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队伍路过挂在树干上的走私商贩尸体。不论是沈方卓还是苍狼部族的突兀木,都没有露出一丝一毫异样的神色。
    走私商贩贪心不足,进行偷猎的事,在雪原上可太常见了。
    恰巧被苍狼部族的人撞上,没什么值得稀奇的。
    搜寻队伍与图勒部族冬牧返程的路线距离越来越远。
    日暮时分,图勒部族冬牧的狩猎队伍在补给点生起篝火。
    扎西木,有偷懒小毛病结果不幸撞上首巫大人的阿尔兰出逃的弓箭手,一整个下午都在往沙尓鲁的方向瞥。
    行了,不用看了。前夜随同营救的巴塔赤罕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没事,救回来了得亏首巫大人赶到得及时,再晚那么一秒,你就完了。
    说着,巴塔赤罕也往猛犸沙尓鲁的方向瞅了一眼。
    打救回来到现在,中原漂亮少爷就没露过面。
    这回要是再有人开赌局,他铁定毫不犹豫地押注漂亮少爷接下来都下不了象了可惜,这种毫无悬念的赌局,压根就没人愿意开。
    确实是毫无悬念的赌局。
    木屋里,仇薄灯连冲某人发火都办不到。
    他没力气。
    他昏昏沉沉半睡半醒,别说发火了,连睁眼都犯懒模糊间,隐约有人把他扶了起来,把瓷勺送到唇边熟悉的羊乳气味香甜、细腻
    挣着唯一一点意识,仇薄灯奋力别过脸去。
    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再想吃鲜羊乳了!
    第18章 出去!
    浓郁、香甜的羊乳味递到唇边,还在睡梦中的仇薄灯不仅立刻别过脸,还用力抿起唇,抗拒尽显无疑。
    他抗拒得情有可原。
    只是,这事多多少少跟他自己有点关系。
    图勒部族日常喝的牛羊奶他喝不惯,嫌腥气,一碰就吐,吐了几回就开始一声不吭生闷气。图勒巫师替他寻来刚下第一次崽的雪山绵羊的新乳,他闷气未消,非要熬成乳块才肯进口。
    仇薄灯若存了心折腾人,那绝对是顶顶顶的难伺候。
    一会儿嫌这个沫滚得太大,口感不够细。
    一会儿嫌那个火烧得太久,色泽不够白。
    一会儿嫌这个凝得过头了。
    一会儿嫌那个熬得稀了。
    就没他挑不出的骨头。
    当时,其余图勒勇士惊得直咋舌。
    一面觉得若有谁敢这么折腾自己,非得叫他尝尝自己的图贡刀不可。一面瞅中原少爷一张精致的脸蛋,簇在绒绒的蓬领子里,说不出的小巧好看,再加吐了几回,有些没精打采,说话细声细气,又觉得好像还蛮理所当然?
    不过俗话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小少爷为自己的造作付出了代价在昨夜他自个儿验证了图勒巫师为他熬的新羊乳。
    的确是非常细腻,非常粘稠。
    【审核姐姐,是真羊乳,小少爷耍脾气不肯吃饭,汤勺沾上了而已】仇薄灯别过脸,瓷白的汤勺沿自比往常更红更艳的唇上擦过,微微满溢的鲜羊乳沾到了唇瓣上,留下一道儿白腻的痕迹。他在梦中生着气,抿起的唇珠丰盈饱满,沾着点奶沫,简直是在诱人去按一按,碾一碾。
    还不高兴地抿着。
    无知无觉地吸引目光。
    带扳指的指腹缓缓碾过少年的唇瓣,雪山绵羊的新乳留下的白痕被抹开,渗进每一道恰到好处的唇纹里,细细密密的睡梦中的仇薄灯察觉到了些什么,秀气地蹙起眉,想叫那作乱的手指移开。
    对方不仅没有移开,反而越来越过分了。
    被打扰睡眠的小少爷生气极了,半梦半醒间,一口狠狠咬下。
    咬死他得了。
    图勒巫师低垂眼,任由仇薄灯尖尖的两枚小虎牙钉在自己的指节上跟雏鸟啄人没什么两样,别说咬死了,连疼都算不上。最锋利的虎牙都如此,其他的牙齿就更别说了,浅浅的。微湿的。
    凶巴巴。
    但毫无威慑力。
    像在撒娇。
    雪原就没有过这么娇气的鸟。食物在雪原再珍贵不过,成鸟只会喂雏鸟很短的一段时间,若遇上天寒地冻,找不到食物,雏鸟就只能忍饥挨饿了哪还有食物送到口边,还挑挑拣拣的份?
