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薄灯眉眼间盈盈留笑,火焰细小的光印在晶亮的黑瞳里,简直比天上的星辰还耀眼。许则勒和桑吉两个凡夫俗子,一个手势悬空,一个汤勺悬空,愣是回不过神。
    后来呢?后来呢?仇薄灯催促。
    哦哦哦,后来许则勒刚刚木木点头,篝火就猛地一晃。
    下一刻,对面漂亮得不像话的小少爷,惊叫一声。
    被人腾空抱了起来。
    第23章 妒火
    脸颊抵上滚烫的、蒙汗的肌肉,仇薄灯的脸颊瞬间也跟着烫了起来。他一边慌乱地挣扎,一边小声地急促地呵斥,让对方赶紧放他下来。
    这不是图勒巫师第一次当众抱他。
    可这次不一样!
    单就一个许则勒就教面皮薄的小少爷受不了以往,他还能用异域部族没人认识来安慰自己。可当着一个认识自己的,同样出身世家的东洲人的面被抱起来,最后一层遮羞布顿时被扒了下来。
    简直就像整个东洲都知道,仇家的小少爷被异族的巫师给强占了!
    更别提,眼下图勒巫师竟然是
    是、是
    是褪下双袖的!
    刚刚雪中练刀回来的图勒巫师,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充斥满剧烈运动过后,宣泄出来的热量和力量。少年秀气白皙的手指一按上去,跟被烙铁烫到似的,猛地又抽了回去脸颊的绯色更深了。
    可怒意满溢的占有者根本就没有体谅一下中原小少爷的羞耻心。
    他把他锁得更紧了。
    图勒巫师以骨骼,以肌肉为枷锁,将仇家的珍宝铐在自己怀里,居高临下地、冷冷地看向篝火边的许则勒。他的架势和任何以利爪牢牢按住猎物,同时扭头对观者宣告属权的猛禽没什么两样。
    许则勒被吓得浑身僵硬。
    由不得他不僵硬:一把寒光凛冽的图贡长刀就插在他面前的地上。
    刚刚篝火的摇晃,就是它带起来的。
    许则勒毫不怀疑,这一刀是冲着他的脑袋来的,只是最后基于某些理由诸如想弄懂阿尔兰平时在说什么、想让阿尔兰高兴一类的,才硬生生移开了。
    尽管图勒巫师很快就转身,抱着他挣扎不休的阿尔兰离开,许则勒依旧一脸绝望:他完了。真的。
    该死的!
    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熟悉图勒的风土习俗啊?!
    图勒,以角鹿为图腾的图勒。
    图腾在雪原无处不在,不同的图腾塑造出不同的部落。
    凶狠的苍狼,狡黠的红狐,悍猛的熊罴以及即忠诚又好斗的角鹿它们是以对伴侣的独占欲出名的。吸引到雌鹿注意的他者,比直接挑衅领地的窥视者,更容易激起雄鹿的怒火。
    苍天在上,这些好斗的家伙,简直一年到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巡视自己的领地,驱逐不善的窥视者,蛊惑伴侣的路过客。
    若哪个路过客,不幸令雌鹿哒哒哒环绕了两圈,并发出呦呦的鸣叫
    管它雌鹿是不是觉得这陌生的家伙有些稀奇。总之,只要引起了雌鹿的注意,这路过客就要倒大霉了暴怒的雄鹿非一角戳断它的咽喉不可。
    它们半点都容不下伴侣的注意被其他家伙吸引。
    木门再次重重关上,再次震得屋顶的积雪簌簌掉落。
    仇薄灯被架了起来,又被狠狠分开。
    成年男性的膝盖抵着门板。
    阿尔兰。
    图勒巫师低低地喃喃。
    冷硬的指骨陷进少年细白的后脖颈,把他压向自己,逼他将下颌依托到自己的肩上,要他将脖颈与自己相贴;逼他安抚自己的妒火,要他把一切交给自己打上烙印了。互相标记过了。
    都是他的。
    放我下来!发什么疯啊你?!
