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有过桥的姑娘们见桥头二人,眼风不住地瞟,又低低地笑,声音像是清脆的风铃响,再说起哪家俊逸的少年郎,面颊飞红,团扇遮上。
    散学的小孩子压根不能去看木傀怀里堆的,一看就眼馋羡慕地不行,下了桥也恋恋不舍地将他们来望。
    一双云游的采风画师行过此处石桥,袖子里的手慢慢靠近,相视而笑,偷偷勾住了对方的指节。
    李普洱靠在桥栏上啃一串冰糖葫芦,天知道他多少年没吃过这个,如今再尝,味道倒也没变。
    是楚长老买了给他,说是逛街怎么可以少了糖葫芦,没有糖葫芦的逛是不完整的,大抵是哪些话本里的经典桥段。
    好在木道友还带了凡间的银两,说实在的东西都不贵,就是积少成多,还考验同行人的肚子。
    况且楚长老要买东西的由头,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想要冰糖葫芦,因为听闻冰糖葫芦上凝着的糖霜在冰雪冬阳下会发光,买包子是因为蒸包子的蒸笼在揭开盖的那一瞬间,会升起大团云似的白汽。
    至于那些几文钱的珠串子,是在风中叮咚叮咚地碰时,灵音格外好听。
    这些都是他买东西的理由,有时甚至不需要理由。
    明早凌晨就要入坑,李普洱却奇异地发现,自己并不紧张。
    换成不久前的那个状态,怕不是已经几天睡不着觉。
    李普洱顺着桥向远处眺望,乌篷船漂在水上,江南的冬日里的天空会有一种仿佛被水冲淡了的灰蓝色。
    水中游鱼摆尾荡起潋滟,裹在厚袄中的匠人昏昏欲睡,卖字画的书生搓手呵出白气,墙后传来发蒙的幼童磕磕巴巴的背书声。
    从来飞升成仙,是所有修士的一生执着,那便意味着打破虚空,逍遥自在,与天地同寿。
    可在这一刻,李普洱想起凌华宗入道第一课上,他师尊对所有弟子说:修道之人,各有所求,端看将何物放在眼中,将何事放在心中。
    *
    卯时,天地无光,无星无月。
    楚兰因借晶石为阵眼,打开了传送通道。
    一回生二回熟,这回他们入坑可比上回顺利的多。
    进步的地方就是人都没走散。
    沧山探过楚兰因的灵力,没有出现灵躁现象,法器也顺利带了进来。
    只是这次的这个障,似乎不是很好对付。
    阴坑上皆覆盖了执念所化的障界,上回的障好歹乍一眼过去并无什么威胁,人物也是生动,虽说有个三生有法梦幻盘的坎子,却并未对入障人的性命产生直接的威胁。
    如今这障,则截然相反了。
    穿过传送后,李普洱却没有及时醒来,而是朦胧觉得自己还漂浮了许久,又像是鬼压床那般不得动弹。
    半晌后,他才能操纵自己的身体,起身时头却还在隐隐作痛能,他皱着眉,刚一睁眼,竟就和一张人脸来了个面贴面!
    说是人脸,也不恰当。
    虽然这脸上该是眼睛的地方是眼睛,该是嘴的地方是嘴,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眼生的太过狭长,嘴的位置又太偏下,鼻子则又短又小,像是一副人物丹青画,画到一半没墨了,就潦草地收了笔。
    妈耶!吓死个人!
    李普洱心中大喊,劈手就是一记手刀。
    悬在他面前的那张脸怪叫一声,居然被他一掌就劈烂了。
    李普洱盯着自己的手掌:我草,我居然这么厉害?
    已经养好了魂魄的宋行杯飘飘而来,十分无语地看着李普洱,道:那个,小普洱啊,这鬼是用来带路的,你把他劈死了,是想让我们投石问路么?
