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百官满堂, 议论声愈发明显,皇帝眼中神色翻涌,背在身后的大手暗中紧攥。
    这时,那百官中又站出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嗓音沙哑道:陛下, 此事牵连甚广, 最好还是查明,以防被小人得逞, 逃之夭夭啊。
    见他开了头, 便又站出几位大臣, 皆为当年跟随过嗣荣王和骠骑大将军的同僚,纷纷请愿, 其中不乏朝中资历极长的老臣。
    太师所言有理。皇帝见事态已不可控, 便从嘴角挤出这么一句来,随后坐回龙椅, 脸色依旧低沉, 宣。
    殿门打开, 深蓝衣裙的女子走入, 她视线扫过广阔的大殿以及密密麻麻的文武百官, 表情却风轻云淡,似乎并不为这样的场合所惧怕。
    来者何人。皇帝双手放于龙椅,前倾细看,似乎认出了叶犹清,冠上的宝珠微微一晃。
    而下面的梁国公,脸已是黑得如炭了。
    叶犹清?辞柯低低惊呼一声,忽然一把将秦望推开,险些站起来,却被几个侍卫按住,被推走的秦望也呆滞在了原地。
    而叶犹清没去看他们,她仿佛看不见场上混乱似的,稳步走到大殿之前,单膝跪地,后换成双膝:臣女叶犹清,见过陛下。
    你是皇帝话说了半句,便好似想起了什么,了然道,赵家女儿是你母亲?
    正是。陛下。女子声音清冽,回荡在大殿中。
    你也是来为罪臣伸冤?皇帝忽的挥了挥手,命那些侍卫放开了辞柯,朕乏了,有何说辞,快些言明。
    众目睽睽下,叶犹清又道:陛下可否许臣女看看那两份一样的信件?
    皇帝挥手,便有内侍上前,将所有信纸交到了叶犹清手里,任由女子细细端详。
    陛下,臣女敢以性命担保,这封普通的信件才是臣女祖父,嗣荣王亲笔。叶犹清忽然道,声音比方才大了不少,足以令整个大殿都听得清清楚楚。
    信口雌黄,你有何证据!听秦望的声音,他好似快将牙床咬碎了。
    叶犹清从衣袖中拿出另一叠信纸,高举起来:祖父边关征战之时,常往我娘身边寄去家书。其中清楚写明一年冬日,祖父于泷州亲征,被敌军砍伤右手筋脉,从此以后的字迹便歪斜许多。
    而这封伪造的信件,依旧是笔锋有力,字字规整,一看便知右手从未受伤。若是陛下仍有疑虑,在场定有祖父左右近臣知晓此事。
    她话音刚落,宋都尉便叩首含泪道:陛下,老臣也愿以性命担保,当年嗣荣王确是右手受伤,筋脉几乎断裂,落下病根,常会手抖。
    对,这些才是祖父原有的笔迹,还请陛下过目。叶犹清双手呈上信纸。
    皇帝看着手上厚厚一叠纸张,不言不语,眉头紧锁。
    方才最先站出的老臣见状,忽的上前跪下,哑声道:陛下,如今才算是证据确凿,还请陛下先行关押秦望,细细审问,定能真相大白,还二位忠臣良将及其家眷一个清白。
    其余老臣见状,同样纷纷上前:陛下!
