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管是活着的蛐蛐儿,还是变成了蛐蛐儿鬼魅,活着害怕的东西,变了个模样不代表就不害怕了。
    随着这混合着高度酒液与浓醋的液体泼洒在院落之内,原本甚至有些纪律性的蛐蛐儿们顿时有些慌乱。
    灭蛐蛐大法之第一招蛐蛐儿忌浓烈恶气,酒气,酸腥之气。
    一部分蛐蛐儿被这气味熏得晕头转向,想要仓皇逃离,可撞上了大部队,如同热锅之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因为那混合的驱虫液是泼洒在了院落之内,唯有诚和当的小门附近,因为离得远,气味淡一些。
    此时还有神智的蛐蛐儿们如潮水般涌向小门处,想要仓皇逃离,有的甚至爬向门板石砖。
    还有的因为被刺激晕的团团转,甚至和其他撞上的蛐蛐儿啮咬了起来,这一幕变化倒是让洛萤十分意外。
    不过转念一想,自古以来都有喜好斗蛐蛐儿的,单只蛐蛐儿性格孤僻且独立,很少能与同类共存,一旦招惹上了,两虫相遇必有一死,互相厮杀更是正常。
    虫类本身就没什么智力,这转眼就互相啮咬上的,倒是省了洛萤的力气。
    只是......洛萤皱着眉头看着院落之内,这蛐蛐儿的数量委实是有点多了。
    她从身后掏出了两个奇怪的工具,如同砸地鼠的锤子一样,实际上是个特殊的木锤,只不过锤头接触的面积会更大一些。
    这是下午的时候找了个木匠铺加钱加急做的,眼下这些蛐蛐儿正是晕头转向的时候,DEBUFF中毒削弱在身,正是她一举收割,哦不,一举统统锤爆的好机会。
    原本洛萤还思考了一下要不要买铁锤,绝对稳准狠,一锤一个开膛爆汁小蛐蛐儿,最后考虑了一下自己杀生还是不宜过度,留个全尸比较好,临时定做了超大锤面的大木锤。
    崔子铭和王小田就眼前着洛萤手持两个超大木锤,对着地上的蛐蛐队伍一顿狂锤,两手交替锤,有先有后有节奏,看的两人一愣一愣的。
    萤姑娘长相清丽秀雅的,说话也是轻柔斯文,可这干起活来实在是有些,有些反差。
    崔子铭不禁喃喃了一句: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洛萤的力道精准,一锤便是一群蛐蛐扁,三下五除二就清理了一片区域,就是眼下这蛐蛐儿们的数量太多,即便自己前世是砸地鼠顶级选手,这一直在这里锤的也有点累。
    崔先生,您要不要来试试?
    洛萤回头询问。
    崔子铭闻言一愣,看着洛萤手中的木锤,有点跃跃欲试,又有点胆怯。
    我,我能行吗?
    他有些犹豫地问着,自己一个普通人,真的能锤死这些不寻常的蛐蛐儿吗?
    洛萤直接塞了一个木锤到他的手里,赶紧解决完这里的蛐蛐儿,这醋混合的酒液味道实在是太难闻了。
    小田叔,你要不要也试试?
    王小田疯狂摇头,他不行,他不敢,他已经腿软了。
    那你把手提油灯打开。
    洛萤吩咐着,自己则是拿着当铺里巨大的木簸箕往地面上一拾辍,有已经被锤死锤晕的,还有在挣扎的大个蛐蛐儿们直接被她一辍一倒进了那气味浓烈的铁皮桶中去。
    崔子铭咬着牙,在这边发着狠锤,他当然怕这东西,但那当票自己看的是清清楚楚,你要我的命,我也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他一锤接一锤,将这一个月一来的担忧,恐惧,忧愁憋闷发泄而出。
    洛萤用簸箕戳子很快就把这些蛐蛐儿填满了一个铁皮桶,火把在油灯处引了火,一把扔了进去。
    灭蛐蛐大法之第二招蛐蛐儿喜阴喜潮,忌亮光火力。
    只是院子不小,眼下不过是清理了一块区域,洛萤来回走动,一边戳起来,一边手里的大木锤也不停歇,忙得脚不沾地。
    这浓烈的气味刺激得感觉鼻子都快要没有知觉了。
    铁皮桶里不知烧了几波的蛐蛐儿尸,及至天色已是由暗转明,东方露出一抹鱼肚白,院内的铁皮桶散发着焦糊的气息,与那酸腥的酒气一起令人作呕。
    洛萤拎着断了一截的大木锤又绕了一圈检查院子里是否有着残兵败将,才走到崔子铭的身边,就见他手中那张当票忽然发生了变化。
    这剧变只在一瞬之间!
