏瑶仙也数次提及誓约。
    这誓约,究竟是什么?
    又或者说,她来到这里两个月以来,三桩事件某种程度上,可都与誓约有关。
    最初崔先生与那个蛐蛐罐之间,正是一张当票牵连着彼此。
    而当票,何尝不是一张合同,一纸契约?
    杜兰芝与紫罗戏衣,与苏瑶仙之间的承诺,同样是立下天道誓约。
    林家少爷与婉儿之间的纠葛,那一纸婚书,何尝不是契约?
    如果说最初那第一张奇异当票,洛萤的内心之中还是朦朦胧胧,等到亲自与苏瑶仙打过交道之后,她心里已经渐渐明晰。
    而收归了秀儿,目睹了林家事件,她的内心中也有了更多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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