    仇薄灯生气了,奋力去掰男人扣在脖颈处的手。
    他根本搞不清这家伙到底怎么了。
    无缘无故的!
    雄鹿为了它的伴侣,硬生生忍下直接剖开挑衅者腹部的暴戾天性。可它为之忍耐的伴侣不仅没为此嘉奖它,还朝它发火了。不、不仅仅是发火,甚至拒绝了原本已经不怎么抵触的亲近
    薪木燃烧。
    暗红的火舌蹿出铜炉。
    悬挂在墙壁上的镀银的鹿骨面具,被火光照出一片雪光神秘的、古老的鹿。幽暗的、捍卫领地的鹿它要巡视自己的领土。
    要把自己标记的气息加深。
    要以此确认自己的专属权。
    图勒巫师站在木门前,深黑的氆氇宽袍袍袖盘扎在腰间,角落投来的火光照在他肌肉强健的脊背上,镀出黄铜般的色泽。雪域部族高大的身躯将光线遮得严严实实,控制住底下早早圈占起来的猎物。
    圈占。攫取。掠夺。
    惩罚。
    仇薄灯动弹不得。
    双手被扣住,按在又冷又硬的木板上。
    他挣不开手,也踩不到地,他成了被架起来钉在橡木上的祭品。
    古老的祭祀,山神与森林。
    原始时代,初民们在火灾过后,把纯洁的、素白的羔羊钉在粗糙的古树上。等到太阳下山之后,神秘的山神,森林的主人,就会从雾蒙蒙的血霞中走出,享用人们供以替罪的祭品。
    指骨隔着布料,烙着皮肤,成了某种愤怒的、惩罚的印痕。
    黄铜托底的绿松石纽扣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弹起来折射出闪烁的彩光。
    和逃跑那一夜也不一样,图勒巫师不跟他说话,也不抚弄他,只是凶狠地攫取,掠夺,侵占。冰冷的唇齿简直像什么野兽的牙刀,在一寸一寸地巡逻,一寸一寸地标记。甚至、甚至连毡毯都没有,直接被抵在门板上。
    仇薄灯气得唇瓣哆嗦。
    他好像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几次险境时,有力的怀抱;任由他发火的时候,安抚的低沉歌声;猛犸旁,罩下来的斗篷,最后的退让。
    诸多种种,叫他有了种错觉,错以为自己依旧是被小心翼翼呵护的。
    他在呵护中丧失了警惕。
    结果,对方的怒气来得毫无道理。
    真的毫无道理。
    仇薄灯漂亮的黑瞳噙满泪水,耻辱席卷了他,是真真切切的耻辱,而不是羞愤什么的。
    你滚啊!滚啊!他拗了起来。
    也不管自己有没有反抗的能力,死命地挣扎。秀丽的腕骨狠命从图勒巫师攥紧的虎口往外抽他不通武学,毫无经验,根本不知道怎么用力,只是执拗的性子上来,就不管不顾地往外拽。
    再这样下去他非脱臼不可。
    禁锢住他腕骨的虎口松开,少年泛红的手腕抽了出来。
    啪一声脆响。
    他结结实实地给了图勒巫师一记耳光。
    抽得他自己的手掌掌心一片火辣辣的,连指尖都通红了。
    指甲刮过早上金属图腾砸出的伤痕,将刚刚结痂的伤口刮得重新渗出血来。血迹在图勒巫师苍白得仿佛从未接受过光照的脸颊上,格外刺目。
    你滚啊!
    仇薄灯压着咽喉里一阵阵泛起的哽咽,死死攥住手指,攥得指腹被自己的指节烙得生疼。无缘无故、毫无道理
    滚!
    他咆哮。
    他发起火来时,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一吼,泪珠儿直接顺着脸颊滚了下来。仇薄灯胡乱一抹脸,素白的肌肤因接触冰冷的空气,已经暴起小小的颗粒,眼泪一沾上去,顿时更冷了。
    他也不管,直接去推男人锢在身侧的胳膊。
    去他的呢!!!