    秦望则呆住了,他跪坐在原地,似乎不明白事情为何便到了这一步,随后抬眼,目光犹如毒蛇,恨不得将獠牙刺入叶犹清和辞柯的咽喉。
    叶犹清没有再开口,右手攥紧在身旁,她几乎能够听见周围的心跳声,辞柯屏住的呼吸,还有她自己心肺的剧烈撞击。
    后背渐渐涌上一阵潮湿,皇帝依旧垂着眼,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大殿中渐渐寂静,令人窒息的紧张像藤蔓攀附蔓延。
    过了不知多久,皇帝终于出声了。
    来人,将秦望押去刑部,重审此案。
    若诬告为真,即刻起恢复赵、周两家名号,追封爵位,归还封地。
    散朝。皇帝淡淡说道,随后起身,带着一众侍卫内侍浩浩荡荡离开,与此同时,殿内沸腾,嗡鸣声撞击着几丈高的藻井,仰头看去,诡秘庄严的花纹如青天一般压下。
    十几名禁军撞开殿门,皆身穿甲胄,踏着纷乱的脚步站定在秦望身旁,用麻绳将他五花大绑,拎将而起。
    秦望忽然发出一串笑声,他歪斜站着,死死盯着辞柯,恶毒低语:你这贱人,就算我下了地狱,也要将你拖下去日日凌迟
    他话没说完,脸上便挨了清脆的一巴掌,头被迫歪到一旁,一时头晕目眩。
    秦小将军还是担忧自己活着的时候,会不会被凌迟吧。叶犹清摩挲着打红了的掌心,轻轻道。
    辛苦诸位。叶犹清勾唇,对拎着他的禁军说,随后,男人高大的身影被十几个人簇拥着,拖出了大殿。
    文武百官渐渐离去,叶犹清回头,对上了辞柯的一双泪眼,只见她正笑着,眼泪却不受控制似的滑落,几乎打透了衣襟。
    那笑容畅快而明媚,她忽然捂住脸,顺势坐下,双肩颤抖着,呜咽声响起,像是一只困在陷阱里受尽了委屈的小兽,终于得以手刃猎人逃脱。
    殿中很快空无一人,叶犹清没有言语,只是半蹲下来,在辞柯头上揉了揉。
    再抬头时,红衣女人正站在殿门口,对着方才的白须老臣双膝一软,却被老臣扶起,二人说了些什么,老臣才摇头离开。
    女人回首望着殿内,身后是万丈天光,容貌却被阴影笼罩。
    颤抖的嗓音响起,穿过遥远的大殿门口,细细微微传入叶犹清耳内:谢谢。
    叶犹清没有立即出宫,她沉默着跟在辞柯和周子秋身后,看着辞柯一步三回头,被周子秋拉着回到秋水殿。
    来人,上酒。周子秋笑言,随后接过春红手里的酒坛,亲自满了三杯,递给辞柯和叶犹清。
    叶犹清摇了摇头,推回了她手中的酒杯,道:贵妃小酌即可,事情还未结束,不宜如此。
    对,事情还没结束。周子秋跌坐在矮几旁,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不管如何,都多谢姑娘填的几句话,才替本宫斩除大患。
    姑母!辞柯上前夺她手中酒杯,谁料没夺下来,还被灌了一口,满目通红地咳嗽,叶犹清无奈,倒了茶水给她。
    叶姑娘,你是不是觉得本宫十分不择手段?周子秋红唇笑着,酒渍在她唇边晶莹,让辞柯冒险不说,还拖姑娘蹚这趟浑水。
    叶犹清不置可否,瞥了一眼旁边脸色忽然苍白的辞柯。
    姑母。辞柯忽然开口,眼里带着一丝慌张和警告。
    周子秋看了她一眼,又笑出声来,指尖撵转间,已是又吞了三杯酒下肚,醉意袭来,还往辞柯口中倒了许多。
    辞柯,结束了。周子秋揽着她肩膀,轻轻道。
    辞柯眼神暗了暗。
    不知喝了多少杯,叶犹清只知殿中酒味浓得呛人,桌上酒壶忽然落下,叶犹清抬手接住,稳稳放回桌面。
    叶姑娘,辞柯同你
    周子秋话没说完,嘴唇忽然被一只手捂住,被醉意侵蚀的身躯无力地挣扎了一下,仰躺在辞柯肩头,合眸睡去。
    辞柯放下捂住她嘴的手,抬眼看向叶犹清。
    叶犹清松了口气,她只觉得这座大殿几乎令人窒息,于是起身,才觉得空气清透了些许。
    辞柯伸手环住周子秋,半是拖半是抱地将她安置在内室铺了白色毛皮的床榻上,额头出了一层薄汗,吩咐一旁的婢女道:好好照看贵妃。
