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川剑灵四仰八叉躺在困阵的中央,本体就立在一旁,被潋滟的红丝纠葛,疯狂汲取着灵力。
    这是仙道盟为了惩罚剑灵不听从剑主指令,专门琢磨出的法子。
    灵体内的灵力被一点点抽去,不亚于人族割开腕子,再按入水中,清晰且分明地感受到自己身体内的血液一股一股地流散。
    此是唯有剑灵散灵时才会有的体验,而为了不让他们真的散灵,每十二时辰,这个阵法就会猛地再将灵力归还,如此周而复始,直到惩戒结束。
    原本剑主也可有自行处置他们,但因谷生阳如今发病发的厉害,就由盟内人按规矩来,谷生阳也没有意见,甚至让他们不必留手,往狠里办。
    百川剑是第一回 受这个阵法的惩罚。
    从第一任仙道盟的盟主亲自将他定为仙道盟的传承剑,不知不觉间,已过去了许多年了。
    而他虽然早年跟着谷生阳,但也不是只经历过两任主人,那些代盟主,以及中途仙道盟发生的几次权柄移变,到最后谷生阳终于把持大权,他其实也经历了不少。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没吃过猪肉,看猪跑也跑了好些时候。
    他谙熟如何与人族的高位者相处,很多东西他不是不懂,而是并不往心上放。
    这正合了那些剑主的意,一把象征荣耀与地位的剑,甚至都不能称得上一把剑,凝聚在他身上的东西远超于他存在本身。
    百川其实很少犯错,就算有时看不过眼仙道盟的风格,帮忙应付遮掩,谷生阳也只会当他是傻。
    在谷生阳的眼中,这把与他从小相处过来的剑,从来不大聪明。
    但他没有想过,百川这一次会叛逆的这样厉害。
    他是在宁州边界被谷生阳强行召回的。
    剑灵与他的召回令对抗了近半个时辰,这在谷生阳看来几乎是不可思议。
    当百川自知已经跑不掉,人家打开天窗说亮话,他是打破天窗说实话。
    他说:我不想你当我主人了。
    谷生阳当时就是一怔。
    这把十分规矩的百川剑灵,竟也会有这么不驯的态度。
    他看够了谷生阳的疯疯癫癫,也看够了仙道盟的荒唐行径。
    那曾经在抓周礼上抱着他咯咯笑,第一次乘着他飞高,兴奋地大喊大叫的人族幼崽,已经完全埋葬在旧日的岁月中。
    而当谷生阳选择放走素拂的那一刻,百川就已经不想待了,但那时他亦在负责转移宁州郊区百姓的任务,也就耽误了那几日。
    就是这几日啊。
    几日过后,便是魔界阴坑燃起了大火。
    屠小窗掉入阴坑的消息由暗卫传来,那时百川想说话,谷生阳没有给他机会。
    私下里他找到那个暗卫,对方并不意外他的到来,叹道:我知道你们是好友,特意打听了,但顿了顿,说:节哀顺变,百川。
    节哀顺变。
    他在话本子里听过那么多次这个词。
    可直到此时,他方知,这个词的威力,并不逊色于任何一把锋利的刀剑。
    百川,你好些了吗?
    曜灵又问了一遍。
    他们被困此地,法则模糊了时间,不知多少时日。
    早先,素拂软禁曜灵,想从他这里问出关于兰因剑,以及穿书局的事,但曜灵抵死不谈,以道具封住识海,大有要杀要剐随意的意思。
    在修真学术界,曜灵是泰斗级别的人物,他桃李满天下,学生们不知为了营救他付出了多少努力,计划了数整套方案,甚至打算全方位用舆论压制仙道盟。
    而曜灵本身修为一般,也熬不住刑,素拂便打算这样先关着他,软磨硬泡,总能撬开他的嘴。
    谁知还没关多久,阴坑动荡,这样一个曾经穿书局的员工放在身边也不安全,素拂就没有带走他,而是将他留在了宁州。
    大抵是下面的人看百川实在有些不对劲,怕他一时冲动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由暗卫牵头,请示过盟主,把他俩放一起。
    说是他们是旧相识,也能彼此劝劝。
    曜灵长老。百川望着眼前纷繁的灵线,问:我这是怎么了?
