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素拂,究竟何种来历?
    楚兰因把白玉佩抛给了沧山,对谷生阳道:谢了。
    楚兰因!谷生阳怒道:你不要白白去送死!
    剑灵忽然笑道:那我答应你,不过拖长了调子:元灵我已经给他了。
    他抬手拍拍木傀的肩膀,介绍一下,修真界准上仙,出障后便可原地飞升,你看如何?
    谷生阳怒目圆睁,眼里几乎喷出火来。
    他终于把目光落回沧山那里,竟是被气的结巴了,你、你了半天,也没囫囵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还要阻止我么?
    楚兰因笑道:我带他去阴坑底下,还是一起出去,请谷盟主定夺。
    这位道友必然是我正道栋梁。谷生阳又是一副快要发病的样子,眼底冒出血丝,与方才古戚的神情竟无甚差别。
    他极力平复着气息,道:我自然希望你们活。
    话虽这样讲,但听来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思。
    分魂修为不如原主,情绪上也更外放一些,但楚兰因还是觉得愉悦了。余光一瞥沧山,沧山立即心领神会,冷笑道:不好意思谷盟主,在下已经决定立即飞升,不再理会红尘俗世了。
    谷生阳一口血咽到喉咙,蓦地间见兰因剑放声大笑,立即明白自己被耍了,登时气血沸腾,呕出一口红。
    他攥紧拳头道:兰因剑!你从来便是如此,肆意妄为,玩弄人族好玩吗,你真当你能
    还没喊完,竟是被楚兰因一脚踢翻!
    剑灵化出一把灵力短刃,抬手猛地扎到谷生阳的魂魄中。
    谷盟主闷哼一声,楚兰因那抹笑意还残余在眼尾,眸中却千里冰封,深不见底。
    谷生阳一愣,听得剑灵道:老子在捞人,在捞用命守沉龙关的修士!谷大盟主,我倒是要问问你,沉龙关的千里传送阵为什么没有开,你们的供奉可是亲口招了,说是你下的令啊。
    什么?!不可能!谷生阳怔住,生生忍住利刃穿魂之痛,大声道:我没有下过令!是宋行杯他们确定传送大阵已损坏,我也亲自看过,当真无法启动!
    楚兰因手一扬,又是几把灵刃洞穿谷生阳,他冷声道:谷盟主,你到底在干什么,晞山上学的东西都学到鳖肚子里去了?大阵双轨,不论如何都可以启动一次,你往回运百姓也可以,那些因果不会把你劈死。
    可是会折损他的气运。
    运百姓,即便是老弱妇孺先行,那些剩下的走不了的人因果也会算在做决定的人头上,但毕竟是不可抗力,这些因果其实并不会拿他如何。
    然而修士到至高境界,一丝一毫的气运都往往会成为关键。
    在传送阵下的那一瞬间,谷生阳因为素拂副盟主的一句话,改变了继续再尝试挽救大阵的决定。
    修者,顺其自然,有何不可?
    天顶破碎之声愈响。
    楚兰因站直身,对身后的木傀道:你来,还是我来?
    我来。沧山捏了搜魂术在手,又道:不过这是半魂,如果搜不出来,需再做打算。
    好。楚兰因道:麻了个批,要是能捏死他,老子早就捏死了他了。
    沧山捏诀在手,对剑灵道:兰因,我方才看到附近有一个瀑布水潭。
    楚兰因欢呼一声,又揶揄起他来,怎么,不让我看你审问人的样子?
    沧山倒也坦然,轻笑道:嗯,怕你看。
    兰因剑摆摆手,便由他去了。
    在障界崩塌前剑灵寻到了那个水潭,跳进去把自己的剑身好好洗了一番。
    再回来时,正巧看到沧山把谷生阳的魂魄捏碎。
    那干净利落,不经让剑灵点了个赞。
    而远在外界的仙道盟,闭关中的谷盟主本体猛地一震,喷出一大口血!
    门外护法的素拂感应到其中变故,立即解开灵屏,一见谷生阳倒地不起,登时向外喊道:快,谷盟主不行了,速去请医修!
    *
    就在仙道盟骤然乱成一团时,障界内,等沧山也在瀑布冲洗完毕,这个障也差不多要完全消解了。
    众人汇合后,商议了接下来掉入坑底的应对方案,做好了准备,决定正式离开。
    当他们踏出天逢的一瞬间,这诺大障界如晨光下的露水,消散而去。
    那是一千二百年前的古杏城,秋尽之时,冬令将至。
    因防止出障时灵力波动引发躁灵,楚兰因还是让沧山背着,方便随时固灵。
    剑灵回头看了一眼消散的障界,始终一言不发。
    半晌后,当他转回过来,却忽然毫无征兆地对沧山道:谢苍山。
    作者有话要说:
    谢苍山:!!!!!
    *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谢肇涮《文海披沙记》
    第44章 坑中
    谢苍山?
    楚兰因问的低声, 正落在沧山耳边。
    那尾音几乎不可听闻,如岑寂的旷野,一簇松针落入雪中。
    障主的执念在一点点消融, 似雾似烟,化入虚无。
    千载光阴, 恍如一梦。
    半晌后,楚兰因搁了下巴在沧山肩上, 道:谢苍山也许也会这样做吧?
