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眼不见为净。
    剑灵不舒服,谢苍山在路边的面摊上坐了,叫了碗素面。
    面摊是对老夫妻在经营,谢苍山是这儿的常客,每日清晨时都会来这里吃碗面。
    老板早就熟了他,今日见他来的这样早,还抱了个人,而那人瞧着瘦瘦弱弱似乎有什么伤病,急忙凑过来问道:哎呀,小谢,这是怎么了?要叔给你叫人帮忙不?
    谢苍山道:多谢李叔,他就是困的。
    边说,边将剑灵放在个避风的位置,确定剑灵能坐稳后,双手在半空画起了阵图。
    这镇子年头久,虽已不如往昔繁华,但也对修真之事见怪不怪,况且镇上还多有修真发蒙的书院,培养了不少门派大修士,算是以这个打出了名头,甚至有不少人远道而来,特意将自家孩子送来这里听讲。
    谢苍山目前就是镇上白水书院的算学先生,说是从修真小门派出来,身体又不好,便不再追求大道长生,只求个安逸舒适,了此余生。
    他这边画着固灵阵,那头李老板还一头雾水,道:啊?困的?
    老李,给我搭把手,桌子我擦。
    正在下面条的李婶二话不说,把老李一拉,手上抹布如风,将那几张桌子擦地锃亮。
    等到谢苍山边上,那速度就慢悠悠了,边擦还边探头。
    待谢苍山给剑灵将披风的兜帽放下,李婶当即眼前一亮,夸道:好俊的小公子!
    楚兰因眨了眨眼。
    小公子哪里人,与小谢是亲戚么,来咱们这里是小住还是长住,可有娶妻?李婶热切问了一连串,语速之快,剑灵根本消化不了。
    于是他就再眨了眨眼。
    李婶:乖乖,小公子有点傻。
    她抬头看向谢苍山,目光里写满了:虽然婶儿相信你人品的啦但你真的不是从哪里拐了个憨憨来?拐人是犯法的你快如实招来。
    谢苍山无奈笑道:他是灵,太久不出来,还没缓过来神。
    李婶是个见过世面的,她甚至也会一些简单的仙法符咒,对灵物化形这种生灵虽见得少,但也不会太惊讶。
    目光一转,她看到谢苍山手边乌漆嘛黑的兰因剑,又看了看楚兰因,凑过去悄悄对谢苍山道:小谢,婶没见识,煤钳子也能成灵?
    听灵音的楚兰因:
    谢苍山画好了固灵阵,牵了楚兰因的手,将斑斓流丽的小阵圈放在剑灵掌中,问道:可以自己加固吗?
    楚兰因看着修士动作,原以为他会直接把阵圈拍过来,其实直接拍过来也无妨,他的灵体足够不,楚兰因看了一眼煤钳子,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已经不是那么厉害的剑了。
    他低下头,闷闷望着手掌中的阵圈。
    素面上桌,谢苍山加了一大勺辣子,正打算嗦一口,却听到细碎的窸窣声从袖边传来。
    他垂目一瞧,剑灵摸索上他的袖子,似乎想拉,又没有真正用力。
    谢苍山以前也没有接触过灵物,毕竟是十分稀有的种族,多是天命道的人在负责。
    而在苍生道手册上说,灵物并不容易亲近人,就像猫咪一样,太过热情反而会招来他的提防。
    何况他看到这把剑是被剑主亲手投掷下戾天深渊,就是和剑主没有感情,对人族也该是难生出亲近。
    但当他发觉剑灵的小动作时,谢苍山忽然明白,自己也许错了。
    他们不是不亲近人,而是从来没有被人好好待过。
    谢苍山放下筷子,握着剑灵的手将阵圈捏碎。
    灵光融入灵体中,他道:安心,剑身的事情我来处理。
    楚兰因不明白他这个处理是什么意思。
    是投炉重铸,还是取其九天幽的铁材,亦或烧出功德元灵,都能算是处理。
    于是他就默默在边上吸收固灵阵了。
    后来根据楚兰因的回忆,自己当时脑子不清楚,心态也比较迷。
    大概就是:死前老子也要吃顿好的!
