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爷毫无自保意识。
    但今天不一样,图勒巫师的吻落在脖颈侧。
    又重,又狠。
    微冷的唇齿将所有锐利的、极端的情绪,尽数倾泻在少年秀美脆弱的脖颈上仇薄灯精致的喉结剧烈滚动,明明图勒巫师蹂躏的不是咽喉,但那些已经消退的标记从皮肉里浮了出来。
    灼烧他,惩罚他。
    雪原的牧民拿烙铁狠狠教训羔羊的一套,非常有效。
    仇薄灯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大难临头了要知道,他刚刚可还在好奇,巫师到底是用什么办法救的他。
    压根就没把自己开木鸢时的玩命当一回事。
    图勒巫师坐在仇薄灯背后,面无表情,将自己的阿尔兰直接半抱起来,牢牢固定,压制他的动作,不让他移开一点视线仇薄灯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白皙的脸颊噌地烧得滚烫。
    他一下就剧烈挣扎了起来。
    和被抵在木屋门板上的那一夜不一样。
    这一次,仇薄灯是隐约知道图勒巫师为什么生气的。
    他勉强也觉得自己确实是有一点儿冒失,毕竟最后一下疼得的确够狠。而比死更难受的,莫过于万一倒霉,成了个残废所以,对于图勒巫师的怒气,仇薄灯其实是有一些心理准备
    尽管他绝对不会承认就是了。
    只是、
    只是仇薄灯绝对没有想到对方居然这么这么过分!!!
    这真的太太太过分了!!!
    以为在光天化日之下盖着斗篷亲吻就已经十足禁忌,十足僭礼的小少爷,就跟刚从冰河里捞出来,就直接被丢进滚烫油锅里的水晶虾一样从头到脚,烧了个彻底。他死命去掰图勒巫师的手。
    甚至连对骨玉扳指的抵触都短暂地克服了。
    但固定在下颌角的手指又冷又硬,任由仇薄灯怎么推,怎么拉,都纹丝不动。
    三重璎珞落到地面,金银图腾与天青石珠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仇薄灯终于慌了。
    阿洛,阿洛。
    他可怜地叫了起来,乞求施惩者的怜悯。
    他不知道的呀!
    仇家一直都给他安排得最好的,哪怕是小时候玩的木鸢,都会想方设法把反震削减到最小。他怎么会知道那些人用的老古董那么差劲!后面飞都飞起来了,哪里有回头的说法
    惶急之下,少年清亮的声音又委屈又亲昵。
    就像被苍鹰压迫到巢穴死角后的小雏鸟,企图以撒娇的方式逃过一劫再、再不济也要到厚厚的羽被上去吧!
    图勒巫师不为所动。
    他没给不乖的小少爷辩解和求饶的机会。
    屋子里火光熊熊。
    彩绘铜盆的薪木在燃烧,雪原未尽的彩旗在燃烧,图勒巫师银灰的眼眸也在燃烧崩裂的、焦黑的木鸢残骸涌出的鲜血、破碎的脏腑纤瘦的手指向下垂落、蝶翼般的眼睫阖合
    任性惯了的小少爷得完完整整,记下这个教训。
    宽袍袖口的金丝、坎肩的莲花云纹、淡黄的细雪原羊毛不同的布料坠堆在一起,被照出比往常更加浓重鲜明的色彩。
    一声尖叫。
    仇薄灯被图勒巫师逼得下意识睁开眼。
    火光跳跃,照亮他骤然放大的瞳孔。
    夜幕降临圣雪山,山巅漏出些许橙黄的火光。
    这里是鹰巢。
    它高高耸立在漆黑的崖壁顶端,图勒巫师切断了与之相通的悬道。除了他,再没有人能够抵达这里。漆黑的夜,恐怖的风暴。强气流猛地卷起皎洁的白雪,将它重重拍向坚硬的石壁,叫它破碎成一团团白雾。