    没有人看到, 木傀阖了下眼,将屏在喉中的气息缓慢地呼了出去。
    执念纷纷如雨雾, 待到构成障界的最后一分灵气也消失殆尽, 所有人和灵皆感受到了那自下方而来的阴气。
    幽寒刺骨, 粘腻纠葛, 闻来是一股十分难以形容的味道。
    李普洱是在场修为低谷,他反应最大,不过吸入一口,登时就觉五脏六腑隐痛, 更是有种强烈的反胃感。
    好在众人事先早有准备, 李普洱立即捏起清心诀,将木道友的一大片碧叶挡于口鼻前。
    小魔君的反应比李普洱好一些, 但还是有样学样地照做,灵体们则将叶子裹巴裹巴了灵石, 嗷呜一口吞了, 吞完心中都浮起一个念头:好家伙,谁能想到我一把剑有朝一日也吃草了。
    失去了障的灵源支持, 他们仅运靠转体内灵气维持平衡, 便任由身体向下坠去。
    阴坑深不见底, 越到深处越不见光,这样毫无着落地往下掉,仿佛永远也掉不到尽头。
    沧山背着楚兰因,发觉剑灵这次安静地有些过了头,吞完灵石就靠了头在他后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念及方才那声谢苍山,虽也算是兰因的讲话风格,亦不知自己先前在哪里出了纰漏,若是仅仅一句安心,也委实说不过去。
    可他还是不明为何,冥冥之中有种直觉,剑灵可能发现了什么。
    一枝透明的藤蔓自沧山袖中探出,绕到背后,正攀至剑灵的面前,开出一串铃兰来。
    如果是平时,他的剑灵定是要伸手逗弄几下。
    可沧山等了片刻,也没等来剑灵那一爪子。
    铃兰孤零零地晃着。
    沧山垂了眸,几度开口,却难以开口。
    纵观他的一生,这样的时刻实在太少了。
    苍生道顺位之首,原穿书局权柄的继任者,他本该有太多可以圆过去的方法。
    就是真的被揭穿了,亦不是不可处理,换成早年的A999,这个小波折连评定难度等级都不必。
    他们苍生道部门的人,惯来被另两道的说是洗脑大师,后勤工作也没少做,一套任务下来,不光干净善后,还附赠心理疏导,各个身上都充满了内卷的气质。
    再者,这其中的大道理一抓一大把,譬如生死不过自然,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心中记得就能算是活着哪个不可来讲。
    然而在这一刻,他讲不了。
    A999太过明白这些冠冕堂皇背后,是怎样无法逆转的现实。
    就算是关系一般的人,得而复失,也是会记很久,被说道上多年。
    灵体的生命如何漫长,念念不忘,就易成执念,当一只灵有太深的执念,却比人族更亦成障,一旦结成障,就此画地为牢,不可解脱。
    太徽天道如何不是在等这个时刻。
    戾天深渊关不住兰因剑,但属于剑灵自身的障,会是一方亘古的牢笼。
    而谢苍山就泯灭在阴坑之下,没有什么复活术,起死回生的话本桥段也并未发生。
    如果他真的是冥河回转,能再活在太徽,剑灵怎样恼火,怎样拿他出气都可以,而他会有足够的时间去哄好兰因,走遍太徽风光也好,在晞山窝在晒太阳也好,如何不是岁岁年年。
    他会对剑灵说起曾经,被雷劈也无所谓。
    他其实一直,想把A999的善恶,谢苍山的七情六欲,交给他的剑灵。
    兰因沧山哑声道:我
    嗝!沉默已久的楚兰因忽然打了一个嗝儿,然后直起背,抬手拍拍胸膛:灵石卡我喉咙了,差点噎死我,太特么讨厌了。
    又一把抓住那串铃兰,奇道:呦,新品种,再来一个?
    沧山:
    想多了。
    沧山又接连给剑灵开了各个季节的花,楚兰因挑了最好看的自己收藏,还叫上了杀红尘和百川,给他们分了好些第二好看的。
    那两只剑灵不明所以,以为也是什么要吃下去的,默念我不是羊啊,眼一闭又吃了。
    围观的李普洱对已经看傻了的小魔君道:你咋了?
    屠小窗还在恍惚:如果不是我们正在往下掉,我会以为我们是在踏青。
    已经经历了太多大风大浪的李普洱语重心长拍拍他的肩,劝道:习惯就好。
    总之,他们掉着掉着,都给掉困了,终于看到了底。
    阴坑是由天外流星石砸出,足有万亩地之大,堪比一座山的占地面积。
    坑底漆黑一片,靠近了方能辨清大体模样。
    原来从高处看见的黑色并不是坑中砂土,而是在地上沉着黑水,乍一看与在幽巷中鲛人游猎是造出的幻象相似,然而其黑水更加粘稠,看不见流动的痕迹,身处其中,如陷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湖。
    沧山化出一片巨大的荷叶做舟,然而荷叶刚一沾水,边缘就浮出腐烂的枯黄,阴气缠绕,疯狂汲取着灵气。
    楚兰因见状啧了一声,落在荷叶舟边,蹲下身掬了一把黑水,杀红尘也胆子大,有样学样,蹲下后用指尖滑过黑湖面。
    滋滋的腐蚀声从指尖上传来,杀红尘一惊,运足了灵力才将伤口复原,诧异问:这什么玩意儿?
