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兵低着脑袋,不敢去抹面上的汗水, 生怕被怒火殃及。
    贼人往何处逃了?皇帝呼吸一会儿, 强行震下情绪, 怒声道。
    回陛下,往南面逃去了, 都指挥使已亲自带人去捉拿,于各处散发告示, 命各州府一同防备。
    不止往南,围绕汴京全面搜寻, 朕料想他们走不远。记住, 除去贼子以外, 务必要将那叶家女子找到,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有何异样同朕禀告。皇帝一字一句道。
    皇兄, 我儿, 我儿长公主泫然跪在皇帝膝旁,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皇帝看了她两眼,伸手扶起, 继续道:寻到卫衙内。
    那禁兵急忙领旨退下, 逃一般离开了, 他前脚刚走, 后脚又捧着些东西回来,再次单膝跪地。
    何变?皇帝盯着他手里的东西问。
    这是方才手下送来的,据说是在喜轿旁寻到,看样子,是那叶家嫡女的。
    他说着,将一枚从中间掰断的箭矢呈上,木制的杆子上沾着几片红色,据目睹的禁兵说,叶家嫡女中了暗箭。
    辞柯猛地捂着嘴巴,以让自己不要叫出声来,另一只手紧紧攥着周子秋的掌心,身子飘摇。
    皇帝点了点头,看那神情,却好像放松了些,随即摆手:去吧,通知国公府,说朕一定替他们寻回女儿,让他们稍安勿躁。
    禁兵领旨离去,大婚也被迫打断,皇帝宽慰了长公主几句后,便起身离开大堂,不知去了何处。
    辞柯终于放开手,后退几步靠在墙上,呼吸急促,眼神空洞。
    叶犹清她心里一遍遍念着,好让自己疯狂跳动又坠落的心,平静一些。
    这是她的计谋,她不会有事的。
    可她怎么会设计让自己受伤呢,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那些血是真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辞柯慢慢起身,走向被扔在地上的,沾着血迹的断剑,不顾脏污,伸手拿起。
    长公主已经被下人扶回房间,其余人跟随安慰,大堂很快便无人,没人看见辞柯赤红的眼睛,和她不顾脏污,将断箭捏在手里的动作。
    辞柯周子秋皱着眉头上前,却见眼前的女子忽然丢下断箭,起身跑出大门,跑进屋外热烈的阳光里。
    辞柯!周子秋攒眉,见辞柯不理睬,急忙推开一旁上前劝阻的宫人,提着裙摆追上前。
    辞柯藕色的衣衫在身后云雾般翻腾摇曳,她步伐极快,很快便跑到卫府门口,抬身便要闯出,却被几个禁兵伸手拦住。
    辞柯姑娘,圣上下旨,如今京城内不安全,请诸位待在此处,待京城排查完毕,再行回宫。禁兵抱拳道。
    让开!辞柯用尽全身力气,将禁兵推到一旁,抬腿却又被数十人伸臂阻拦。
    辞柯姑娘,外面危险。禁兵依旧说。
    我让你们滚开!一向温和柔美的辞柯头一次显出几分疯狂神色,她忽然劈手夺下一人手中长刀,双手举着抵在领头之人的脖颈上。
    几人被她忽如其来的动作吓住了,竟一时无言,面面相觑,不由挪动脚步,给她留出一道可以通过的缝隙。
    辞柯双手在战栗,她扔下刀想走,却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回头,周子秋正气喘吁吁停下,沉重的发冠几分歪斜,姣美的脸颊被太阳晒得发烫,玉指撩开挡脸的云鬓。
    姑母辞柯收起了疯狂神色,双手背在身后,攥紧了衣角。
    周子秋看了她几眼,转身冲着身后招了招手,便见白脸内侍骑着一匹快马晃晃悠悠前来,翻身下马,将缰绳交到辞柯手中。
    辞柯姑娘,牵好了。白面内侍带着几分忧心,细声道。
    辞柯愣怔地接过缰绳,看着那匹马冲她喷了个响鼻,然后鼻梁忽然酸胀不已。
    她含着薄泪看了周子秋一眼,换得周子秋一个宽慰的微笑,随后拉着缰绳,利落地上马,清脆的驾声后,绝尘而去。
    周子秋红唇慢慢垂下,笑意只留眼底,她往前走了几步,站在深宅高墙内,目送辞柯在空荡的街道中远去。
    跟上,保护好她。周子秋呢喃道,几个禁兵闻言离开。
    她的身影虽华贵,却显出几分寥落,一旁的白脸内侍小声问:娘娘,我们需要等辞柯姑娘回来再回宫么?
