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坠压的位置不高也不低,正沉在他腰腹处。
    要换成其他甚么人,如此钳制,谢苍山先会躺着把对方的脖子拎了。
    但这是剑灵,而且本体就刺在他一侧脸颊边,另一面是灵泉,就真的让他陷入了一种,不知从哪里发力的境地。
    这种时候要是来个误入的,眼前这一幕便是大型剑灵弑剑主的现场。
    万幸晞山并不会有这个倒霉蛋的出现,于是这个现场就还要持续下去。
    剑灵的长发沾了泉雾,颗颗莹润的水珠散于其中,稍一动便会震下一片。
    楚兰因用力敲了一下谢苍山的脑门,揪住他的前襟,咬牙道:我当你应了!
    伸手在边上的本体上一抹,于谢苍山骤然紧缩的瞳孔中,灵光在他掌中凝聚。
    谢苍山猛地以肘撑地,一手紧抓住楚兰因的手腕,另一手顺势扣住他肩膀,向灵泉方向猛地一翻。
    哗啦一声,炸开一朵巨大的水花。
    剑灵的灵息外散,灵泉上拍浪不止。
    谢苍山立即稳住重心,在仿佛铺天盖地落下的水雾里,铺开了一个固灵阵。
    他指节用力,将那冰凉又滑的手腕牢牢攥住。
    他没有问剑灵要做什么。
    伴随那一道涣散开的兰因剑的本源灵力,答案其实已经太明显不过。
    楚兰因听进去了竹妖的话。
    他发现自己被绕在了一个死胡同里。
    在这个时候去尝试弄明白风月,本就毫无意义。
    所有的逻辑和结果,只是简单指向了一个终点。
    他想要谢苍山活!
    剑灵的长发湿淋淋披着,他双手被谢苍山擒住,向前倾又低着头,灵体便如一根紧绷到快要拉断的弦。
    那些水珠噼啪往下落,从眼睫、从下颌、从发梢坠去。
    我没有办法了
    这半个月来,足以让他们看清,太徽已经不会再有什么转机。
    这第二回 的灾年,将要毁掉这个境界。
    硬生生拖了这十五日,太微天道曾经所谓偏爱的人间,也已哀鸿遍野。
    大批大批的因果在天道面前凋零,祂给穿书局的答复洋洋洒洒,却不过天命二字。
    如果在半月前,修士们皆还认为未到穷途末路之地,如今也该明白,他们从来等不来一个天命的转圜。
    如果真的存在甚么冥冥之中的天命,那么它也许就是要在这一回,宣告太徽走上了终结。
    还不如太仪的一息间的倾覆,太徽甚至会重走太微的老路,且会更快更不可逆。
    他们没有真正的净化术法,只有三根针,和一个三百年后的荒诞的预言。
    这本身就是万分矛盾。
    如一辆失控的马车,谁能拉住缰绳?
    谁才是这个时间点上的契机所在。
    楚兰因是从人间回来的。
    他只觉一团火在灵体中燃烧。
    仙道盟的代盟主死在了战场上,落阳关的城门前是一望无际的灵花。
    那出现在太徽史无前例的浩大的银花阵,逼上了天道法则的顶峰,招来了雷劫。
    这位代盟主,仅差一步隐退。
    他想余生养花弄草,却已经把自己先变成了一片花海雷泽。
    曜灵找到了新一世的梨花,仍不是人胎,而是一株杜鹃,因长在宁州,便生出了一点儿灵力。
    他抱盆遇到楚兰因时,询问剑灵他说了什么,其实不过是饿啦渴啦那几句的翻来覆去。
    楚兰因问曜灵为何不走,曜灵轻轻抚着杜鹃的叶片,说:他还没有开花啊。
    人总是在自欺,人最擅长自欺。
    这一盆是夏鹃,六月才会开。
    可他等不到六月。
    太徽也等不到六月。
    剑灵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冥冥之中的天命真的指向了一个方向,那未免太不公平。
    谢苍山就应该当个笨蛋,他要退休,就也该去一个河清海晏的境界里退,怎么就落到了太徽,怎么就至于如此境地。
    就好像他是太徽天命外的一个变数。
    从神龙殉于此间的伊始,到谢苍山选择执缰勒马。
    楚兰因听曜灵说,那位天道垂目者观之在寺庙里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百年后定天针的配方重新现世,也梦到太徽如泥沙垒砌的一座高塔,在一刹被邪气吞没。
    而穿书局的苍生道的员工,都快要把太徽的通讯挤爆。
    他们是曾经被救的人,太仪祸乱时他们十死无生,A999前辈都能带大家杀出一条生路来。
    他无所不能,没理由会选择死在那个偏僻的太徽。
    他既不是原住民,也没有执念。
    苍生天道的顺位,怎么会有这么强的执念?