    哪只雏鸟敢挑三拣四,成鸟非一翅膀把它扇出巢不可。
    但眼下,雪原之鹰,整片雪原最凶最强悍的猛禽,却没有把又凶又挑剔的雏鸟丢出巢穴恰恰相反,他把叼回窝里的名贵小雏鸟往自己的翅膀下笼得更严实了。
    仇薄灯在迷迷糊糊中被扶高了。
    他的下颌被抬了起来,脸庞仰高了仇薄灯隐约觉得这个姿势有些熟悉,可还没等他清醒过来,想明白到底是哪里熟悉,微冷的唇就已经覆了上来浓郁的、香甜的、芬芳的乳味
    唔
    仇薄灯呜咽了一声。
    他抗拒极了,想要把灌进咽喉深处的鲜羊乳吐出来,可男人的手按在他的脊背上,固定着他。战栗顺着骨嵴一节一节地向上,火舌舔舐着、炽烤着、火星迸溅着、爆裂着那些烙印又开始烫起来了。
    他整个儿地软了下去。
    柴火燃烧,色调偏暖的光线充斥满小小的木屋。
    少年靠坐在沉默冷峻的巫师身上,仰着头,白皙的脖颈被火光勾勒出纤秀的弧度,精致的喉结被迫不断地滚动,一次又一次咽下。
    一次又一次。
    空了的瓷盅被放回食盒。
    师巫洛半靠在墙壁上,纤瘦的少年无意识地蜷缩在他怀里,紧紧揪着他的衣领,偶尔小小地啜泣一声,像是在梦中也被欺负狠了师巫洛的指尖一下一下,慢慢抚过仇薄灯的脊背。
    带点儿安抚的意味。
    但更多的是,占有领地后的缓慢巡视。
    从里到外,都是他的了。
    所有地方。
    他的巡视侵略性太强,哪怕是处于梦中,仇薄灯也不安地动了动肩,直觉地想要离他远一点儿。
    然后被毫不留情地扣了回来。
    压得更深,揽得更紧。
    中原的世家小少爷怀抱一种天真、好奇、赞叹奇观的心情,千里迢迢来欣赏雪原辽阔的壮丽景观。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闯进了什么地方,他根本就不明白什么是雪原这里没有春、没有夏、没有秋。
    只有冬。
    永恒的,苍白的,冷酷的隆冬。
    凛冽的刀子风一年到头,都在刮着剔着人的肌肉和骨头,初看圣洁实则残酷的白雪,不分四季覆盖一切色彩。幽暗的白、冷峻的白、肃杀的白、铅灰的白白茫茫的世界里,人们用尽一切办法,给生活增加色彩。
    把衣服染成深黑深红深蓝深绿,把红珊瑚绿松石黄蜜蜡编进头发,把篝火点燃满整个长长的夜晚
    鲜血迸溅出来的红,被视为最神圣最绚丽的色彩。
    最古老的时代里,雪原部族信奉最血腥的教条。
    他们以弯刀割开敌人的咽喉,也被人用弯刀割开自己的咽喉。他们切下敌人的头颅,作成酒杯,以此夸耀自己的强大。他们一辈子都要磨砺自己的弯刀,伟大的英雄一旦老去,立刻会被年轻的勇士杀掉。
    美人、金银、烈酒
    这些都是雪原之神图勒洒向大地的嘉奖。
    嘉奖他们在最酷寒的地带,保持最暴烈的血脉。
    在那个时代,美丽的姑娘昨天还睡在青色的毡蓬里,隔天就被抢到蓝色的毡蓬。抢走她的勇士,要剜出上一任占有者的心脏,连同自己的图腾徽章一起,盛在红木匣子中送给她。美丽的姑娘则会把失败者的心脏丢出毡蓬,以示对败者的轻蔑。胜者的图腾则会被缝到她的裙摆上,以示对胜者的赞许。