    只见当票无风自飞,飘到了燃烧着的铁皮桶中,随着火光湮灭,当票上面的字迹与纸张消弭,湮灭成灰。
    一阵风吹过,连同铁皮桶中那些看不见的黑灰,一消失了。
    如果不是整个院落之内仍然残留着难以言喻的味道,这一晚上被蛐蛐儿群包围的经历就像是一场梦。
    崔子铭一时呆在那里,萤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洛樱眸中暗光闪过,她沉思一下随后开口:
    崔先生,您还记得那当票上写,如有意外,以命为本,以魂为息,生死各有天命?
    当票是一纸契约,当一方付出了身魂,契约完成。
    崔子铭依然后怕,他声音颤抖:
    如果没遇上萤姑娘您出手相助,恐怕只有我被这些虫子啃光,这当票才会消失吧。
    整个人被蛐蛐儿啃食,身魂不再,那后果,崔子铭想都不敢想。
    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那消失的就是他了!
    洛萤将手中的木锤也直接扔到铁皮桶里,她拍了拍崔子铭的肩膀。
    崔先生,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今朝死的是蛐蛐儿,不是您,这就是天命!
    崔子铭长出一口气,一瞬间跌坐在台阶上。
    他活下来了,活下来了!
    天色渐亮,抬眼看着一缕金光,饰品房里吱呀一声,董大推门而出,随后猛然后退,连连干呕。
    我的东家哎,这什么味儿啊!你们干嘛了这是!
    洛萤与王小田崔子铭二人对视一眼,失笑道:
    没干嘛,立夏了虫子多,院子里洒了点杀虫的药水。
    董大嘟嘟囔囔:这体力活让俺们哥仨儿来就行,你们干个什么劲儿。
    等到张叔王妈宁爷等人出了门,各个都捂着鼻子又回去。
    熏死了熏死了。
    要不拿点熏香点点?
    别点了,点个香这味儿就更浓了,等风吹吹就散了。
    崔子铭坐在台阶上眼睛已经闭上昏昏欲睡,洛萤把他摇醒。
    崔先生,您换下衣服,让小田叔给您找身替换的,等下让伙房用柚子叶烧水您擦擦再睡。
    一夜过去,新的一天开始,洛萤也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房。
    他们三人都需要去去晦气,伙房烧的热水不够洗澡,洛萤也只用一盆柚子叶水擦洗了全身。
    她拿起手持的小银镜准备梳头,却见银镜之内流光闪过,光影变幻。
    洛萤一愣,就见那小银镜之上仿佛是电影一般,光影闪动,仿佛时光回溯。
    一个老人在河边挖土,很快装满了两筐篓的黄土,到家之后混着黑土,白灰制成了三合土打底,粗打之后直接以茶卤清洗,蛐蛐罐儿渐渐成型。
    老人家中的蛐蛐罐儿很多,他手艺精湛,以此为生。时年,宫中王公贵族以促织为乐,家家户户征促织,这个蛐蛐罐儿随着老人交上去的蛐蛐儿一并送进了一位官员的家。
    那官员为了讨好上官贵族,收纳不知多少蛐蛐儿,一只又一只如同养蛊一般斗蛐蛐儿。
    两只雄蛐蛐儿相遇,你死我活,这个蛐蛐儿罐也成了斗兽场,一只接一只地来,一只接一只地死。
    不过一月之时,宫中换了新天,促织税被取消,可这官员养的蛐蛐儿们已经不知厮杀了多少,眼见着蛐蛐儿无用,那官员早已无法忍受秋虫的叫唤,一并叫人灭杀了去,蛐蛐罐儿随意赏了人,但那曾经死去的蛐蛐儿们却是化作一团看不见的黑影,永远着附在那蛐蛐儿罐上。
    时光流转,斗转星移,那蛐蛐罐儿不知转了多少道手,可这终究是个蛐蛐儿罐,那罐中看不见的黑影也越来越多。
    直到这蛐蛐罐儿又转了一道手,始终看不清这人的脸,唯一能看清的是他将这假蛐蛐罐用黑包浸透沤在一个池子里,粗糙的右手上有着一个月牙状的胎记。
    那浸着蛐蛐儿罐的小池子里被他加了越来越多的东西,镜子的画面并不真切,洛萤能看清的有生肉,有鲜血,有树叶果子,粗糙的大手日日往里添加着不同的东西。
    蛐蛐罐儿的墨色越来越浓,那人日日调和着混着浓黑与鲜红的不知名墨水,在罐子的表面描摹着什么,却不曾留下半点痕迹。
    画面再转,不知过了多久,模糊的身影抱着个包袱在街上行走,街面人头攒动,这人仿佛进了一家戏院散座,摇头晃脑地听了一场戏。