    李普洱这时才举目四望,待将周遭景象收入眼底后,瞪大了眼,险些没缓过来。
    触目所见,遍地鬼骸。
    鬼死则尸骸上开彼岸红花,这花都开了快一整个山头,可见之前发生了一场多么声势浩大的鬼潮。
    楚兰因握着兰因剑,一扭头发现引路鬼已经被李普洱劈死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冲过来戳他的脑袋,道:你小子什么体质,怎么这么招鬼?你看看这些,就冲着你嗷嗷扑,我好不容易抓了一只又弱又有点灵智的,还被你劈死了,你咋赔我?!
    啊?李普洱眨眨眼,苦着脸道:我不是故意的。
    宋行杯托着下巴琢磨,我听说,童男子比较招鬼来吸,我也是啊,怎么不找我?
    此言一出,尴尬弥漫。
    楚兰因:盯。
    沧山:哦?
    宋行别:哈哈哈,当我没说。
    劈都劈死了,再计较也于事无补,沧山想用木藤再捆一只,可谁知方才还来势汹汹的鬼潮又毫无征兆地退散,方圆几里愣是一只鬼也无。
    他眼中是泼泼洒洒的彼岸血色,沉声道:此障是个冥障,变化才会如此没有规律。
    冥障。
    这东西李普洱在书上看过。
    障由执念而生,往往诸多执念受阴气招引,会在经年累月的沉淀后,脱颖而出一道最强的执,成为障主。
    诸如楚清,他对障几乎有全部的控制权。
    执念这东西,总归有具体的要求,鲜少的执念才会存粹地想要杀人。
    但有一种情况例外。
    就是这个执念已经被阴气恶化的太厉害,或是本身就以杀人为乐。
    执念本源是为大恶,那么阴气会全面侵入障界,将其化为与冥界无异的冥障。
    冥障与寻常障的最大的区别,就是不稳定。
    它不会要求入障人做什么事,也没有未了的心愿。
    只是为了吞噬,为了取乐。
    在冥障中,几乎步步可死,悬命于一线。
    宋行杯虽然是穿书局工作人员,但在太徽是个阵修,阵法又皆是他熬夜苦学,故而对障也算有研究。
    他沉吟道:冥障大多成形于大恶执念,也有非常强的排他性,所谓一鬼成障,百念不来,说的就是其他有心愿的执念不会愿意去占冥障的地盘,因为这个障最后会把他们也吞噬掉,就和个黑洞似的。
    环顾四周,皱眉道:这障这么大,还覆盖在阴坑之上,真的很凶啊。
    鬼在太徽的概念其实非常模糊,笼统归纳就是冥府要抓的都是鬼。所以在太徽并不存在鬼修,因为已经全部被逮捕去了轮回台,或是关在冥界服役。
    太徽多年不见冥障,也是因为冥府的高效率办公所致。
    所以目前宋行杯的状态也可以算是鬼,但他在这个障中却觉得魂体十分不适,便能推测出这个冥障究竟有多排斥外来生灵。
    哪怕是同类,也并不接纳,甚至还想当做养料吞掉。
    楚兰因对李普洱道:你方才一入障就晕了过去,应当是受走失的那一片魂魄的影响,我原以为你醒来就是个傻的了,结果还活蹦乱跳,可见这障内的法则薄的几乎没有。
    李普洱心情复杂:我究竟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剑灵又道:小岩子就在这里了,刚抓的那鬼也交代说这里确实还有其他修士,现在没鬼指路,你看看能不能感应感应?
    李普洱一听师尊在这里,立即什么都不想了,凝神尽力去调动感知。
    结果汗都冒了出来,啥也没感觉到。
    果然。楚兰因叹道:真是见了鬼,这里的东西的灵线都太乱,层层叠叠糊地我满眼都是,实在古怪的很。
    剑灵是依靠灵线才能视物的,灵线太纷杂,对他们也是种干扰。
    沧山袖口上还沾着彼岸花的红汁,却也没有用净身诀洗去,他收起藤木,神色是李普洱没有见过的严肃。
    并不仅是干扰视物那么简单。
    这里的环境与冥界太过相似了。
    从古至今就有活人不入冥界的规矩,当年楚久潜入冥界盗取九天幽,本就是存了破釜沉舟的心思。
    一旦他被扣押在冥府,都不必受罚,便是坐等去轮回台的日子来临。
    因为冥界的阴气对修士而言,犹如慢毒,不至于立即发作,但却会一点点侵蚀道体。
    而阴气对灵物虽无毒性,却因与灵气不同,无法替代灵气为灵体提供活水源,也就是说,灵物们在这里完全不能补充灵力,犹如抛掷孤岛,断了供给。
    这是一个死域。
    不论是对修士,还是对灵物。
    李普洱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深吸一口气,道:楚长老,我若可以引鬼,是否能再抓鬼来问话?
