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吧。换成往日他早起了,不过回京后不必管军营之事,便多贪睡了会儿。
    淮渡还攥着领口,他从被褥中爬出来,墨黑的长发有些杂乱,有几分刚睡醒的天然呆。
    你来也未带衣裳,你同三妹妹身形差不多,我让她送两件来。
    侯千懿一边说着,一边下榻去拿衣袍。玄色金丝的华袍与他的气质格外相符,衬的人平白多出几分威严贵气。
    我不用,我淮渡心下大惊,他装作女子,岂不是得穿纱裙梳发髻,这也太让人羞了。
    那你穿什么。侯千懿束好腰间大带,抬眸看向呆愣愣的美人儿。
    穿三妹妹的衣裳也不好吧。淮渡勉强地弯了弯唇,试图用笑容掩饰悲伤。
    无妨,你再歇会儿。侯千懿大步跨出去,门外一直有小厮候着,他低声嘱咐了两句,随后再没看淮渡一眼就出去了。
    我还不如跳江呢,在这里成日提心吊胆,还要穿女装,命苦啊。
    001听着他鬼哭狼嚎,也只能献上一个怜悯的眼神: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淮渡哆嗦着嘴唇,认命似的哀嚎一声。 他缩进被窝里,假装这是他保命的龟壳。
    宿主,你小点声,待会儿被人听见了。
    001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它眼神一凛:有人来了。淮慌忙盖好被子,假装还没睡醒。
    清脆的银铃声叮啷作响,少女体态苗条,一双秀目澈似秋水,汪汪的亮堂。
    她兴高采烈地跑进来,见淮渡还睡着,霎时间噤了声。
    是三妹妹来了。淮渡哪还能睡,他半撑起身子,嗓音温润细软。
    诶,是我吵着嫂嫂了。少女欢喜地凑上去,桃粉色的袖摆飘动,带来一阵脂粉香气。
    没有,我也醒了。淮渡不动声色地挡着前胸,仰着脸任由少女打量。不消说别的,他对自个的容貌是一等一的自信。
    侯箫瑶仔细瞧了会儿才收回目光,她甜甜地笑着,坐到榻边亲昵地拉住了淮渡的手: 嫂嫂当真是好看,生的又白,叫瑶瑶好羡慕。
    三妹生的也美,娇俏着呢。淮渡捂嘴轻笑两声,一旁的001目瞪口呆。
    虽然宿主有时候脑子不在线,但这演技是真的杠杠的。
    听兄长吩咐给嫂嫂送了些衣裳来,都是新做的,来试试合不合身。侯箫瑶招了招手,后面的婢女就端着几件纱裙上前。
    淮渡看了眼,皆是些素净的颜色。谢天谢地,他终于不是斗牛人了。
    有心了。他温声道了声谢,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天生便是这般友善的人。
    侯箫瑶的目光一直若有若无地打量着他,淮渡只当没看见。
    嫂嫂先换上吧,我稍后替嫂嫂梳妆。
    淮渡愣怔,表情不大自然,他推脱着:不用,我自己来。
    侯箫瑶却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她命婢女放下纱裙,便带着人出去了:嫂嫂好了喊我,我在前堂坐会儿。
    待一行人走后,淮渡才放松地舒了口气。他看了眼案上的锦绣纱裙,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你会穿么?他问。
    001摇头,它只是一个简单的系统,哪里懂这些。
    淮渡也没打算靠它,他下榻踩了双又硬又大的木屐,东倒西歪地走到了桌案旁。
    都是些女儿家喜欢的颜色,再怎么会演戏,淮渡都不想穿粉色的纱裙。