    随着散场的人群走出,他混杂其中,脑子转来转去,看着一个人影钻进了一家当铺,他仿佛眼前一亮,走到附近端详了半天招牌,却是没有直接入内。
    镜面上水晕散过,似乎过了一天,那人带着罐子进入泰和当,将墨玉色的蛐蛐儿罐高高地举到柜台,崔子铭双手接过,台下之人低着头,露出一抹诡谲的笑容。
    画面定格在此,戛然而止,光影水波消散,镜面重归宁静,映照出洛萤清丽的面容。
    她食指轻叩桌面,这银镜中映照的内容应当是那蛐蛐罐儿的过去,但为何会突然显现出来?是因为她开了阴阳眼,滴血之后作为媒介的银镜也发生了改变?
    这银镜类似于道门圆光术的手段,尽管洛萤不知是否还有下一次显现的机会,但这一次出现也是意外之喜。
    洛萤想着镜面之中始终看不清人影的那人,他一手将这个原本只是积攒了一些蛐蛐儿魂灵的罐子改造,仿佛随意选中了一个人一般,让厄运降临。
    这让洛萤意识到,在天然诡物之外,这假蛐蛐儿罐乃是半天然半人工的产物,人工诡物。
    洛萤眉头微微扬起,这个世界,可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她由衷地希望,自己能早日遇上这位手工达人,跟他来一场愉快的谈心。
    ◎最新评论:
    【神TM手工达人哈哈哈哈哈哈】
    【可那个手工达人不是已魂为息了吗?】
    【谈心还是弹心(假装害怕)】
    【谈心】
    【王小田开了阴阳眼吗?如果没有,他不应该什么都看不到吗?怎么就跟看见了满园的蛐蛐一样?】
    【按爪】
    【以德服人,愉快谈心】
    【按爪 (*^▽^*)】
    【手工达人笑死我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再也无法直视蛐蛐儿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去百度了下蛐蛐,原来是我小时候随手抓来玩儿的虫子啊老能跳了,抓来追着玩儿。】
    完
    第13章迢迢长路13
    ◎趟鬼市◎
    崔子铭在诚和当之内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大觉,整整睡了大半天的时间。
    天知道他有多久没有这么安稳地睡过觉了,直到吃午饭的时候才被王小田去砸门叫醒。
    崔子铭又在诚和当呆了一日,左右诚和当这几日都是停业的状态,还在王小田的陪同下重新在街上走了走,溜了遛弯,确认是真的再也看不到那些蛐蛐儿了,他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而经过洛萤的询问,崔子铭完全不记得在戏院听戏碰到的那手上有着月牙状的胎记的人,在泰和当那日典当之人的面貌更是始终一片模糊。
    对于此,也在洛萤的意料之中。
    她想着银镜之中回溯的画面,看来那人还真是随机挑选的人。
    不,也许不算是随机,是因为崔子铭当日离开戏院之后又走进了当铺,才彻底吸引了那人的注意,被选中作为羔羊下手。
    当然,这一切暂时都只是她心中的揣测,具体究竟如何还有待调查。
    作为这场事件的受害人,洛萤考虑再三,还是把那假蛐蛐罐儿的由来告诉了崔子铭。
    当票消弭不见,契约生效,但结果应当与那幕后之人的计划截然不同,如果那人还在北宁京城之内,想来会在暗中观察崔子铭。
    尽管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被盯上下手,但也得让他保持些警惕,时刻有着心理准备才行。
    而听过洛萤的讲述,崔子铭的面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青,本以为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万万没想到他仿佛就是个□□,而时刻都可能有人找上门来。
    他已算是死里逃生,可他怕的是,万一那幕后之人牵扯到家人的身上可怎么办?
