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许茂林的心理,邓琳琅看得很清楚,故意装做没听明白许茂林的问题,带了些调侃说:许队长,你可有点看不起人哦。郑婶子是所有妇女组长里学得最快的,她都能学会织手套,还能学不会骑自行车?
    郑秀敏睨了许茂林一眼:他呀就该进学习班,好好接受一下教育,知道知道啥叫妇女能顶半边天。
    许茂林语塞,讪讪的帮邓琳琅推过自行车,又忍不住问:明天用你婶子跟你去县里吗?
    屋里传来老太太不满的声音:眼看着要过年了,家里啥都没准备,你还让她到处跑。
    娘。许茂林很是不满的往屋里看了一眼:秀敏忙正事儿呢,哪是乱跑。等她拿回钱来,不一样给家里添东西买年货,快别叨叨了。
    郑秀敏一声没吱,示意邓琳琅推车快走,自己也借送她出门透一口气经过那天闹一场,老太太虽然收敛了些,可大多时候还是想挑她的刺。
    邓琳琅倒觉得郑秀敏现在的策略不错,并不急着离开,笑嘻嘻问:许队长和老太太一直这样?
    郑秀敏让她笑的跟着笑了一下:从那回闹过之后,他算是长了点心,他娘再唠叨我的时候,知道替我说句话了。她儿子都是当面直接说,老太太想说我背后挑唆也说不成,就是自己一天瞎叨叨,我能当听不见就当听不见。可耳朵又没开关,有时那些声音还是能传到耳朵里,让人心情烦燥。
    邓琳琅一脸坏笑:老太太就是闲的。等明天样品合格了,让老太太跟着你天天打袼褙、缝鞋底,她就没空叨叨了。
    快算了吧。郑秀敏觉得邓琳琅是异想天开:现在家里任啥不干,还嫌弃我伺候得不好呢。要是让她缝鞋底,她敢找李雪梅告我虐待她。
    邓琳琅的坏笑根本没收起来:你又不图她的钱,只是想让她没空唠叨。等大量加工的时候,你跟她说不管她赚多少手工费,都是她自己的,想咋花咋花,想给谁给谁。
    许老太太为啥非得刷存在感,不就是自己不能下地挣工分,口粮工分都得从许茂林、郑秀敏的工分里扣,怕儿子儿媳妇嫌弃自己,于是先把自己武装成不好惹的样子吗?为了武装自己,便拉拢小儿子和两个外嫁女儿做帮手,拉拢的手段则是用许茂林家的东西补贴那几家。
    典型的不是自己挣的钱不心疼。让她挣到钱,让她体会到手里的钱来得不容易,邓琳琅就不信老太太还肯拿自己点灯熬油赚的钱,一直不停贴补小儿子和两个女儿。
    郑秀敏虽然不抱啥希望,不过还是承邓琳琅与自己同样立场的情,笑着让邓琳琅明天别担心两个孩子:有我和你孙婶子呢。
    邓琳琅自然是不担心两个孩子的。哪怕郑秀敏不去,孙桂英也会把两个孩子照顾得妥妥当当,尤其是那天郑秀敏说过,邓琳琅与孙桂英相处得如娘两一样之后,可以明显感觉到,孙桂英和许大富,对两个孩子更上心了。
    而邓琳琅现在上心的是李卫东认不认可前进大队做出来的东西。
    鞋垫的厚度可以,平整度也可以,不过针脚有点大小不一。李卫东的话十分中肯,李雪梅有些紧张的看邓琳琅,见她只对自己微微摇头,只好强迫自己静心听李卫东接着讲下去:
    手套粗看差别不大,可有些松紧不一致的问题,希望你们再注意一些。李卫东向邓琳琅点了点头:当然你们最好能用缝纫机做鞋垫,不过可能有点难度,我们也就不强求了。
    难道她不知道用缝纫机好吗?邓琳琅没忍住向天望了一眼,把李卫东逗笑了:褒贬才是买主,要是我一直说好好好,咱们就没有下回合作了。
    李雪梅这才松了口气,心里满是对邓琳琅的佩服。小邓跟县城里日杂店的经理说话一点都不打怵,最后还得经理给她台阶下,听说大队的好些农具都是从日杂店买呢,搁自己可真不敢这样跟人说话。
    邓琳琅听到的则是李卫东说下次合作,笑眯眯问:日杂店眼下能跟我们定多少?