    如果谁拥有一条缝满图腾的裙子,她就是雪原上公认的第一美人。
    人们会说,她的光芒如太阳征服万物。
    中原来的小少爷该庆幸自己不是在那个时代流落雪原。否则他注定要在一个又一个毡蓬中辗转,甚至根本记不住上一个占有者长什么样子苍青的狼、白银的鹿、火红的狐、深褐的熊罴各式各样的图腾会在他足边堆积如山。
    不。
    或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他会被严严实实地藏在一个毡蓬里,锁在厚厚的毯子中,从早到晚,一个人都见不到。而帐篷外尸体将堆成高高的小山他强大又沉默,残酷又忠诚的占有者,将以刀斩下所有窥视者的头颅。
    苍鹰盘旋在高空之中,俯瞰大地。
    起伏的山脉,远去的狼群。
    身为图勒的首巫,师巫洛对雪原的规则再清楚不过:道德帮助不了他们,伦理驯化不了他们。今天遇到的珍宝,不立刻抢到怀里,明天就碎了。
    火光照出师巫洛的脸庞。
    他的视线又冷又硬。
    要把自己的战利品牢牢地锁起来。
    不让他逃走,也不让他受到一点伤害。
    沉沉睡着的仇薄灯本能地缩了缩脚腕。
    巴塔赤罕和扎西木的猜测没错,接下来返程的路,漂亮少爷就没能下过猛犸。不过事实倒不像他们想的那样某人虽然过分,但还没过分到连昏睡的小少爷都要欺负。虽说,某种程度上,其实也欺负了。
    木屋里气氛还算静谧。
    直到第三天下午。
    我说了!你出去!!睡醒的小少爷爆发了,你听不懂人话吗?!出去!
    出去
    第19章 超凶!
    小少爷气坏了!
    寡廉鲜耻!蛮野亵淫!鄙陋凌莽!下流!渎渎礼!!!他拖起厚厚的黑袍,死命地、奋力地、往沉默冷峻的图勒巫师身上砸。
    无礼无礼无礼无礼无礼!!!!
    怎么会有这么、这么
    这么不知廉耻的家伙!
    打意识清醒起,小少爷就被那些呼啸而来的记忆,自里向外整个地给淹没了被迫承受的吻,铭刻般的指纹,濒死的狂潮、死死禁锢的拥抱它们粗暴地把世家小少爷的理智给烧了个干干净净。
    可怜的小少爷。
    到雪原之前连个手都没牵过的小少爷!
    他连懵懂青涩的视线接触都没体验过,就直接被拉扯进最狂暴的旋涡里去了。
    儒家严防谨守的礼教,把欢好镇压得够彻底的。能露于光下的,除去择书下聘,三媒六证的秦晋之好,就只剩下莲之田田鬓散簪响的婉约诗词了如此还要被称为淫词艳曲,痛斥邪狭靡頽。
    再要,就得往市井青楼,庭院暗室去寻。
    仇家又哪里肯叫那些腌臜玩意,污了他们小少爷的眼?
    是以,小少爷年近弱冠,犹自不谙人事得好比张新起出的宣纸半分笔墨也无。最多、最多的懵懂认知便是古礼中的溱洧之约:溱洧漾漾,天光粼粼,初春的清风里,少年男女们手持白芍,踏水浣歌。眼波相接间,忽自飞红
    执手赠花,便已经是顶顶顶羞臊的了!
    何况、何况是
    何况是那么过分的!