    无缘无故,无仇无怨,就莫名地被那幕后之人选中,差一点就丢了性命,怎么不恨?怎么不怨?
    往后余生,都要和家里人每日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小心从家门口路过的每一个人?小心从街上擦肩而过的每一个行人吗?
    只不过洛萤安慰着崔子铭,那人即便是再来,也会再来诚和当暗中试探才是,更何况对方很有可能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凭着洛萤在银镜之中所观察到的情形,那人看起来不是很富裕的样子,独来独往,似乎是个独行之人,没什么手下驱使。、
    再者如今这世道甭管是江湖人士,还是哪山上的贼寇土匪尚且遵守祸不及家人,那人就算是再来,顶多是找到崔子铭罢了。
    崔子铭叹了又叹,是祸躲不过,他出生至今不曾有大难,平生唯此祸,大概便是每个人必定要经历的一道坎。
    又过了几日,崔子铭的家人已经重新搬了回来,院落大门上的门神彩画依旧和临走时一般鲜艳,让他安了些心,不管怎么样,门神画总是有用的。
    四月十二,崔子铭正式进入诚和当,掌二柜,诚和当空缺的一柜头总算是补了上来。
    原身父亲洛永诚的头七已过,关门了将近十天的诚和当,终于要恢复开门营业。
    一大早才起来,更夫张叔用幌杈将诚和当的招牌幌子挑起,挂在了偌大的门楣之上。
    间隔了十日,诚和当终于在此请幌子,这招牌幌子铜钩铁头,下绑了一红布,十分精致。
    大门敞开,开门营业,当铺内的员工们已经各就各位。
    王小田居于柜台头柜,崔子铭坐二柜,宁爷坐在柜内票台,拨弄着手中算盘,摺头徐长平也在营业柜台附近,少年头则是在院内打扫。
    这过了三四天,诚和当院落内的气味总算是散的差不多,不然这前后门一联通,恐怕连前院的营业室也影响到了。
    洛萤此刻正站在宁爷的身边,由着他教导这诚和当之内的黑话暗语。
    这当铺之内说的最多的自然是交易的钱数数字,一要说成么,二为按,三是搜,四为臊,五为路,六为料,七读俏,八为笨九为缴,十读成勺。
    更有其他用来彼此交流的切口,洛萤需要慢慢地学。
    而在当票之上的记录,更是让洛萤发现了早期繁体字演变成简体的先兆,如衫字在当票之上只写一半彡,袄字写作夭,棉字写作帛,去繁就简,便于使用。
    诚和当暂停营业十日,二道胡同周围早已是人尽皆知。
    如今开业营门恢复正常,周遭的邻居虽是好奇,却也没有前来的。
    一是当铺开门做买卖,总不好上门打扰人家的买卖。
    再者当铺之内货物颇多,戒备向来森严,这故意上门探听,也怕被误会了去。
    因此这一上午,洛萤坐在这柜台之内,愣是连一个前来典当的人影都没见着。
    诚和当对于各路当物的压价,衣物识别新旧,在原值的百分之二十到五十之间,金银古董则是百分之二十到三十,基本就是原值的二到三成,等到过期之后无人赎当,转手拍卖打当,完全是稳赚不亏,洛萤在心中慨叹了一番这行当的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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