    就在他们就苍生天道顺位有没有执念争执不休时并轮番轰通道时,晞山灵泉内,风过林间,青叶交影,兰因剑在灵泉边发出了低回的沉鸣。
    谢苍山明晰地感觉到,剑灵的灵力在大幅度波动,遂勾手令他抬起头,见到剑灵瞳色在加深。
    功德元灵盛在本源灵力上,要取出必然要调动全部的灵力。
    他想通其中缘故,心中顿时难过地无以复加。
    谢苍山。楚兰因压了额头在谢苍山肩上,灵线剧颤,咬牙道:你别死,你别死好不好,你带上我,你不能和那个修士一样,你如果把我留在这里,你如果敢和我解契,我就
    灵体即便是泡在这滚烫的灵泉中,也没有生出温度。
    他像是一块冰,在绝望地融化。
    剑灵在这十五日里,明白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道理。
    不是所有的事情皆可一剑斩开。
    他恨不得杀光太徽所有的生灵去避免这个既定的结局的到来,可同时又清楚地意识到,他不能这样做。
    这样做没有任何的意义。
    如果能以武止去一切的纷纷乱乱,世间会将简单许多,可也不算一个真正的世间。
    兰因剑灵的灵线疯狂地侵入谢苍山的识海,但谢苍山并未有任何的防御,任由那凛冽的灵力涌入。
    他以自身灵力缓慢地将其托住,慢慢将那纠结的灵线舒展开。
    在谢苍山的故事里,那死于惊蛰日的修士将他的剑留在了人间,选择独自赴死。
    但在剑灵眼中,他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谢苍山想了想。
    他低声道:我也未必一定会死。
    嗯?楚兰因瓮声瓮气,真的?
    谢苍山低下头,在因灵线纠葛逐渐变得炽热的呼吸中,缓声道:凡是皆说不准。
    也许我会回去,也许就留在太徽。
    他亲了一下剑灵的额头,那我便无处不在。
    灵线纠缠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
    楚兰因闭着眼,伸手去环住了谢苍山。
    他听不懂,也不想去看,但他却又想要去相信。
    更漏滴坠,水雾如云。
    谢苍山将昏睡过去的剑灵的衣裳蒸干,把他靠放在榻上,却被拽了袖子。
    剑灵一改从前非要坐着睡的习惯,扒拉他躺了下来,还手脚并用地抱住。
    两人的长发散在枕上,一如在灵泉中,浮于水中,密不可分。
    天快亮时,谢苍山收到了来自天命天道的一条传讯,不是再一次请求他撤回穿书局,而是一句诗。
    谢苍山默念了一遍后,笑了一声。
    他回想自己的从前,A999似乎是在来到太徽以后,才尝试去当一个人。
    无关任务,也无关算计,抛开了数据与分析,去融入这个世间。
    当他路遇共执一伞的爱侣,不必去思考他们的爱恨会对剧情有多少影响,书院碰上个吹牛皮的学生,也可以只是在桌上敲一记板子,不用去想对方的光环。
    而在他与不知名修士擦肩时,也不必去回避他们何时会因剧情而枉死。
    抽离于这人间之外,将生死看淡。
    原来风可以是风,花可以是花,不属于任何一种道具,不归于任何一条法则。
    月落日升,星辰隐去,剑灵睡在枕头上,窗外的竹影在初生朝阳的照耀下,落满了素色的衣衫。
    他还抓着他的一缕头发,谢苍山探身过去,用指腹揉开剑灵微微皱起的眉头。
    生死从来不是一件小事。
    这一回,是他自己,想去做这红尘眼中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回忆线最后一章
    *紫菊初生朱槿坠。月好风清,渐有中秋意。更漏乍长天似水。晏殊《蝶恋花》
    第90章 我在
    曜灵来给谢苍山送了定天针观测的最终结果。
    他一手抱盆, 一手一沓文件,墨绿色的叶影映在纸张上,似工笔的描纹。