    见春红应下,她才回到中堂,重新盘膝坐下,纤手拿起桌上酒杯,倒入唇中。
    抱歉。她低声说,将你牵扯进来。
    无妨,嗣荣王确是我亲人,我理应如此。叶犹清温声道,她伸手想帮辞柯擦掉落在她下巴上的酒,却被辞柯偏头躲开。
    半空的手忽然僵住,叶犹清垂眸,将手收了回来。
    辞柯却忽然意味不明地勾唇,这个角度看,叶犹清才发现她笑起来,唇边会有极不明显的靥涡。
    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府?叶犹清看了看天色,道。
    辞柯面色变了变,想说什么却没开口,只是点了点头,扶着矮桌起身,却忽然捂住额头,软如水藻的身子飘忽着向另一边倒去。
    叶犹清连忙伸手捞住她肩膀,将人扶了回来。
    头晕。女子似是委屈一般,软声道。
    叶犹清愣了愣,看来辞柯酒量不多,随后温声问:要么你今日便在宫中歇下?也好照顾贵妃。
    不。辞柯摇头,她抬起脸来,香甜气息几乎可以洒在叶犹清唇边,今夜我还想歇在你房里。
    她这嗓音除去魅惑外,还带了一丝叶犹清看不懂的怆然。
    带我回去,好不好。辞柯说着,手臂蛇一般攀上叶犹清的手臂,她半仰着头看向叶犹清,许是醉了,眼睛眯着。
    叶犹清不太喜欢同人这么挽着胳膊,可是这个人换成辞柯后,她非但不排斥,还觉得一颗心都软了下来。
    好。她温声道,还能走么?
    辞柯忽然放开了她的手,摇摇晃晃走出殿门,叶犹清叹了口气,默默跟在她身后,看着面前的女子脚步虚浮,左摇右晃。
    二人就这么慢慢悠悠出了宫,艳阳洒下光辉和热量,因着午时,街上人影寥寥,只看两个女子一前一后走着,前面的时不时歪斜着往树上撞去,后面的伸手将她拉回直线。
    辞柯。眼看着辞柯再一次走向一棵老槐树,叶犹清无奈伸手,本打算拉住人的胳膊,却不料对面女子温热的手指一滑,滑进了她的掌心。
    叶犹清忽觉得一阵心慌,却没将手抽走,低头看着那白嫩的手掌张开,准确地塞满了她每个指尖。
    十指相扣。
    奇怪的心慌愈发明显。
    你醉了。叶犹清深呼一口气,道。
    许是今日高兴,故而醉得快了些。辞柯笑道,眉眼灵动,睫毛蒲扇一般闭合,再睁开,她剩下的手臂忽然攀上了叶犹清的肩头。
    女子散发着馨香的唇瓣近在咫尺,叶犹清不知怎么,辞柯便距离她这般近了,近到似乎一低头便能碰上她粉嫩润泽的唇。
    叶犹清觉得自己被人定住了一般。
    叶犹清,最后一次。辞柯忽然道,只是声音黏糊,叶犹清没听清。
    什么?叶犹清皱眉道。
    抱抱我。辞柯迷迷糊糊道,然后唇瓣猛然凑近,堪堪擦着叶犹清脸颊而过,落在了她肩头。
    第41章 我喜欢她
    女子均匀而浅淡的呼吸声从耳边传来, 叶犹清一阵恍惚,手停在了半空, 直到辞柯的身体正在沿着自己的胸腔下滑,她才反应过来似的,慌忙将人抱住。
    辞柯?辞柯?她小声唤道,无人回应,似乎睡着了。
    往后可不能再许你喝酒。叶犹清闷闷道,叹了口气,将人甩到自己肩头, 任由两根手臂从肩头垂下,随后腰部用力, 将人背了起来。
    女子身体并不重,只是软绵绵的不好背, 叶犹清便只能放慢脚步,走了不知多久, 只看太阳已从头顶偏西,这才望见了国公府的大门。
    门口守卫见了叶犹清本想行礼,谁料又瞧见她背上辞柯,动作一滞。
    开门。叶犹清低声道, 二人这才慌慌张张将门打开, 看着叶犹清的背影, 面面相觑。
    随后,国公府大姑娘背着一个奴婢回府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然而叶犹清不管这些, 趁着梁国公不知所踪,她便背着辞柯偷偷溜回了自己的院落, 赵卿柔和琴心许是在府中花园晒太阳, 故而院中无人。
    叶犹清松了口气, 轻手轻脚摸回了自己的房间,将辞柯放在床榻上,扶她躺下。