    楚兰因否决道:不妥,这里变幻莫测,引鬼上门不知会招来什么东西,我们先四处走走,实在不行再行此方法。
    又指指自己的眼睛,对沧山说:给我扯块布,这样总想眯眼,好变扭,反正你们的灵线我不要眼睛也能感觉出来,遮着还舒服些。
    沧山便从袖中取出一条在椿城买的发带,楚兰因将发带捆在眼睛上了,双手一揣袖子,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可以出摊摸骨算命的感觉?
    沧山笑道:有仙风道骨的感觉了。
    楚兰因极为满意,收拾妥当,也不逗留,立即就出发。
    这冥障无边无际,地方极大,他们走了许久,什么也没见着,冥障中的黑夜和白天也没有规律可循,方才还一轮冷日当空,这才不到半个时辰就黑了天。
    再走了一段路,楚兰因忽感周围气息一变。
    这变化来的猝不及防,就像是一不小心踏过一条界限,从一个地方步入另一个地方。
    他们穿过了一扇并不存在的门。
    就在这感觉浮现的一刹那,前方道路上,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间大宅子。
    宅门黝黑,各悬了两盏大红灯笼,红艳艳不见喜气,反倒平添冷意。
    门口楹联写的更是怪诞。
    生生生生生有生。
    死死死死死无死。
    匾上写有:周府。
    当然,宅子的灵线依然乱七八糟,在楚兰因眼里就是一大团墨。
    但宅门口,立了好几团鲜活的灵线。
    那是一群活人。
    李普洱看到那群人中,有穿戴太徽仙宗衣饰的修士,也有穿粗布短打的凡人。
    还有个穿黑衣长袍滚红线花纹的,满身寒气头戴兜帽,袖子里不知有何物,在一动一动。
    假如李普洱再多留意几分,便会看见此人衣袍上红线刺的是红石蒜的图腾,该认出这是书中所写,冥府鬼官的统一服饰。
    另一些则是奇装异服,不知哪里人士。
    楚兰因他们走近了一些。
    这时那群人里忽然有一个爆发出一声大叫: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在拍戏吗,我要告你们绑架,我要回家!
    话罢猛地向他们冲来,楚兰因都来不及拦一把,那人就疯跑过了那扇虚无的门。
    就在对方跑过他们身侧几步后,脚步如被凝固,浑身一僵,随后竟猛地惨叫出声!
    伴随声声惨叫,这乱跑的又四肢抽搐,面容狰狞,喉中不住发出怪叫,仿佛万鬼撕咬,身体中冒出阵阵黑气。不过几息,皮肉竟开始融化,人还没有倒下去,就只剩了一副骨架在半空,落在地上散了一地。
    楚兰因看到,这人不仅肉身死了,连魂魄都消散一空。
    啧。
    奇装异服的人里走出一个青年男人。
    男人也没管猝然死去的同族,更没有分出注意力去看楚兰因和李普洱,只对沧山道:新来的吧?修的什么道?
    沧山他们在椿城都重新置办了套衣裳,因椿城是凡间城池,再好的料子也比不上修士仙衣,稍懂行的看衣服样式,也都会觉得他们是凡人。
    木傀被认出来,乃是因为他手里托了灵灯。
    沧山眯了眯眼,答:木灵。
    好,会治疗的,不错。男子吹了声口哨,下巴一抬,说:你们一起的?又是瞎的又是小的还有死的,兄弟,趁早分了,别被拖累。
    瞎的楚兰因:呵。
    小的李普洱:哈?