    未开花的杜鹃栽在了一方玲珑盆里, 受甘州灵气的滋养,叶如玉石, 脉有微光,已生的十分可爱。
    曜灵不论去何处, 皆要抱上它, 已经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
    由此可见,曜灵整个人的状态都很迷。
    而纵观太徽南北, 迷乱的又何止他一人。
    三日内, 民心已乱, 各地接连发生了十六起恶性|事件。
    观测结果与谢苍山的估计并没有太大的差距。
    三根定天针中, 属于怜潜夫妇的光环的灵气已经散尽。
    邪气逆冲,动摇针身,其中魔界的定天针尤甚,起针已在朝夕之间。
    曜灵把文件放在了晞山庭中的石桌上, 谢苍山推门走出, 一席青蓝衣袍,纷然的灵气如风拂开。
    院中草木随之舒展, 连杜鹃也抖了抖叶片,像是在朝他点头。
    苍生天道顺位手中的秘法远多于研究院的科研人员, 曜灵喉中哽咽, 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谢苍山如今强行圆融了体内的光环灵力, 灵线已岌岌可危。
    他迈出这一步后, 再没有后悔转圜的余地。
    文件我放这了。曜灵哑声说了句废话。
    他想起昔日穿书局的同事曲线救人, 也发了许多消息过来。
    长周期时还能这么频繁地收到通讯,可见虚空对岸是如何的焦灼。
    有劝他赶紧撤的,又让他劝A999撤的,或者他们谁把对方打晕了撤回来也行。
    曜灵自问没有本事打晕谢苍山,而且易地而处,如果谢苍山打晕自己强行把他一起送回穿书局,他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他。
    哪怕是出于为了他好的立场。
    他的目光落向屋内。
    灵真的很简单。
    曜灵又扶了扶杜鹃的叶片。
    而人也真的很复杂。
    他知道自己是有私心的,谢苍山是眼下唯一能救太徽的人,这被救的生灵里,正包含了梨花与他自己,他在此时相劝,未免虚伪。
    只是曜灵也觉讽刺,为什么这种天命没有落在他头上,偏落在了本该与剑灵有个好归宿的A999这里。
    可见天命也瞎,总难如愿。
    楚兰因收拾好了,也几步来到庭中。
    剑灵伸手搭上杜鹃的叶片,问曜灵道:它又渴了,它怎么老是渴?
    杜鹃并不是总是渴,它的灵识太过微茫,只会渴了饿了,高兴了也是渴了,不高兴了也是渴了,一不小心就容易给它浇过了头,曜灵以前听梨花说起过,便知晓不能听他们的真的不停地浇水。
    给剑灵解释后,楚兰因恍然大悟,他说怎么草木灵华这一族的幼苗期,成天里只知道喝了吃、吃了喝,原来还有这么个缘故。
    不过这株杜鹃如此愉快,想必是因为谢苍山灵力外散的原因。
    楚兰因伸手弹了一下它的叶子,道:别渴了,这是我的。吓得杜鹃又抖了抖叶子,发出饿了!的呼喊,是在求曜灵把自己抱走。
    剑灵今日的衣装十分利落,长发也不同往日舒服地披在身后,而是高束了起来,是谢苍山给他扎的。
    百年已过,如今的谢苍山也已经能熟练地给剑灵绑头发了。
    这个你拿上。曜灵将灵石放他手里,哑声笑道:比不了当年老谢给你的那块厉害,我积分的级别没你家这位厉害,换不了那个,你凑活吃,当救急了。
    你们是不是要告个别?那我也先走一趟剑峰。楚兰因收下了灵石,轻盈地跳上屋檐,身影消失在婆娑枝叶后。
    他在回避。
    曜灵看得出,剑灵并不想听到任何类似告别的话。
    你真的要带他去?曜灵的声音已持不住稳定,开始发飘打颤。
    他以为谢苍山会像太微的修士一样,解开兵主契,把剑灵关在这里,至少他不必亲眼面对剑主的泯没消亡。
    他们的处境明明非常之相似,却有了截然不同的选择。
    天青云淡,两只胖麻雀挤在一条细长的枝上。
    谢苍山仰了头望了一会儿,蓦然道:还会比苍生道的人擅长处置生死吗?