    女子脸色微红,酒还未醒,叶犹清替她盖上薄被后本想离开,却见女子粉唇不知何时出了血,一时愣住。
    方才怎么不见。她蹭了蹭手,低头用指尖将血渍抹去,那里有一小块伤口,像是被牙齿咬出来的。
    睡梦中的女子忽然伸出舌头,本想舔舐嘴角伤口,谁知叶犹清指尖还在那里,被那灵巧舌尖碰了个正着。
    仿佛火山冲破山巅,叶犹清顿觉什么东西从心口一路冲向了天灵盖,她连忙踉跄而起,后退几步撞在了妆奁一角,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将掌心在脸颊蹭了蹭,叶犹清自语道:许是方才紧张,还未和缓。
    还好辞柯未醒,她呼出几口气,使得心跳平稳下来,随后无声出了门,将门合上。
    而她身后的床榻,女子忽然翻身蜷缩,眼眸微睁的同时,将指尖放在了唇边,轻轻摩挲。
    叶犹清还忧心秦望消息,心思极乱,便一路绕进书房,抄写之前没有抄完的菜谱,企图让心静下。
    顺便等待梁国公回府,想从他口中打探一番。
    奈何从白日写到天黑,梁国公都未回府,笔下菜谱也没见增多,叶犹清只得放下笔,将拇指按在太阳穴揉了揉。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她想。
    方才点的烛火没了蜡,渐渐凋残,火光也愈发昏暗,晃得人困倦,她索性放下笔,闭目养神。
    这一闭眼,整个人便落入黑暗中了。
    翌日清晨,叶犹清是被大力的开门声吵醒的,此时她正趴在桌案上,手臂酸麻,早已没了直觉。
    嘶叶犹清嘟囔了一句,挣扎着起身,听得身上骨头咯吱咯吱响了好一阵,这才恢复正常。
    眼前烛台上蜡烛还未燃尽,烛泪好似冻结的瀑布,雪白洒下,枝枝蔓蔓粘上光滑的红木。
    昨夜不就烧没了么?叶犹清暗自道,随后皱眉,按摩那根好似橡皮筒子似的胳膊。
    大姑娘,今早到处寻不到您,可吓死琴心了!风风火火的少女几步跑来,将手中茶水放在桌上,一张小脸皱成一团。
    叶犹清安抚地冲她一笑,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昨夜国公可有回府?
    琴心眼珠转了转,随后摇头:琴心今早找不到大姑娘便去问守卫,守卫说姑娘昨日便回来了,但是国公不曾,想必是朝中有要务缠身。
    叶犹清思绪放远了些,随后颔首。
    秦望此事牵扯太多,秦望一日不死,她便一日不能完全放心。
    手臂恢复了一些,叶犹清慢慢起身,却忽然发现手下按着的纸张,忽的变厚了许多,于是低头一看,顿时愣怔。
    只见她不过是抄写了个开头的菜谱,如今已完完全全写好,齐整地摆在桌上,还分门别类做了标记。
    上面的字是小楷,很是清秀规整。
    辞柯?叶犹清喃喃道,随后绕开琴心,大步跑出门外,一路跑进内室,推开门。
    门内空荡荡的,床榻整齐铺好,好像不曾有人睡过,桌上插了新鲜的花束,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掩盖了残留的脂粉味。
    叶犹清顿时觉得心沉了下去。
    她沉默了半晌,迈步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一封信,铺开信纸,映入眼帘的是三个字:展信安。
    信不长,唯有寥寥几字,多半是感谢,读来甚是疏离。
    也是,事已毕,不会再有人要杀害于她,她离开了也是必然,何况待平反后,她也是那京中贵女,又有贵妃傍身,何须再跟在她身边呢。
    自己早该想到的,不过就是没想罢了。
    叶犹清状似轻松地放下信纸,身后跟来的琴心看见她脸色不好,便也拿过信,看完后,嘴巴气得鼓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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