    阿尔兰,阿尔兰。
    图勒巫师松开一只手臂,但没有让怀中的少年挣出去在仇薄灯起身的时候,他直接将人压进了怀里,死死环住。
    仇薄灯冷得直哆嗦,他却是热气腾腾的。
    近乎粗暴的拥抱。
    他像想用炙热的怀抱,将他倔强要离开的阿尔兰烫化掉似的,又紧,又用力。冷金属质感的眼眸视线定在木屋的门板上,侧印炉火,分明还是生气的。
    可声音还是低沉了下来。
    难懂的图勒语带着不甘心的退让与安抚。
    但仇薄灯已经一点也不想再在他怀里待下去了这个毫无道理的!不知廉耻的!粗鲁可恶的雪原蛮民巫师!!!
    仇薄灯挣不开巫师以臂膀和手掌组成的枷锁,猛地抬头,朝他的咽喉咬了下去。
    或许是因为实在气狠了,爆发的力量不容小视,也或许是因为咽喉的确是人身上最致命的要害些许铁锈般的甜腥,在仇薄灯的舌尖弥漫开。
    他僵住了。
    仇薄灯不知道冒犯攻击习武之人的要害,是件多么危险的事他们经年搏杀形成的肌肉记忆,会在瞬间爆发。而他,一个娇气得一捏就要留印子的小少爷,则会在瞬间被捏碎脊骨。
    父亲失手杀死亲子,丈夫失手扼死妻子。
    类似的惨剧,比比皆是。
    然而,图勒巫师违背了这条定律。
    图勒巫师被火光印得红铜的肌肉如猎豹般紧绷,凸起。
    他克制住了身为武士的本能反击。
    图勒巫师任由仇薄灯咬着,只是死死箍着他的脊骨阿尔兰,阿尔兰,他的阿尔兰,只能是他的。从里到外,一丝儿都不能给别人。许久,仇薄灯松开了口,他的喉结一起一伏。
    小小的齿痕烙在上面。
    你到底想干嘛啊?少年委屈地问他。
    第24章 占有欲
    图勒巫师低下头。
    他的阿尔兰噙着泪水看他,秀气的鼻尖,漂亮的眼尾,都泅着委屈的潮红。精致的脸蛋浸没在变化的火光里仿佛是中原人带来的那些白玉雕像,它们摆在霞光里,边沿晕开一道细细的金线。
    美丽、纯洁、易碎
    钳制在脊背上的力道轻了许多。
    近乎温柔。
    仇薄灯吸了吸鼻子。
    图勒巫师就跟抱小孩似的,一手环住他的脊背,一手穿过他的膝盖,将他抱了起来,放到毡毯上少年光洁的肌肤在火光中,呈现出冰雪、白玉般的色泽,星星点点,分布三天前夜晚留下的未褪尽的红痕。
    仇薄灯身体紧绷。
    近。
    太近了。
    图勒巫师就坐在旁边,手臂按在毡毯上。他身上还残留着练刀的热气,精壮的肌肉与骨骼具有极强的压迫感和侵略性对方的视线形如实质,仇薄灯下意识抓紧了身下的雪狼皮毛。
    出乎意料,图勒巫师扯过毯子,将他裹住了。
    仇薄灯睁着眼看他。
    图勒部族的年轻首巫脸庞半隐没在昏暗里,极具异域色彩的轮廓,仿佛是祭坛上的雕像。
    咽喉的伤还在流血,图勒巫师毫不在意。
    他将手放到仇薄灯肩上,视线落在墙面。
    不知道在想什么。
    仇薄灯抿了抿唇,铁锈的气息还弥漫在舌尖。他有点想开口,可刚刚的耻辱感和愤怒还没彻底褪去,又不甘心就这么搭理对方古怪的僵持里,房间里静得只剩下火焰噼啪燃烧的声音。
    过了一会,图勒巫师的视线移到仇薄灯脸上,发现他没闭眼,没睡。
    迟疑片刻,他伸出手,拨弄了一下仇薄灯散在脸颊处的头发。
    起身出门。
    木屋一下安静了下来。
    仇薄灯盯着木墙的年轮。
    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听到门开的声音。仇薄灯撑起身,看见图勒巫师站在门口。他仿佛又出去练了趟刀,身上还带着热气。
    见仇薄灯还未睡着,他略微一顿,便没有进来。
    喂。
    木门快被合上时,里边传来少年小小的嗓音。
    图勒巫师搭在木栓上的手指一顿,以为自己听错了,站在原地没动。
    仇薄灯是做了好半天心理建设才开的口。
    他就从来没这么以德报怨过。
    谁惹他生气了,他非铆足劲报复千八百回不可,哪里有可能去管对方的死活。眼下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宽宏大量一回,对方居然没反应?!