    死的宋行杯:
    沧山正要回他,却忽感袖口被拉了拉。
    楚兰因戏瘾发作,躲在沧山背后,道:我们不认识,是这位哥哥救了我们,这里是什么的地方?好可怕呀。
    而在大宅前站着的那群人也在注意这边,他们十几人里,只有两位姑娘,其中一个十分自来熟,对身旁穿黑衣的女子低声道:卧槽,又是男狐狸精!
    冥府鬼官默默压低了兜帽的帽边儿。
    兰因剑第二任剑主柳云裳,此刻内心在疯狂吐槽:我的天啊!这还是我认识的那把兰因剑么,剑灵也能被夺舍?不可能,太可怕了,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又祈祷道: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我当年骗他自己去了轮回台结果半路跑了,没成那富贵乡里的公主却成了个鬼官,他会不会劈我?
    而她身旁那女孩不知为何有些愤怒,还在喋喋不休道:姐妹,我跟你讲,我之前闯关的时候就遇到了一次这样的,别看他脸好,男狐狸更加臭不要脸!还哥哥哥哥,哥哥你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兰因:狐狸精?串种族了妹子。
    沧山:咳,兰因,这个词儿还有别的意思
    楚兰因:为什么我一叫你哥哥她就认错我种族,这是什么咒术吗?哥哥哥哥哥哥哥哥,我变狐狸了?
    沧山:咳咳咳
    柳云裳:高冷的剑灵!你清醒一点!
    来了来了来了伪无限流逃杀副本!
    第50章 阵营
    兰因剑有一任剑主是个十成十的凡人, 这讲出去都没人信。
    就连柳云裳自己也不信。
    大煞凶兵兰因剑五任剑主,越靠前也越神秘,传的神乎其神。
    譬如铸剑师, 民间便有传他是位隐世高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一朝堕魔,才铸此凶器;又传第二任剑主是得天选气运的人皇, 历经坎坷, 红颜蓝颜知己无数,英雄末路时, 身边还有好些追随的痴心人。
    总之怎么离谱怎么来。
    柳云裳在冥府读到有关剑灵剑主的民间记载, 几天睡不着, 翻来覆去想怎么把这乱编乱传的给带下来收拾了。
    还人皇, 还红颜蓝颜知己,在哪儿呢,我怎么不知道?
    再一看蹲在床头舔蛋的柳逢猫,柳云裳脸都黑了, 寻思莫不是这传说中的蓝颜知己, 是我的这胖猫?
    稍有统一的口径,便是不论归隐大仙, 还是多情人皇,最终都被兰因剑成功克死。
    煞气并不会决定一把武器是否为凶兵, 这名头着实不好听, 但一连五任统统死于非命,这就难免教人浮想联翩。
    五任, 从铸剑师到谢苍山, 他们全都没有活得太长。
    短命这点笼统来讲, 其实也没算全错,毕竟修士千年不算长,凡人二十还算短。
    但若是有机会去澄清,柳云裳确实会去解释清楚。
    她虽然最后是因为以命祭剑,换了一发大招导致死翘,但她的短命和兰因剑真的没有多大关系,剑本身没有任何问题,希望大家不要传谣不要信谣。
    有关她和兰因剑结下兵主契的缘故,实在是一个天大的机缘巧合,咂摸咂摸,还真颇有穷途末路,柳暗花明的味儿。
    直到入了这冥障,她向那群异界人学来不少新词,这才精准给这个机缘起了个自认为十分恰当的称呼。
    捡漏。
    这就要从铸剑师屠城之后的事讲起。
    天雷的威力绝大部分用来挡了流星石,没有真正劈断兰因剑,但其雷电余威也着实把古杏城毁了个七七八八。
    索性城中也没有活人了,冥府的鬼官只做勾魂的任务,并不会负责善后。
    况且一城的人全死光,这地方在凡人看来也凶煞的很,商队经过还要绕道而行,遑论去重建。
    于是就任由这片废墟继续荒废下去。
    而对于兰因剑的处境,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要命就要命在,压根没人知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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