    此话一出,曜灵眼中一酸。
    他从前曾认为,剑灵不知七情六欲,或许也是一种好。可如今才发觉,他们哪怕不解其中意,却也会体会其中滋味。
    他们不知自己因何而苦痛。
    百川一只灵横在地上,搭了宽大的手掌在眼睛上,仍是问:长老,你是灵修,你说,我是怎么了?
    百川。曜灵坐在他旁侧,却再没有办法往下说。
    他确实是太徽最好的灵修。
    可是百川这个病症,他真的医不好。
    我好像听到水的灵音了。
    百川缓慢地眨了眨眼,问:是外面下雨了吗?
    不是下雨了。
    曜灵猛地抬头,向窗户方向望去。
    坐在窗沿上的楚兰因摇了摇手中的酒葫芦,那是他刚打晕门口侍卫时,从对方腰间掉下来的,被他顺手捞了。
    打开来,就散出一丝可以被灵物闻到的甜,那是魔界的酒。
    魔界有酒有名为渡河,用的不是箜篌的那个典故,不过倒也相似,说是第一代凤凰王血一统魔族时,曾遇苦战,以必死决心渡河,其王后隔岸擂鼓,唱渡河曲,这才有了这酒的名字。
    他眨了眨眼,说:而且,起初这酒是给魔族娶嫁时用,有道是:江河一渡,相思一处。
    楚兰因道:百川,你们俩这段,倒也能写本情不知所起的话本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楚兰因:先解决一下我队友的感情问题,嗯,我很会开导分析嘛!
    老迢(小声):那你自个
    楚兰因:(自闭了)
    太徽天道其实默许了谢苍山的操作,打算坐收渔翁之利,这是祂一直的风格,有人办就那人来办,没人办我就摆,反正随时打算玉石俱焚,最有恃无恐,其实也是一种很粗|暴但好用的手段啊。
    不过祂没想到会翻车
    第85章 方法
    兰因剑灵!
    曜灵猛地站起身, 却被横亘在前的阵法屏障的威压镇住。
    不得已重新跪坐下去,曜灵焦急道:你快离开!
    楚兰因跳下窗,满屋的阵法因其灵力冲入, 登时发出了尖锐的嗡鸣声。
    嘘。楚兰因立了指在唇前,嗡鸣声竟渐弱了下去。
    屋内灵线缓慢地向下松弛, 阵法在塌陷,待到剑灵靠近, 密密匝匝的红线已坠了一地。
    复杂的阵圈光华暗淡, 多处边缘已淡去了痕迹。
    有灵风拂面,曜灵周身的痛楚和僵硬奇迹般消失不见。
    从没有灵物能达到这样的水平, 法则灵线仿佛与他本身融为一体。亦或者更加确切的是, 他与这存粹的造化的灵力已不分彼此。
    惊诧过后, 曜灵的眼底浮出了更为复杂的神色。他重重闭了下眼, 低不可闻地说了句甚么,可太过低微,难以听的真切。
    还站的起来不?
    楚兰因单手将兰因剑背在身后,低头去问地上的百川。
    百川挣扎了一下, 同手同脚地飘了起来。
    楚兰因颔首, 将传送符递给曜灵,道:你带他先撤。
    兵主契不解开, 百川剑也走不了多远。
    老大,我随你去。百川哑了嗓音, 谷生阳现在不大正常。
    话未完, 便有咯噔咯噔声音从门外传来,那是轮椅的滚轮一点点碾磨过石子路的响声。
    还挺自觉。楚兰因闻声望去, 他不正常是时候多了, 还能
    他想说:还能再不正常到甚么地步?