    你给我出去出去!小少爷嗓音高得快要破声了,秀气的耳廓,冰瓷的脸颊,白皙的脖颈全红了。他后退两步,拖起又沉又重的黑袍,狠狠抡了大半圈,死命朝半跪在毡毯上,任由他砸,低头收拾散落瓷碗的图勒巫师砸去。
    这一下,砸得极用力。
    带出了风声。
    铛
    又响又重一声。
    黑袍领口的青铜徽章重重砸在图勒巫师苍白锋利的颧骨上。
    仇薄灯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松开手,绷直成一条的黑袍朝他自己弹了回去。图腾在视线中迅速放大,仇薄灯一伸手,就要去挡。
    又是铛一声。
    青铜图腾砸在另外一个人淡青脉络的手背上。
    视野的光线被熟悉的身影遮蔽,仇薄灯向后一步,撞上木墙,手腕被人攥住。图勒巫师站在面前,微微低头,颧骨处正渗出一条刺目的血痕来他生得太过冷戾,平时没什么表情就足够叫人害怕了,沾了血后,那种危险的压迫感形如实质。
    少年的手腕被拉高了。
    你、你
    仇薄灯以为他动怒了。又气又怕。
    还说不出的委屈。
    就算、就算刚刚那一下的确砸得狠了,可更过分的难道不是他吗?他怎么、怎么能被羞愤压下的委屈全涌上来了,仇薄灯拼命想压制鼻尖的酸涩,泪水还是不由自主溢满了眼眶。
    怎么能这样啊!
    他别过头,不想让自己更丢脸了。
    师巫洛仔细检查完仇薄灯的手,确认除了用力拧袍子留下的红痕外,没有其他划伤,这才抬起眼,一抬眼就顿住了:仇薄灯鼻尖通红,眼眶通红,漂亮的黑瞳蒙起水色他在哭,无声地。
    晶莹的泪水划过素白的脸庞。
    图腾巫师怔了一下。
    松开手,以指腹不断为他擦拭泪痕。
    仇薄灯不理他,也不跟他发火,只咬着唇,肩膀不住颤抖。
    辽阔的雪原、可怖的风暴、古老的部族、血腥的屠杀、同族的仇视小少爷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他独自一个,漂泊在天地之间,如此孤独,如此无助,仿佛所有维系生命的绳索都被切断了。
    谁来救他呢?
    图勒巫师的手指移开了。
    仇薄灯抬起手臂,胡乱地去擦自己的眼泪他是一点也不想在这个图勒部族的巫师面前,显得更加狼狈了。
    刚擦没两下,仇薄灯就被图勒巫师整个儿搂进怀里。
    阿萨温徳,阿依查那,阿依西勒索。[1]图勒巫师俯身环着他,握刀射箭的手一下一下,不轻不重地顺过他的脊背,仿佛苍鹰笨拙地在用它的翅膀,替温暖地带飞来的小雏鸟梳理羽毛。
    一边梳理,一边低低安抚。
    阿达温得,朵衣查玛,呼格泰格都儿。
    古老的呼麦穿过常年的风雪,极其低沉,极其旷远是一支非常非常古老的歌谣,雪原的勇士将它唱给自己的情人,气势雄浑,曲调低沉,如同时伴随他的弯刀,他的利箭,他的鲜花。
    阿达温得,莫日拉图,呼格泰格将嘎。
    仇薄灯听不懂他唱的什么。
    但古老的民谣和唱的人本身一样,将他整个地裹住,整个地困住。就像那天晚上白箭齐发下,风雪破空而来,他撞进带着寒气的怀抱里。那个怀抱把狼嚎、断木、狂风、血雨完全隔绝在外。
    仇薄灯突然地,一下就崩溃了。
    独自流落雪原的不安、几经生死的恐惧、身处异族的彷徨、被占有的羞愤所有复杂的,强烈的,极端的情绪,彻底爆发出来,冲垮了名为理智的堤坝他环住巫师的脖颈,哭得直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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