    是邪流。楚兰因道出了一个新鲜词儿,两只剑灵不解地看着他,听他讲道:阴坑只是一个称呼,天外流星石不是三颗石头那么简单,其中的邪气才是要命的东西,这些就是那些邪气的流水状态。
    他们在手心各托了灵灯,李普洱起初也在看邪水,但如此靠近邪流,即使有木道友的碧叶他也觉得不大舒服。
    他心知自己不能拖了后腿,便向叶片内走去。
    可就在他位置移动间,恍惚见一道人影样的东西在眼角余光中晃过,李普洱心中一悚,稍稍抬高了手中灵火灯,接着竟难以抑制地惊呼了一声:天!
    叶片停泊的位置正靠近黑湖边,再向后方几步就是山壁,原以为山石受邪气感染才是死气沉沉的黑,但让光一照,才知并不是那么回事。
    李普洱浑身寒毛都立了起来。
    在他的视野内,是一条条人形的黑影,层层叠叠地趴在山壁上,一条叠着一条,有的四肢还算清晰,有的则已经融化在了一起。
    这些东西,像人,却又不完全像。
    这些是、是邪物吗?屠小窗想起在魔族典籍上看过的记载,在流星石坠入太徽后,曾有一段时间被阴坑中滋生的邪物侵扰,道魔两界还曾联手抗邪,直到后来定天针出世,邪物不再增多,又有强悍修者诛邪,这东西才在太徽绝了踪迹。
    剑灵也能看出邪物的形状。
    百川在仙宗耳濡目染下,也懂不少门道,早在邪物初次出现在太徽时,他们便发现灵体也能看见的这些东西样子。
    这足以证明,邪气与灵气所属一类。天地同源,清浊二分,于是便有人提出,天外流星石并非偶然入我太徽,而是被另外某个境界扔了过来。
    楚兰因也看到了黏在山壁上密密麻麻的邪物,邪物们虽体态狰狞,头颅的方向却是一致。
    它们在向上爬。
    如果没有定天针,这成千上万的邪物早已逃去太徽。
    三只剑灵经历过的年岁都长,又都曾是位高权重之人的佩剑,从前都对付过这些东西。
    邪物并不好砍死,所过处寸草不生,阴气肆虐,且会吞噬异化,还有一定概率会感染生灵。
    兰因剑灵眯起眼,望向远方无边无涯的黑水,再回头看了看众人,伸手去摸袖子里谷生阳的传送玉佩。
    杀红尘瞧出他的意图,道:不厚道啊兰因,都到这了想打发我们走,你如果要找东西,得捞到什么时候去,起剑阵最快。
    百川亦说:老大,我回去了也是被关剑阁,还不如跟着你多玩会儿呢。
    沧山则定定看着他,唤了一声:兰因。
    兰因剑与其他剑不同,他没有与其他剑起过剑阵,惯来是单打独斗。
    剑主在战斗中,往往会利用控灵的方式令剑灵服从阵形。
    兰因剑桀骜不驯、肆意妄为的名头也是从这里出来的,因为寻常的控灵术极难控制他。
    到后来根本就没了束缚,由着他野。
    但也正因如此,他与旁人配合的机会并不多,能干的自己就全干完了,总不至于因为甚么意外拖下去太多人。
    不过剑阵需人来控。杀红尘如何不知剑阵中的关窍,眼风瞟过百川剑,道:我俩主人现在喜大普奔地快要嗝屁了,这里的人真少啊,我看这位李小剑修骨骼清奇,不如
    百川想也没想,当惯了剑阵阵眼的他下意识全局考虑道:这娃子能行不?不如木道友来吧。
    杀红尘:呵呵。
    百川一愣,后知后觉心想:唔,我好像说错话了。
    楚兰因似乎是仔细想了想,对沧山道:剑阵剑首与修士阵眼最好是契约关系,你不要多想,这件事我们
    百川赶紧补救:要啥契约,老杀的悬丝线就可以。
    杀红尘:干得漂亮老百!
    楚兰因:我谢谢你们!!!
    而沧山观察过如今邪流的状态,道:木灵在此处难以为续,但灵阵可用。
    楚兰因接过杀红尘递来的丝线,冷笑着绕在自己手腕上,然后又扯来沧山的手腕给他绑了,那手法简单粗暴的很,和捆麻绳一般。
    这丝线原是操纵傀儡的悬丝,杀红尘平日里闲得就会摆弄这个,能搭一个戏班子出来自娱自乐。
    这线用的是一种魔界特产的魔蚕吐丝揉成,可用来作为灵力联通的媒介,且水火不侵,灵活变换长度。
    楚兰因拎了自己的本体,转身跃出荷叶。
    百川有些不解,对百川道:老大的背影里都是杀气,这是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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