    结果愣是没说出去, 后半句卡在了喉咙里。
    楚兰因递了个眼色给百川:他咋成鬼这样?
    百川眨眨眼:走火入魔,还中毒了。
    抬手指了指脑壳,意思是:而且这儿还变得更加不对头。
    楚兰因暗道:好家伙,这都叠三层了,难怪这么精神。
    连曜灵也着实惊了一跳,眉头紧紧皱起。
    谷生阳现在的状态,委实有些骇人。
    他坐在一架机关精巧的轮椅内,依然是一袭大气的滚红暗云纹的华袍,一丝褶皱也无,腰间的玉佩灵石一个不少,连发冠皆是精雕细琢,乍一还看是仙气飘飘,又不失威严的打扮。
    这一套下来,端的是仙道盟的惯来的风格。
    不过在剑灵眼中,他整个人都显得非常魔怔。
    那些灵线已经乱的不能看了,也不仅是多有死结,绷太极紧,又缠绕异常凌乱的缘故。
    更是因为在那些灵线上,还挂了不知是何物的粘稠液体,呈现幽绿色,将每一根已经泛黑的灵线黏糊糊地包裹住。
    又因灵线本身一团乱麻,在交汇密集处,还在往下淌,又相互勾连,从头到脚,给他挂成了几十张蛛网。
    楚兰因都想用袖子捂鼻子,修士走火入魔虽入的不是魔族,但归根到底是清气因道心崩塌,沉淀于体内而成的浊气。
    自然造化在人体内沉寂,浊气与魔族密不可分,所以在他们的气息中,难免会沾染上几分魔息。
    通常剑灵会觉得魔息有甜丝丝的味儿,可谷生阳这个,就和把饴糖往水沟里滚了圈,再拿出来在死鱼摊上泡着里。
    甜臭甜臭的,目前楚兰因的修辞水平,实在很难形容出这个味道。
    在剑灵眼中的景象,可谓十分惊悚,而看在曜灵眼里,除了那套行头,谷生阳也不能算是正常。
    他的袖口一圈滚的是红锦压边,可若细看,那红色的深浅两边并不相同,右边手的更暗几分,在袖口垂角上,似乎还有几个红色的小斑点,状如梅花。
    曜灵目力也不差,当他看清那红斑内的涡状纹后,竟一时恍然,肺腑内仿佛被灌了一大杯的冰,连最后一丝热气也无。
    带血的手掌抓住谷生阳的垂落下来的长袖的边角,留下几枚凌乱的指印。
    一如谷生阳拇指上潋滟的朱红扳指,与他那对在隐隐透出红光的眼睛。
    他已走火入魔,犯下因果杀业。
    轮椅停在门前,谷生阳方才并没有察觉到屋内异动。
    事实上仙道盟已经是一个空壳,早几日里,能有去处的皆已奔回家中,跑慢一步的则被谷生阳用死咒强行留了下来。
    谷生阳似乎视力不行了,他慢慢地眯起了眼,身体向前探了探。
    而后,他的双目迸出了异样的光彩!
    兰因
    他双手紧紧叩在扶手上,灵线猛烈颤动,竟是当场连声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是你,是你!
    他这是到底中了什么毒?
    楚兰因侧了头问百川:以前还人模人样儿,这也没过几日啊。
    是他那位素副盟主。百川对谷生阳状态一日一变也已麻木,言简意赅,拎起了本体,闷头说:我去与他解契。
    楚兰因拦住他,你别被他传染了,我怕他咬人。
    向前一步,把曜灵与百川挡在身后。
    他对谷生阳道:谷盟主,别来无恙,放弃吃药了?
    兰因,你回来了!
    谷生阳的神色喜悦的简直诡异,也似乎全然没有听见楚兰因的话。
    他只是厉声道:我被骗了!他根本不是小拂儿不、不是!是小拂儿变坏了,他变成了个变成了一个外头来的人!