    尖叫破碎。
    呼喊破碎。抽泣破碎。
    仇家宠溺无度,舍不得苛责半句的小少爷为他的任性付出了惨重代价。
    他漂亮的脊骨没有在驾驶木鸢极限拉升时,被恐怖的冲击力拍碎;他纤细的腰肢没有在危险的折转时,被巨大的反震拧断;他纤瘦的手指没有在最后凤头杆断裂时,被无数锋利的木屑划得鲜血淋漓
    但他吃大苦头了。
    天大的苦头。
    素白的手被迫一会离开镜面,指尖徒劳地划过雕刻镂空的青铜花纹。一会又猛地压紧镜面,留下一个又一个湿漉漉的手印。
    仇薄灯每根骨头都在战栗、颤抖。
    图勒巫师不让他转头,不让他呼喊,不让他求饶。
    连哭都不被允许。
    小少爷精致的脸上满是泪痕,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一个调都发不完整。上一个音节刚刚涌出咽喉,就被下一个音节撞碎。他的指尖、腕骨、胳膊肘、肩膀全都用力地,死命地绷紧,全都蒙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可是没有用。
    他几次以手肘抵住镜面想要撑起身,又因汗水,打着滑向下跌落。直到这个时候,鹰巢冷酷的主人才勉强给了他一点仁慈成年男性的手垫在他的额头前,不至于让他磕伤自己。
    仇薄灯一点都不想要这份假惺惺的仁慈!
    他呜咽着。
    整间屋子都是叮叮咚咚的声响。
    珠链与珠链碰撞、珠子与珠子碰撞、珠子与青铜的镜面碰撞。亮红的珊瑚、苍碧的松石、灿金的蜜蜡、皎洁的图珠跳跃着,摇晃着,闪烁着,发出激越的声音,碎了一镜面儿的流光。
    中间夹杂珠子与红玉戒的碰撞声。
    又清又亮。
    每响一次,少年脖颈的绯红就深一分。
    他无力地抠住冰冷的镂空雕兽纹,想要将它整个儿扯翻青铜太沉太重了,他根本就只扯不动。但惩戒者没有饶过他企图逃避的挣扎。
    一声又长又尖的风啸。
    屋外,鹰巢的雪顶被整个掀起。
    圣雪山太高了,主峰与诸多次峰之间的海拔差,造成了可怕的、恐怖的旋涡运动。这一次,强劲的气流把洁白的积雪高高地、高高地卷起来。卷到顶了,再重重地、重重地掼到深黑的山石上。
    一声闷响。
    山顶炸出一圈白茫茫的雪尘。
    风稍微平缓。
    身娇体贵的小少爷却已经被彻底粉碎了。
    他向后仰着脖颈。
    漂亮的黑瞳溃散得没有一个焦点,嫣红的唇瓣分开,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却吐出不一丝声儿图勒巫师揽着他,落下一个又一个,细细密密的吻,把他吻得回过神,发出细碎的呜咽。
    彩绘铜盆里,冷云杉木燃烧,爆出小小的火花。墙壁上平钉的兽皮,瑰丽的花纹被热浪扭曲,仿佛跟影子一起摇曳了起来。
    鹰巢里的火在燃烧。
    山脚下的火也在燃烧。
    不是敌人驾驶木鸢放的火,是成堆成堆的篝火。尽管白日里受到了袭击,但图勒部族的年轻姑娘们和小伙子们,仍旧在篝火边手拉手,旋转,跳舞,他们正在举行冬牧成功的祭祀,以及
    首巫大人的共毡礼宴。
    这回,再没有半个人反对首巫大人和一个中原少爷举行共毡礼了。
    木鸢身披火旗,拔地而起的一刻,图勒族人虔诚地认定,首巫大人带回来的阿尔兰,是从中原飞来圣雪山的凤凰,是图勒神赐予部族的奇迹。于是他们为首巫大人举行了最隆重的共毡礼。
    祭祀与盛典,将持续一整个极星时。
    这是古老的天象纪时,隆冬的极光从正东升起,在十个白昼与十个黑夜里,环绕圣雪山,绕行一圈,最终降落在正西的地平线。