    李卫东已经听弟弟讲了邓琳琅找到大量原料的事儿,也得到了邓琳琅关于加工费计算以及原料款如何结算的安排,立刻摆出严肃的神情:你们纯手工的话,手套恐怕有难度,就先定五百付吧。鞋垫多一些,两千双的话,腊月二十七能送到吗?
    李雪梅心跳的噔噔的,手不自觉的紧紧攥着邓琳琅的胳膊,恨不得自己帮她答应下来。邓琳琅果然点了点头:没问题。不过这些样品的加工费?
    现在可以付给你。李卫东表现得同样不含糊。
    一百七十块钱到手,邓琳琅特意让李雪梅去财务收钱兼打收条,自己留下跟李卫东说别的:这两件军大衣是李卫党让我帮着找的,就放在你这儿吧。我看了号,他应该能穿。
    李卫东摸着棉大衣厚厚的栽绒领子,终于把自己的不解问了出来:你有本事拿到别人拿不到的货,就算自己不到黑市,让卫党出面的话赚的也不少,还省心省力。咋就非得要做这点加工活儿?我可不信你光想让大队的人沾光,掩盖你可以提供货的事实。
    我说我想为人民服务,你信吗?邓琳琅似笑非笑的来了一句。
    李卫东果然摇了摇头,不再继续这个问不出结果 的问题,打开办公桌开始数钱,即数两个大衣钱,也数鞋垫、手套定价与加工费之间的差额,最终把五十一张大团结推向邓琳琅。
    虽然一下子交给邓琳琅这么多钱,李卫东声音里也没有多少羡慕,只是提醒邓琳琅:下回你来交货可得提前说一声,要不我没个准备你不能马上拿到钱。最好每次你都亲自来交货,否则原料钱没法给你。
    邓琳琅直接摇头:原料钱不急,两头都记帐又差不了,啥时候我来一起算也一样。
    李卫东无法,只好说:那我儿子的奶粉咋办?
    邓琳琅倒没忘了这事儿,从篓子里掏出五袋奶粉来递给李卫东:这够你儿子喝两个月了吧?
    李卫东装出好奇的样子向篓子探头:你这篓子是聚宝盆吧,咋想要啥能从里头掏出啥来。再掏两袋行不,你不知道那小子饭量大的,前两天就断顿了,我只好从金环那儿又抢了一袋。
    正因为知道他跟杨金环会互通有无,邓琳琅上次才没让李卫党把奶粉捎过来有些东西,从自己手里给出去和经别人手捎去,效果是不一样的。
    比如邓家人围在一起盯着许慧丽一层一层拆包裹,心里的激动眼里的热切,令许慧丽自己的手不由有些轻颤。
    大米?邓琳琳首先叫出了声:琳琅从哪儿弄这么些大米,是不是把自己的口粮都跟人家换了,她自己吃啥?
    白面邓晋生的声音快被堵住了,他跟邓琳琳是同样的想法,认为邓琳琅是用口粮跟社员换来的。
    大白兔!邓林强、邓林壮一齐叫得很大声。
    只有许慧丽与邓林胜两个,看着桌子上的东西默不作声。
    邓晋生打开面袋子,往里看了一眼,转头问沉默的大儿子:你去琳琅那儿,她每天吃的都是啥,看她仓房里分了多少粮食没?
    这个问题已经被问过好几遍,邓林胜没有不耐烦,又回答了一遍:吃的就是玉米面饼子,不过比家里吃的磨得细,口感更好一点。仓房里倒是有两袋粮食,还有点红薯、土豆啥的,没看到有白面。
    这是八五粉,不象是农村能换得到的。邓晋生很有生活经验的说:那丫头别是自己偷偷上黑市买的吧?