    谷生阳的话颠三倒四,连基本的逻辑都不通,剑灵理解起来有些困难。
    但他还是喋喋不休,激动道:兰因,兰因,外面还有好大的世界,我们不过是井底之蛙谢苍山他明明、他明明知道那么多,他不告诉我们!
    他重拍了扶手,亢奋道:在太徽、在太徽我们飞升不了啊!只要离开这儿,我们就可以,每个人像谢苍山那样!
    太徽的飞升非常困难,尽管此地灵气充盈,可修士搭不了飞升长阶,开不了飞升之门,结局几乎都是陨落在天雷中,或灵力散尽羽化而去。
    飞升的条件是由天道所制定,在太徽的法则中,修士也可参与轮回。
    即便不再是当初的那个人,但神魂碎片却还是存于天地间,变成了新的生灵。
    因果落在了冥府的轮回台,跳出轮回台的要求就变得苛刻至极,至少万年来寥寥无几。
    谷生阳的资质极好,可越到高处,他愈感到因果钳制。
    他不想再沾染红尘因果,可亦放不下在仙道盟的权柄。
    当初他为了真正坐稳仙道盟的盟主之位,费劲了心机,中途更是几次被打落,连百川也易了主,他不可能轻而易举放弃这些,去山野清修。
    真正让他大权在握的人,是素拂。
    那位上一任盟主亲指的副盟主,丝毫不惧怕他的肃清,于月色融融的一夜,当着他的面,摘下了一直遮在面上的白纱。
    白纱下,是一张令谷生阳万分震撼的脸。
    怜拂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那般果断拒绝他的人。
    困顿少年时期的求而不得,永远沉在他心中。
    素拂说,自己便是怜拂。
    他取出了来自怜潜的玉佩,也说得出昔日晞山的经历,他当年确实死了,但得了一个天大的机缘,让他意外遨游虚空,了解到了大千世界的奥秘。
    在太徽之外,还有更广袤的所在。
    那是凌驾于飞升之上的权力,是天道的汇聚。
    原来修士,也可以成为天道。
    他信任素拂,也重新爱上了素拂。
    怜拂脱胎换骨后,变得更加招人喜欢。
    大抵是少年心动,谷生阳有时也会发觉,自己被素拂引导,可这个念头往往在他心中,不过是一个闪念就消弭无踪。
    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楚兰因用属于剑灵的独特的逻辑圆了个前因后果出来。
    他不会中了什么加强版的一寸相思吧?
    问题一抛,没人吱声。
    曜灵研究灵物,对药理并不精通,百川记忆全无,压根记不得这是个什么。
    好罢。楚兰因随手挽了个剑花,道:等擅长的人来查好了。
    你要小心。曜灵谨慎道:他已经走火入魔了,生杀不忌。
    楚兰因向前一步,手臂与剑平成一线。
    他笑道:来试试,谷生阳,走火入魔的你又有怎样的实力。
    *
    事实证明,就算走火入魔了也不咋样。
    至少剑灵没有打过瘾。
    他叫了几位凌华宗的长老来,将这个空壳子仙道盟围了扇灵屏,防止有人往外逃逸。
    兰因长老携仙道盟上百把名剑回灵舟的状况画面,令凌华弟子们毕生难忘。
    第十六号灵舟上,原剑锋内的剑们热情欢迎了新兄弟姐妹的加入。
    百川拿到了魔界鲛人送来的话本子,请曜灵一读,当场就在灵舟的木杆上扒了。
    人高马大的一只灵,埋了头在自己胳膊间,灵线剧颤,倒很像是簌簌而落的眼泪。
    当初楚兰因和沧山暴力驯服了那群十分绚丽的鲛人,后来谢苍山以木叶令为证,将其令权交给了屠小窗。
    那些鲛人皆是混血,体内清浊其依环境而变,体型小的几只能从龙骨雪山下的冰渊穿梭来往两界之间。
    话本子写的是个十分温馨的小故事,在动荡的太徽销量十分一般,却内有玄机。
    以秘法书写,灵物方可感知其中异样,用修士真火能照见内里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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