    周子秋摇摇头:不必了。
    午时的大地如同蒸笼,头顶炭火,滋滋烧灼,没一会儿后背便晒得滚烫,辞柯却感觉不到烫人,她纵马在无人的街上奔驰,不过半炷香时间,便看见了眼前零落满地的锣鼓红绸,被遗弃的喜轿,和碎裂的马车。
    早上的热闹场景早已不在,喜庆的丝绸飘落一地,红布被马蹄碾碎,诡异又苍凉。
    马还未停稳,辞柯便落了地,险些摔倒,跌跌撞撞几步,扶稳在不知被砍了几刀,无数深坑的马车旁。
    可见状况多么惨烈,她捂紧心口,手忙脚乱翻找着,想找到一些叶犹清平安无恙的痕迹,却目光一转,看见地上什么东西闪烁着。
    她几步上前,将那东西捧在掌心,银光闪烁,血迹斑斑,从中间断成两截。
    是叶犹清的柳叶簪。
    不,不要她攥紧那冰冷的簪子,方才拼命忍着的眼泪没有知觉般哗哗乱淌。
    叶犹清,对不起。她低下头呜咽着,慌张地抽噎,悔意袭来,她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要破碎似的,疼得酸麻。
    她做了什么,她拒绝了她,还没有解释。
    她如今生死未明,她一定恨死她了。
    辞柯脑中一团乱麻,身躯向着一旁软倒,却在落地的前一刻,被一双有力而纤长的手扶住。
    辞柯。那声音温和。
    与此同时,汴京城郊,散发着腥臭味的庭院内侧,杂乱的小屋里,不同于外面的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快快快,快止血!满脸横肉的大汉将浑身是血的女子放到床榻上,手忙脚乱地撞翻了矮桌,桌上杂物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大哥,你莫要碍手碍脚的!马小把人高马大占了半个屋子的马大推出房门,啪一声关上,屋中便只剩她和昏迷不醒的叶犹清。
    她也不见多平静,实在是眼前女子的伤口太重,虽然碍不着性命,却鲜血四溢,如今已经脱下碍事的婚服,可里面的白色中衣也早已染上暗红,触目惊心。
    马小狠狠呼出两口气,撸起袖子,伸手将叶犹清中衣也拖下,狰狞的伤口便撞入眼中。
    原本细滑柔嫩的背脊上,正被箭矢刺出个血洞,半支箭头还残留在体内,周围的血已经凝固了,但这意味着,要想取出箭,就要重新撕拉伤口。
    马小虽然对着铁块能狠下心锤,但看着这么个娇小姐受这样的罪,也不由得软了手,不敢去拔,只得对着门外喊:二哥,可能请大夫?
    如今满城搜捕,请大夫,你等着满城皆知吗?门外的马二低声道。
    马小发出一声悲鸣,随后颤抖着,一手拿着止血药,一手握住满是血的箭,微微用力,却听到女子一声痛苦的呻/吟,便万万不敢再动了。
    这可如何是好。她不知所措起来。
    情急之时,却忽听门外多出两个人,简单几句对话后,木门被撞开,一个女子踉跄闯入,跪倒在叶犹清床边。
    叶犹清女子衣裙凌乱,头发被风吹得四散纷飞,眼眶和鼻尖一样带着清透的红,俨然刚刚痛哭过。
    她不知是欣慰还是慌张,话语说得磕绊,伸手去摸叶犹清的手,却被其冰冷吓得瑟缩。
    那双眼睛盯着叶犹清身后干涸的血迹,猛然回头:止血药呢?