    看着桌上的两袋大白兔,许慧丽的眼圈红了:不是上了黑市,农村能有地方换到大白兔?那些乡下人说不定听都没听说过呢。这个死丫头,咋这么不让人省心呢。这是还跟家里赌气呢,咱们给她钱,她就直接买成东西给还回来。呜
    随着许慧丽的哭声,邓家收到东西的兴奋一扫而空,所有人都低头不说话。许久,邓林胜才咬咬牙说:爹,娘,年前我想请两天假,再到琳琅那儿去一趟。她还养着两个孩子呢,这么样往家里寄东西,三个人都得饿死。
    邓琳琅自是不知自己想补偿原身家庭的心理,竟在邓家掀起轩然大波,正在亲手给妇女组长们制造心理冲击。
    孙桂英,鞋垫十二双,手套七付,加工费一块四毛四。李雪梅对着小本子,一脸板正的数钱,又把钱交给邓琳琅数一遍后,示意孙桂英过来领钱。
    现钱呀!直接发到手里呀!一分不差呀!
    妇女组长们眼睛里恨不得生出手来,替李雪梅看看自己该领多少钱,或是把孙桂英还没揣进兜的钱抓到自己手里。
    能当上妇女积极分子的人,都上过扫盲班,多少识几个字,李雪梅登记每个人交上来数量的时候,她们全都认真看过,知道没有记错。可数字一下子变成现钱,哪怕只有一块多,对她们的冲击,仍比每年分红还要大。
    这是她们头一次拿到土地之外的收入把鸡蛋交到供销社在她们看来,与眼前的一块多钱无法相比,因为鸡也是吃土里长出来的菜叶子才下蛋,是土地收入的一种。
    如果邓琳琅知道大家的想法,说不定会纠正一下,告诉她们养殖业也是大有可为的。可邓琳琅不知道。
    现在邓琳琅也被大家的情绪感染,甚至在数郑秀敏钱的时候出了点不差错,不得不重数一遍。
    郑秀敏比孙桂英还多得了一毛二,因为她比孙桂英多织了一付手套。
    拿钱最少的是二队妇女组长李小花,她做的十双鞋垫都合格,手套却只交上来四付,一共得了九毛八分钱。看着手里才不到一块钱,李小花有些下不来台:忙活了快半个月,总共不到一块钱,还不如下地挣的多呢。
    邓琳琅眉毛刚要往一块收,李雪梅已经不愿意了:你歇冬在家里倒是不用忙,可一分钱也拿不到。要是觉得钱少,这回的订单你们二队就别参加了。
    李小花的脸腾地红了:李主任,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不是那个意思,大家伙都长着耳朵呢。李雪梅不愧是妇女主任,脸一板说出来的话完全不是李小花这个妇女组长能承受得住的:
    你知道小邓为了接到这批活,跟人家说了多少好话、搭了多大的人情吗?说好话搭人情也就算了,人家小邓还手把手教你们织手套。要不是为了教你们,小邓能自己只织出十二付来?她不知道把钱装到自己兜里,想买啥买啥好,非得带着你们拖后腿!
    李小花一下子说不出话来,邓琳琅正好借此把自己的要求说明白:这一次日杂店要求我们,在腊月二十七之前交两千双鞋垫、五百付手套。咱们这些人就算不睡觉,也做不出来。
    所以大家可以把线、布头带回去,发动自己相信的人一起做。还是那句话,拿走多少布头,必须全打成袼褙,做成鞋垫交回来,剩下的袼褙也得交回来。拿回去多少绵线,交回来的手套得称重,不合格的不拿加工费以外,还得赔偿棉线钱。
    李雪梅就在边上哼一声:都别觉得这是小邓一个人的事儿。你们想想,过了年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才春耕,这段时间干好了,你们就比家里老爷们干呆着挣钱多。
    好象是这个理儿,大家的思想一下子活动开了:李主任,那一个大队分多少鞋垫、多少手套?