    我不能把他留在这个院子里,他是剑灵,与剑主作战到最后一刻,是他们的信仰。
    谢苍山不会把剑灵留在院中,否则此后漫长的岁月,这个庭院就会是剑灵的牢笼。
    兵灵这一族的认知非常之固执。
    只要愿意去听,聘灵契其实会真切地向剑主传达他们的不会宣之于口的心意。
    顿了一顿,谢苍山伸手接住那被灰雀翅膀扇下来的一片叶子,回头来看曜灵,把一个既定的结局变成一个可能,况且死亡又如何能算成抛却了生命?
    你别和我扯什么哲学。曜灵背过身不去看他,半晌后,道:我会向穿书局申书此间灵物的处境,直到我寿数耗尽,希望那时穿书局的监察部已经建立。
    下一次的阴坑变动、凌华宗、魔界、冥府曜灵苦涩地笑了一声:就这十五天,真亏你忙的过来。
    谢苍山松开手,那片薄而软的叶子就悠悠飘落。
    凌华宗是剑灵的背后,他在灵泉中给楚兰因的一截灵骨是一个保障,能消除剑灵不可离本体的限制。
    三枝大椿木原本想留在以后剑灵走江湖时用,如今也将召唤木傀的口诀教给了他。
    符咒写了几木箱,魔界亦留有鲛人族的暗桩,以后开战了,如果剑灵入了魔界也有落处。
    而如果三百年间阴坑再次发生异变,曜灵就会按他的安排行事。
    他积分所换的大头已经埋在了太徽地脉中,再借由苍生天道空投的包裹也能用上。
    天道全然指望不上,再有下一次,只能取而代之,总不至于再像这回这般被动。
    如此种种,可是又如何够?
    根本不够。
    他借由观之的天道垂目所见的模糊的未来,再逐一极力找寻对策。
    可又怎么可能穷尽,又怎么可能万全。
    所有的谋划皆有尽头,局面瞬息万变,意外无处不在。
    但他的时间将永远停在化入定天针的那一刻,他看不到以后。
    谢苍山为苍生道工作了这般久,生死只是左右的抉择,他曾经无所牵挂,也不惧怕遗忘。
    生的期盼在于未知的运动,这代表了无限的可能,而死的残忍在于永恒的静止,他将被隔在时间之外。
    两相比较,哪个更无情实难言说,但被留在世上的人总是要吃苦。即使是一只衔枝来窗头的团啾,日复一日后,骤然不来了,也令人怅然。
    剑灵有漫长的时间可以将他遗忘,但这不会是一个轻而易及的过程。
    他曾经的所有安排皆是为了剑灵的以后,但也想要剑灵的以后有自己的存在,至少是一段情爱,红尘一觑,他也没有真的无私到奔着为他人做嫁衣去。
    可是如今一切皆要被推翻,所有的关于日后的布置全要重算。
    于是他说了一个谎。
    这个谎言将分散剑灵的注意力。
    他对剑灵说:阴坑之中,我也许会回家,也许会活下来,又也许,会在太微的万千生灵中,所以你要好好的走下去,往前走,不然又如何看这个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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