    最后挑了件月牙白的罗裙,里三层外三层地套在身上。好在平日里爱看宫斗剧,他倒也穿了个大致模样。
    你说,这件多出来的,是什么?一袭白衣胜雪,姿容姣好的美人儿捏着一块软塌塌的布,在懵懂无知的001面前晃了晃。
    丝质的,摸在手里滑滑的。
    嫂嫂,好了没有。许是等的太久了,侯箫瑶耐不住又在门口问了声。
    淮渡一急,干脆就把东西塞进了被褥里,连声应道:好了,你进来吧。
    门被推开,几个婢女端着面盆和口杯,还有一个手上端着楠木箱盒。
    伺候夫人吧。侯箫瑶抬抬手婢女便拧毛巾的拧毛巾,举杯的举杯子,弄的好大的阵仗。
    淮渡极不适应地洗漱好,侯箫瑶又将他按到了梳妆台前,柔声细语道:今儿啊,我替嫂嫂梳妆。
    淮渡苦不堪言地看着面前的铜镜,任由侯箫瑶折腾他的墨发。
    镜中人眉眼如画,一袭白衣更衬的他纯净空灵,倒似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怪不得兄长疼嫂嫂,谁能不爱美人呢。侯箫瑶挑了簇柔软的细发,放在指缝间把玩。
    她故作不经意地瞥过铜镜,又笑道:嫂嫂怎么昨儿就来了,都吓了我和兄长一跳。
    淮渡稍愣,一时间答不出话来。他能怎么说,被下了药丢过来的?思索再三,淮渡决定闭嘴装聋哑人。
    侯箫瑶也不在意,她继续拢着顺滑的头发,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淮渡讲话儿。
    我听人说,嫂嫂很是爱慕兄长?
    淮渡心里有数了,今天不说两句是躲不掉了。他莞尔一笑,很是动人:谁人不爱大将军呢。
    他坐着,也无法透过铜镜看到身后人的表情。
    侯箫瑶虽也是笑着,眼底的情绪却颇为复杂:爱慕兄长的人多着,可这真心的有几个呢。
    从前进府的官家嫡女也不少,到底都是些俗人,难以入目啊。不过我看嫂嫂,倒是格外与众不同。
    废话,当然与众不同,小爷是男人啊。
    淮渡干笑了两声没再接话。倒是侯箫瑶,越说越得劲儿:这将军府做主的自是我的兄长,大小事宜也都是他来掌管,倒真是苦了他。
    因为太苦了所以每天甩鞭子放松自我,淮渡心里冷笑。
    第123章 暴戾将军别抽我03
    任凭侯箫瑶说什么,淮渡都淡然地笑着,丝毫没有不满或是反驳的意思。
    本想着有个人来替他分担才好,不过兄长说妇人家吃不了这个苦,便也作罢。侯箫瑶取来一根红玉簪,束在了盘好的发髻中。
    将军真是体贴。淮渡违着天地良心吹捧道,他听得出侯箫瑶的弦外之音,懒得跟她扯这些。
    是,嫂嫂果真是个可心人儿,不似从前李员外家的嫡女侯箫瑶道着,突然又噤了声,仿佛说漏了什么一般。
    淮渡静静地等着她表演,都不带催她的。
    侯箫瑶见淮渡迟迟不问,心下有些无奈,她继续道:李员外家的嫡女李莺也算是兄长的过门妻子,可惜她不像嫂嫂你这般知书达理。
    是啊。淮渡理所应当地点点头,表示了肯定的想法。
    侯箫瑶愣怔了,她还是头一次遇上这样实诚的人。
    不知道这个女人是真无知还是不愿同她多说,侯箫瑶皱起了秀气的眉头。
    正怀疑着,淮渡突然间开口了:李莺,那现在她人呢?
    侯箫瑶就等着他这一句呢,她赶忙接上:说出来怕脏了嫂嫂的耳朵,她啊乱鞭打死丢出去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俯身往淮渡耳边凑,特地咬重了最后几个字。
    如她所愿,淮渡瞬间变脸,漂亮的瞳仁里流露出惊恐的神色:她做了什么?