    它将带来死亡也无法分割的永恒。
    仇薄灯不知道这些。
    他脸颊紧贴着镜面,呵出白茫茫的雾气。他羞耻得每根骨头都在发颤,想闭上眼,却被逼得不得不睁眼图勒巫师扣着少年纤细的手指、手肘与肩角,逼娇纵任性的小少爷看清楚。
    他不是他自己的,是他的。
    一骨一肉,全是他的。
    不可以受伤,不可以破碎,不可以坠落。
    隐隐约约间,少年冰雪般的肌肤上,浮起与图勒巫师类似的金色经文哪怕是许则勒,对四方部族的了解,都浮于表面真正可怕的巫师能通过头发、血液与名姓下咒,远隔千里,叫身体健康的武士暴毙。
    最古老的传说里,最强大的巫师,甚至拥有终止死亡,溯回生命的禁忌力量。
    小少爷逃不掉了。
    他不再属于中原,也不再属于世家。
    以性命以姓名为枷锁,他彻底成为图勒巫师的所有物。
    仇薄灯不知道这些,他只抽噎着,被图勒巫师攥住手指,在白雾蒙蒙,模糊一片的镜面上写
    一个名词,一个专属格,一个名词。
    薄灯是阿洛的。
    最后一个字母落下。
    男人分开他的手指,与他十指相扣,将他用力揽进怀抱。
    第31章 镯链
    白玛回环纹路的栽绒毯铺上了图勒巫师带回来的兽皮是雪原最凶狠的野兽,巴固黑虎。它体格庞大,巅峰的雄虎王甚至敢袭击落单的猛犸,深黑的皮毛半叠起来,犹自无法在屋内平展。
    一只素白如雪、腕骨清丽的手陷在沉黑的虎皮里。
    掌指小丘微微浮起,纤长的手指一根一根分开,虚脱无力地搭在虎皮的银灰纹理中仇薄灯把脸颊靠在小臂上,濡湿浓密的睫毛下覆。
    他累坏了。
    正在抓紧时间休息。
    雪原之鹰则在给自己娇气的雏鸟梳理羽毛。
    先前跪坐时还好,一旦躺下,那些漂亮的发辫就让小少爷遭了罪他几乎是立刻就被硌得叫起疼来了。图勒巫师将他抱起来时,他还靠在图勒巫师的臂膀上,委屈地掉眼泪。
    图勒巫师揽着他的手臂结实有力,明显余怒未消,没有松开的打算。
    仇薄灯一叠声儿喊他。
    又委屈又可怜。
    最终,娇气得隔十层衾被放粒珠子都睡不好的小少爷,如愿以偿,有了喘息之机。
    图勒巫师把他放到柔软的虎皮上,低头给他拆起发辫编进漂亮珠宝的发辫,雨披一样,披在仇薄灯右边肩膀上。束在辫稍的镂空银珠被取下,再往上,是一粒莹润的天青石,接下来,是一颗椭圆的珊瑚珠
    少年发质太好,又柔韧,又黑亮。
    发珠一拆下,青丝便流水般散开,就连寻常人编发会留下的弯曲波纹都没见到。
    只是有些发辫被汗水浸湿了,解开后,一缕一缕,沾着男人的指节,缱绻一般。图勒巫师将它们在指节处绕上几圈,才松开,拨到左边。
    若是往常,图勒巫师这么拨弄,仇薄灯铁定要一巴掌把他拍开。
    但现在
    想怎么弄就怎么弄,随便他。
    仇薄灯恨不得图勒巫师解发辨的时间长点再长点,解上十天半个月最好。
    他累到这么一小会功夫,就已经昏昏欲睡了。只是叮当,一声清脆的声响,最后一粒玛瑙珠落进摆在一旁的红木匣子里。
    别
    小少爷小小地哀求。
    他是真的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带茧的指腹落到湿润的脖颈侧,缓慢地、不轻不重地向下摩挲。
    仇薄灯打了个激灵,挣扎着,从迷迷糊糊的睡意里挣出点神智,扭过头,求饶似的望着男人。只是他被教育狠了,浓密的睫毛湿漉漉的,眼尾泅得潮红,清亮的黑眸雾蒙蒙的,印着火光看人时,水光潋滟。
    比起哀求,更像引诱。