    后跟来的十里对着马小点了点头,愣住的马小连忙摸出一罐止血药,塞进女子手里。
    辞柯伸手去拔罐口的塞子,却因指尖哆嗦几次没能拔下,最后将手狠狠在身上拍打,这才止住颤抖,将止血药倒在干净的棉布上。
    叶犹清却在此时发出一声痛苦的呢喃,她正趴在床榻上,肩背裸露,显得比平日里纤弱很多。
    一直保护她的叶犹清,也不过是个同她一般大的女子。辞柯咽下怆然,蹲在她唇边。
    疼叶犹清声音微弱,昏迷中的嗓音听起来和平日有些不同,她沾着冷汗的手伸出来,辞柯将自己柔软的手掌放进去。
    一下就好。辞柯用她最为温柔的声音说。
    我陪着你。辞柯忍着即将喷涌而出的眼泪,随后起身,将自己外衣扯下,衣角团成一团,塞进叶犹清口中。
    随后低头按着叶犹清双手,抬眼看向十里,十里会意,上前握住箭矢,猝不及防拔出,只听嗤一声,鲜血喷溅,离得近的几乎都落上几滴。
    辞柯最是落难,脸颊几片殷红,她却躲都没躲。
    与此同时,方才还昏迷着的叶犹清似乎登时被疼痛唤醒,双手推动着挣扎,一旁的马小急忙将沾着止血药的棉布按在伤口上,阻止血液继续流淌。
    痛苦的呜咽声响起,叶犹清不知何时吐掉了口中的外衣,转而咬破了舌头,鲜血从她嘴角涌出,辞柯见状,忙去摸回衣团,却不料经过叶犹清嘴边时,被她张口咬住小臂。
    辞柯!十里急忙上前,却被辞柯摇头阻止。
    她眉头轻轻皱着,好像感觉不到疼,空余的手轻轻拍打叶犹清的后脑,一下一下,缓慢温柔。
    叶犹清口中的力道渐渐变小,伤口的血也不再喷涌,而是慢慢凝结,不知过了多久,一直颤抖的叶犹清终于不动了。
    在场之人皆是如释重负,一旁的马小一屁股坐下,这才敢去擦脸颊的汗。
    幸亏叶姑娘提前叮嘱过我等,买齐了烈酒伤药,不然当真是两眼一抹黑!马小说着,翻出撕成长条的纱布,给叶犹清包扎伤口。
    辞柯接过她手里纱布,轻声道:我来吧。
    马小还想说什么,却被十里拍了拍肩膀,于是立刻噤声,跟着十里出了门。
    我们去熬些补血的汤药来。十里冲着辞柯眨了眨眼,木门吱呀一声关合。
    屋中只剩二人,辞柯慢慢把手臂从叶犹清口中抽出,黛眉蹙着,倒吸了一口冷气,上面赫然印着两排牙印,早已出了血。
    她却也不管,而是随便撒了些药,便坐在榻上,小心翼翼将叶犹清上半身扶起,搂在怀中,拖过一旁的水盆,用棉布沾着水,擦拭着叶犹清肩背上的血迹。
    白皙的肌肤渐渐露出来,骨感清瘦的脊背就在眼下,叶犹清的脸放在她肩上,依旧冰凉。
    辞柯的眼泪这才滚落,她吸了吸鼻子,将眼泪擦去,依旧有条不紊地给叶犹清擦拭伤口,用烈酒消毒,最后敷上伤药,慢慢用纱布包裹。
    她低头看着叶犹清苍白的唇,就这么呆坐了许久,轻轻道: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自然无人回答她,她伸手擦掉眼泪,往叶犹清肩上披了薄被,然后用手指沾上水,涂抹叶犹清干裂的嘴唇。
    怎么办,我没办法离开你。
    二人这么呆了许久,叶犹清身上逐渐有了温度,不再像是死人一样冰凉,就是身体重新开始颤抖。
    门被敲开,十里走进来,放下一个小碗,伸手搭着叶犹清手腕,松了口气:无妨,只是失血多了,这碗药里有上好的人参,必须让她喝下。
    说罢,她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辞柯抿唇,拿起汤勺,舀了褐色的药,试了试温度,随后一手翻过叶犹清,让她半躺在她的臂弯,将汤药倒进她口中。
    只听几声干咳,口中的汤药全被咳了出来。
    辞柯眉梢挂上心疼的神色,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抬眼看了看门,关得严实。