    侯箫瑶有些得意,她清了清嗓道:战事吃紧,李莺过门口两日兄长便离京了。谁知她竟不守妇道,难忍寂寞地去寻了不三不四的人作乐。
    淮渡挑了挑眉头,他明白了,宋瀚他们口中被抽死的应当是这位了。
    侯箫瑶假装无意中说给他听,应该是杀鸡儆猴。
    真是活该了,怎么能背叛将军呢。淮渡叹了口气,一脸的愤愤不平。
    这样的坏女人应当浸猪笼的。他说着,竟恼怒地猛拍了下梳妆台,把身后的侯箫瑶吓得一颤。
    嫂,嫂嫂也不必如此,倒是气坏了身子可不值。
    妹妹,她是在哪儿同那些人苟合的?淮渡抚了抚鬓角,转过身来看向侯箫瑶。
    对方愣着,没答的上来。
    又是哪些人呢,莫非是府里的小厮?
    侯箫瑶干笑了两声,她怀疑对方下一句就要问她是如何苟合的。
    淮渡见她不答了,却急了起来。他拉住侯箫瑶的手,一副姊妹情深的模样:好妹妹,快跟嫂嫂说说,我倒要看看是多么不知廉耻的人。
    嫂嫂,还未用早膳吧,对身子不好。侯箫瑶没法儿回他,只得生硬地扯开话题。
    你去膳房端些早茶来。她抬了抬手,叫贴身婢女出去,又看向另一个微微颔首。
    像是怕淮渡继续问她方才的问题,她赶忙接着说话儿。
    嫂嫂,我还给你备了两双绣花鞋,你瞧瞧样式可喜欢?侯箫瑶拉着淮渡的手,带着人往床榻上坐。
    婢女知意地托着一双冷青色绣鞋,上头还坠着一颗光泽的玉石。
    嫂嫂快试试,配上你这身罗群,当真是美极了。
    淮渡垂眸看向那双鞋子,心里很是纠结。他不想穿,都不知道脚能不能塞得下。
    嫂嫂还愣着呢,快穿了瞧瞧。侯箫瑶在旁边催着,淮渡只得不情不愿地探出脚,忐忑地塞进绣花鞋里。
    谢天谢地,原主的身形娇小,玉足自然也是女儿家的尺寸,正巧着能穿进去。
    嫂嫂肤白胜雪,这青色着实好看,等兄长回来,定要好好夸赞一番。侯箫瑶捂着嘴偷乐,淮渡为了配合她,还故作娇羞地偏开了脸。
    将军去哪儿了?
    在外头忙呢,既然东西我也送到了,便不叨扰嫂嫂了。
    侯箫瑶客气地道了别,将衣裳鞋子还有些胭脂头饰留下,便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这个院儿。
    人一走,淮渡就没个正形地瘫进了床里。
    头上的簪饰硌的脑门疼,他抬手摸了摸,将那根玉簪取了下来,柔顺墨黑的长发纷扬而落,搭在月白色的衣衫上格外好看。
    好累啊。他唉声叹气道,001瞧着他昏昏欲睡的模样,忍不住说:宿主不是刚起来。
    淮渡瞥了它一眼,表情变的高深难测:你不懂,我是心累。
    001的确不懂,不在宿主大脑里,它是半点都不能跟上他的想法和节奏。
    你去看看侯箫瑶他们在说什么。淮渡突然侧过身,狡黠地朝001眨了眨眼。
    不想。作为新世纪有思想有主见讲道德的高智能系统,它拒绝一切听墙角行为。
    啧,万一她说了什么对我不利的话,这是为了保命。
    你刚刚还跟她姊妹情深。001毫不留情地戳穿了淮渡的心思。
    装的,后宫剧都需要这样演。再说,侯箫瑶哪有你看上去那么单纯啊。淮渡白了它一眼,系统不听话他想揍它丫的。
    明着说其他人的事儿,暗里都是警告我,别打家产的主意,别动不该有的心思,不然会死的很惨。
    001沉默,它还真没听出来。
    他们现在铁定在谈论我,不信你去听听。
    001动摇,它看着淮渡期待的眼神,不情不愿地挪动了脚,去做那违背道德准则的事情。
    有个外挂就是好啊。淮渡乐呵呵地看着001出去的背影,又窝在榻上睡了个回笼觉,连送过来的早茶都没吃。
    *
    怎么样。侯千懿抿了口茶,抬眸瞥向一旁坐着的妹妹。