    李雪梅跟邓琳琅路上已经商量过,决定鞋垫按生产队平分,手套先让大家自己报数。结果小庄头有邓琳琅、孙桂英、郑秀敏三个熟手,提出可以织一百付手套,其余生产队都有些意意思思不想织手套她们怕教人的话,织不出来误了挣钱。
    李雪梅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三队妇女组长张红云:三队有咱们两个,一天还教不会两个?她们学会了不会再教家里人?你算算手套一付加工费多少、跟鞋垫比哪个更上算?!
    连珠炮似的反问,令张红云说话都带点磕巴:要不,咱们织五十、不,七十付?
    李雪梅看都不看她,直接在纸上记下三队七十付手套字样,又用目光扫视其他妇女组长,看的一个个低下头,只有七队妇女组长报了五十付的数目,剩下的二百八十付无人认领。
    邓琳琅一笑:那就都算小庄头的吧。
    小邓。孙桂英和郑秀敏一齐叫了一声,邓琳琅安抚的看了她们一眼,两人便没再吭声。
    邓琳琅便如李雪梅一样看向其他人:这一次手工的分配比例,就是下次的分配比例。这都是大家考虑好的结果,我不希望下次有人看到别人挣到钱,又觉得分配不公平,争多争少的。
    还治不了你们了?这些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商城里有一种叫小型纺织机的东西,只要邓琳琅把它换出来,几晚上就能织出二百八十付手套来。
    那,我们生产队织二十付。四队妇女组长石秀玲觉得哪怕自己教不会别人,加加紧一个人也能织出二十付来。
    除了李小花之外,其他妇女组长都抱着同样的想法,各报了二十付的手套编织,而光明生产队的郑秀玉则报了四十付的定量,恰好补上了二队的缺口。
    如此小庄头的定量由三百八十付减少为二百八十付,孙桂英与郑秀敏还是觉得头疼,各自在心里盘算着哪家媳妇手巧,能快速的学会织手套。
    任务已定,接下来便是称布头和棉线的时间,李小花拿到的东西最少,脸上也有些无光,借口要回生产队快点组织人干活,讪不搭的一个人先走了。
    ◎最新评论:
    【李雪梅帮腔帮得太好了】
    【好看!】
    【撒花】
    【太年轻,不服众,李大姐帮忙盯着点还是挺好的。】
    副】
    【有点极品婆婆那味儿了,哈哈,盼更】
    【李小花之前拿回去做样品的棉线只能织四对手套?
    这不是直接拿原料克扣来织线衣了吧?】
    完
    ◇ 第 48 章
    ◎试探◎
    李小花的走, 一点没影响到郑秀玉跟郑秀敏咬耳朵:姐,你可不能看着我做难,你们生产队买毛衣针的时候叫上我。
    李雪梅也在跟邓琳琅讨论这个问题:今天我在日杂店看了, 没看到有卖毛衣针的。大家没有工具,这手套可咋织?
    邓琳琅对她举了举毛衣针:这东西又没啥难做的, 不就是四根细木头棍两头磨尖了。你一开口,想要多少张队长能帮你磨多少。实在不行, 还能从中间折开,断的那头磨尖了,马上一付变成两付。多大点事儿,咋这么不知道变通呢。
    就这么简单?李雪梅有些不相信:人家这是竹子做的,咱们这儿上哪儿找竹子去。
    邓琳琅好笑的再次举举毛衣针:姐姐, 找不到竹子咱们还找不到木头吗?
    对呀!李雪梅顾不得邓琳琅叫姐姐的声调有些怪异,兴奋的一拍巴掌:虽然此时做大件的木料难寻, 可毛衣针一看就用不到多少材料, 让家里男人们磨去就是了。
    不过邓琳琅还是提醒了李雪梅一句,磨的时候一定要跟现在用的比较好, 不能粗也不能细了,免得织出来的手套厚薄不一, 人家验收的时候不合格。
    很快前进大队的男人们,就掀起了走到哪里,都拿着一根细木棍用细砂纸不停刮蹭的热潮。如果说最初这么做的张玉山被人无情嘲笑,陈老实和郑春山在大队布置交猪会上也做出同样举动之后, 就再也没有人觉得丢脸了。甚至谁家男人不帮着磨毛衣针, 还有人打趣他娶的媳妇手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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