    于是下定决心似的,端起碗来喝了一口,随后俯下身,停顿一瞬。
    再便贴上那双惨白的唇瓣,清苦的药汁,便顺着二人紧贴的肌肤,渡入她的口中。
    叶犹清似乎极为不喜苦味,依旧想要吐出,于是混乱间,清苦的温软的舌尖,碰到了辞柯的唇。
    第59章 她的不识
    意识到那是什么的一瞬, 仿佛火种被摩擦生热,瞬间蔓延了全身,烫得骇人, 辞柯急急忙忙将药喂进去,随后捂着唇站起来。
    叶犹清软软躺下,伤口碰到床榻,沾着细汗的黛眉微蹙。
    辞柯一时忘了呼吸,唇上的触感犹存,她呆呆立着, 然后快速上前,再次将叶犹清抬起,以免按压伤口。
    从头到脚都好像被火烧着, 心不止是悸动,简直要跳出嗓子,她又拿起药碗,犹豫了半晌,却不知该如何喂了。
    幸而这时门被马小敲响,壮实女子走进来, 笑道:少镖主命我来瞧瞧叶姑娘, 药喂得如何了。
    姑娘脸怎么这样红?马小有些惊讶, 伸手接过了辞柯手中的碗。
    无妨,有些热。辞柯擦了擦唇上残余的药汁, 生怕被人看出异样,她昏迷着,不肯喝下去。
    幸而马小不是个细心之人, 大喇喇一笑, 挥手示意辞柯扶稳叶犹清, 随后坐在叶犹清身边。
    此处确实闷热,也不像大户人家有冰降温,只能委屈姑娘扇扇子。她说着一把捏住了叶犹清的下颚,迫使她张开嘴。
    也不用勺,拿着碗便往叶犹清口中倒,眼看着叶犹清要吐,她立刻松手捂住叶犹清的嘴巴,二人挣扎了一会儿,叶犹清便将满口的汤药咽下去了。
    手拿开,白皙脸颊上赫然五根手指印。
    辞柯看得心疼,不由得攒眉去摸,被马小将手推开:姑娘莫要担忧,想当年我们走镖中了暑气,都是这么灌清暑汤,半炷香的时间能灌两大碗。
    说着,她便伸手继续,倒是确如她言,不过三五下,一碗汤药就见了底。
    好了,放叶姑娘躺一阵子,她只是失血过多加上怕疼才昏迷,应当明日便会清醒。马小乐呵呵道,对了,少镖主方才说,请姑娘见她。
    辞柯担忧地看了叶犹清一会儿,将她脸上粘上的药擦去,这才起身,道了声多谢。
    折腾了这许久,屋外骄阳已经偏西,十里穿着粗布麻衣,一副江湖中人的模样,坐在满是腥臭味的庭院里,正用磨石一样坚硬的桌子打磨一把长剑。
    院里满是铁器与石头磨蹭的声响,配着杀猪的血腥味,倒是应景。
    辞柯走上前,在十里一侧坐下。
    小清喝下药了?十里抬头问。
    喝下了,如今还睡着。辞柯说。
    十里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从怀里拿出块手帕,皱眉递给辞柯。
    辞柯有些茫然,摸了摸脸,摸到几片干涸的血块,这才恍然大悟,原是自己只顾着给叶犹清清理,却忘了自己脸上也被溅上了血迹。
    她用手帕磨蹭着脸,顺便掩盖脸颊红润。
    往后如何打算?回宫,还是留下。十里一边吹掉宝剑上的灰尘,一边问。
    我不知道。辞柯面上浮现一瞬挣扎,她从袖中拿出那断成两截的柳叶簪,摩挲着将上面的血擦干净。
    方才看见叶犹清出事之时的后怕再次涌上,她清楚自己有多担心叶犹清。
    自从除掉秦望后,皇帝似乎便开始防备姑母,虽说对她的关照犹在,可却像是养个鸟雀一般,给个天下最为豪华的笼子,最好的吃食,看着而已。
    但对她的怀疑也显而易见,他不再在秋水殿留宿,就算入殿用膳也是影卫不离身,平日里笑着对她好,但私下态度时常一落千丈,言语冷然训斥。辞柯低头说,所以我很怕,哪一天姑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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