    檀香从神龛中散出,悠然地飘在静室的每个角落。
    我瞧着还算乖觉,应该是个懂规矩的,只是侯箫瑶探了探发髻,细长的柳叶眉微蹙,眼神骤然变的凌厉。
    我说话儿警告她,她竟然问我李莺是在何处做那等事,这哪像大家闺秀问的出口的话。
    侯千懿垂下狭长的眸子,盯着手中的白瓷杯盏出神。他恍然想起了淮渡那截白嫩嫩的脖颈,应该比这上好的瓷器更为无暇。
    是有点意思。他弯了弯唇,眯着眼看向堂前的风光。
    如果出了问题,丢掉便是了,不过是区区宋家,何况还是个养女。侯千懿放下杯盏,大步跨出屋室。他嗓音淡漠,眼底皆是薄凉。
    001站在门处听着,已然觉着不舒坦。昨日还同宿主同床共枕,今天怎么就能说出这种话,果真是人心难测。
    待回到厢房后,它喊醒了睡的正迷糊的宿主,将听到的话都告诉了他。
    嗯好。淮渡揉了揉朦胧的睡眼,敷衍地应了两声。
    此时的001可比他焦虑:他们有这样的心思,你都不急?
    急什么,早猜到了,难不成你还指望他们把我供起来?淮渡一脸的无所谓,他支起身子,踩着绣花鞋噔噔噔地去桌上拿早茶吃。
    虽然有些冷了,但这些糕点的味道不错。
    你看看,说是娶妻,最基本的聘礼都没有,倒像是买回来的小妾。
    他嚼了口芙蓉糕,有些噎着了,连忙灌了大口凉水。
    这说明什么?淮渡住了口,给一旁迷惑的系统提出了灵魂拷问。
    说明什么。001不懂,它不明白,它觉得自己也许需要回厂重造。
    笨呐,说明我这个人,这个物件儿,是会被随时丢弃抹杀的,所以不必花时间花精力。
    淮渡咂咂嘴,想了想还是把最后一块糕点吞了下去。他说的坦然,丝毫没有因为被轻视而忧愁恼怒。
    唔,我跟你说,你看看宋家,都没几个伺候人的丫鬟。再瞧瞧这里,恨不得十个婢女围着你转。
    所以,这儿的日子也太舒坦了吧。他捋了捋长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一副没心没肺乐得自在的样子。
    皇帝不急太监急,他悠哉001焦虑:宿主,你很可能活不到系统修复的那天。
    原本第一眼瞧见侯千懿时,它还松了口气。等今天听到那些话儿,它突然意识到,这是个异世界,和从前种种不一样。
    这个男人眼底的凉薄与冷漠,还有无意识展露出来的杀意,都让人心惊胆战。
    你别急,我知道该怎么做。淮渡给了它一个安心的眼神,他去榻上抓起簪子,顺手将头发一盘,再插进去固住,挽成一个温婉大气的发型。
    今天没要我去敬茶,连公婆都不在了,又省了婆媳矛盾。
    我啊,只要讨好侯千懿,就能安稳地活下来了。
    001静静地听着他说,非常想开口嘲讽。也不知道昨天被吓得打哆嗦流眼泪的是谁,现在倒是一副得心应手的模样。
    如果戳穿了宿主,他肯定又会说是刻意装出来的,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淮渡哪知道001在心里这么吐槽他,他绕过堂屋,刚推开门就两个小厮守在门口,恭敬道:夫人。
    你们好啊你们好。淮渡笑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他现在颇有老大出街的感觉,虽然称呼不对。
    厢房这边有个小院儿,里面镶嵌着汪清湖。假山奇石,绿藤点缀其间,一切生机盎然。
    还有鱼啊。他眼尖,瞧见了湖里的风景,欢喜地跑了过去,001紧跟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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