    图勒巫师的手陷到小少爷细白的手指旁边,低垂着头,慢慢吻他的耳廓。
    温热的呼吸落在耳膜,落在脸颊,落在脖颈小少爷弓起脖颈,伶仃的颈椎骨绷出漂亮的弧线。他呜呜咽咽,想挣扎出去,却被男人框得死死的,别说逃了,翻身的余隙都没有他得知道,他确实毫无自保的能力。
    但他实在是累狠了。
    难耐之下,小少爷竟然被生生逼出了些许急智,大概算是急智吧。
    他破天荒,挣扎着,主动去握图勒巫师的手。
    仇薄灯把自己的手指挤进对方的手指,一边急促地喘息,一边喊对方的名字刚刚他被发珠硌疼了的时候,就是这么让对方放过他的。
    滚烫的汗水自图勒部族最强大的巫师肩上滴落,滴到少年的脖颈上。
    仇薄灯现在真是怕了他了,喊得更急了。
    夜幕降临后,小少爷哭得有够凄惨。
    眼下声音都是哑的。
    他原本的声线又清又亮,哭哑之后,便显得甜腻,仿佛无数金砂糖滚来滚去。也只有到现在骨子里依旧稚气的小少爷,才会无知到用这种嗓音喊别人的名字求饶换个人在这里,他得彻底哑掉这把好嗓子了。
    但图勒巫师垂下了眼。
    这是阿尔兰第一次主动与他十指相扣。
    阿尔兰的手指在不住地颤抖。
    片刻。
    彩绘铜盆里的薪火跳动着,将墙壁上的影子斜斜照成重合不动的一道。
    好近。
    仇薄灯耳尖红得就像刚刚解下的珊瑚珠一样。
    是真的好近。
    图勒巫师把他的头发重新拢到一边,把自己冷俊的脸颊跟他的的脸颊紧紧相贴。不仅仅是脸颊,还有手指、手臂一一的重合,直到近到两道心跳声重叠在一起,近到血液仿佛是先从一个人身上流到另一个人身上,再流回去。
    构成了一个新的、古怪的循环。
    无、无耻。
    下流。
    仇薄灯涨红脸,想要别过头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别开。
    大概是因为图勒巫师反过来,轻轻把他的手指拢在掌心。
    像在拢一只易碎的冰蝶。
    反正、
    反正肯定挣不过。
    虽然,虽然还是没有真的放过他,但已经不是不能接受了。
    仇薄灯红着耳尖,自暴自弃地想。
    小少爷羞涩地低垂眼睫,图勒巫师也低垂着眼睫。
    他在注视自己的手。他没有握得很紧,指缝中漏出一点儿莹白阿尔兰柔软的手指,安安静静地蜷缩在他的掌心里。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纤细的掌骨、微凸的指丘、温热的指尖
    屋外雪静静地落着,屋里火缓缓地烧着。
    好奇怪。
    仇薄灯抿着唇想。
    他轻轻地动了动肩膀,想要打破古怪的气氛。刚一动,仇薄灯就立刻僵住,再也不敢动弹了这人怎么、怎么图勒巫师将视线从指缝移开,移到他烧得通红的脸颊,移到他不住颤动的眼睫上
    他从咽喉里,挤出几个小小的细微的音节。
    是中原又侬又软的话。
    图勒巫师无比清楚地感到了他的紧张,猜他是在求饶。
    雪原的苍鹰不会放走正在享用的猎物,但也不想把他逼得太紧图勒巫师用另一只手,去拨弄少年湿漉漉的睫毛,低低地说了一句长长的图勒语。
    仇薄灯猜他是要自己跟他念。
    说实话,仇薄灯不是很想理睬。
    先前不让他说话,不让他喊。这会子又要人跟他着念。他谁啊!
    小少爷恨恨地记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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