    小少爷还没消的火又上来了。
    行啊!他气呼呼地,出去冻死你!!!
    话音刚落。
    身形高大的图勒巫师就进来了。
    仇薄灯看他就来气,刚刚坐起身,又躺了下去,扯过毯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突出一个眼不见为净。图勒巫师隔着毯子,轻轻握住他的肩角。仇薄灯一挣肩,把他的手抖掉,他重新握上来。
    仇薄灯又抖掉他,他又握住。
    一挣一握,几个来回。
    仇薄灯猛地坐起来,郁怒未消:你烦不
    后边的音没说出来。
    指节分明的手落到他的脖颈上,指腹微热,就像落了一点火星,烫得仇薄灯一顿。好在对方只轻轻摩挲了一下,便移开向下,替他将松散的里衣拉好,遮住新盖上的和还没褪的红痕。
    粗糙的指腹擦过肌肤,仇薄灯不知为何,有点脸热。
    但很快,他就又愤愤起来。
    衣服会散,还不是因为这家伙刚刚把排扣都扯掉了!
    仇薄灯恨恨瞪了替他整理里衣的男人一眼。
    坐好。他恶声恶气。
    图勒巫师抬眼看他,明显没听懂。
    血迹这会已经向下淌了许多。
    几乎要流到胸膛上去了。
    叱责的话在舌尖滚了滚,仇薄灯鼓鼓腮帮子,不情不愿地伸出手,按住图勒巫师的肩膀。
    手掌下的肌肉就像精壮的豹子,没有一丝余赘,只是简简单单按着,就可以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恐怖力量。但仇薄灯只轻轻压了压,对方虽然不明白他的话,却还是顺他的力道坐下了。
    活像什么凶悍却认主的猛兽。
    等等。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仇薄灯一定神,抛开乱七八糟的联想,凑近图勒巫师的伤口。
    看起来好像很严重的。
    仇薄灯不懂医,但家里跟爱护眼珠似的,爱护他。他要是划破点口子,血还没滴三滴呢,周围的人就能人仰马翻个大半天。
    眼下乍见这么多血,顿时就有点慌了。
    四下想找块布给人擦擦。
    图勒部族的布料大多数是羊毛织品,容易沾到伤口上,不太适合清理。
    得足够轻,足够薄不会留下线头仇薄灯寻了一圈,视线落到木屋的一角
    他原先的衣物其实都已经洗干净了。图勒巫师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只给他穿部族的服饰,而仇薄灯自己一个人,折腾上八百年也搞不清楚那些复杂繁琐的系带。
    最终,那些衣服都叠放在角落里。
    只是
    浅金的铜盆水面荡漾细碎的火光,仇薄灯闷闷地将天蚕丝的薄衣丢进盆中,没好气地对仿佛是个哑巴的男人道:自己擦!
    末了,恨恨地补了一句。
    你活该!
    无缘无故那么对他,活该流血流死。
    说完,仇薄灯自顾自到角落里去读《续四方极原志》。他抱着小腿,把下颌抵在膝盖上,视线落在书页上,却是半天没看进去一段背后什么声音都没有别是真死了吧?仇薄灯不太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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