    谢苍山饿狠了,风风火火吃完了一碗热乎的面,放下了铜钱,招呼了一声,回身将剑灵又抄抱起来。
    楚兰因顺势偎在了他怀里,再度听到了那有力的心跳灵音。
    逐渐充盈起来的灵体似乎反而因为那个处理,变得完全放松了。
    各色灵波自四面八方传来,是镇子街道两侧小贩的吆喝,是孩童赶学堂的跑步声,是插在草垛子上的纸风车哗啦啦转动的声音。
    如果能散在这里,他就并不觉得有多么遗憾。
    楚兰因昏昏欲睡,在苏醒的人间早春中,沉入了一场踏实的安眠。
    *
    剑灵这么一睡就是两天一夜。
    等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的傍晚。
    楚兰因从一张人族的软榻上直挺挺坐起来,然后就不动了。
    坐在圆木桌边的谢苍山噗呲一笑,被剑灵猝不及防的开机然后待机逗乐。
    他转头对着虚空接着讲话,叹了口气,道:没有冲动消费,我的积分又用不完,你们不准非在职人员积分兑换落地货币,退休金还拖欠,我现在每天想吃顿荤的都不行,茶叶都不泡了改喝白水,用时髦的话来讲,就是大写的听者落泪闻者伤心,还不准我用辛辛苦苦挣的积分买点好东西?
    确认兑换,重复,确认兑换。
    楚兰因闻声慢吞吞看过去,就见这修士对着空气自说自话,默了片刻,又躺倒下去,心想:完了,走了一个有病的又来一个,剑生忒丰富多彩,毁灭吧哈哈哈。
    自说自话完毕,谢苍山对剑灵道:稍等片刻,我去取个快递。
    然后剑灵就听见门口传来一把大嗓门道:磨剪子嘞!戗菜刀
    谢苍山推门而出,道:这里!
    楚兰因:
    闭目,等死。
    修士速去速回,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一块形状奇异的灵石。
    这是戗我的么?
    楚兰因想了想,又坐了起来。
    他尝试开口,发现好像不记得该怎么说话了,啊啊啊了半天,也没蹦出一个音来。
    谢苍山见他要伸手掐脖子,上前一步,按住了他的手腕,道:是灵流,你的灵力凝在了本源灵力上,固结成块,要等一段时间才能重新流遍灵体,声带、咳,声音不着急,你给我比划,我要说对了,你就点头,不对便摇头,可好?
    楚兰因抬起眼,看着眼前的修士。
    他的灵线的颜色很漂亮,交织的也错落有致,但并不紧实,许多地方甚至似乎有断开过的痕迹,又被一些银色的灵光重新接上。
    其内蕴纳的灵氛清净而深厚,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方式在周而复始地流淌。
    谢苍山从桌上取了兰因剑,坐在塌边。
    他左手黑漆漆的剑,右手是棱角颇多的古怪灵石。
    剑灵左边看看,想:真丑。
    右边看看,对谢苍山点了点头。
    意思是:戗吧,我准备好了!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谢苍山哑然失笑,将兰因剑横放在楚兰因面前,又指了指那灵石,道:这个,解释起来比较困难,但可以磨掉你剑身上的阴灰老锈,灵体实身一感相连,我直接磨会吓到你,你握着这个,然后我抓着你的手,如果重了你可以控制。
    灵石像阵圈一样被放在了楚兰因手中,谢苍山的往榻内再近了几分,半坐在剑灵背后,手掌覆在他手背,慢慢握紧,将灵石靠近了兰因剑。
    楚兰因的身体绷紧了。
    不怕。
    谢苍山握着他的手,以灵石磨上已黯淡无光的兰因剑刃。
    叮
    楚兰因一怔。
    灵光自他双眸一划而过。
    谢苍山见状,笑道:感觉到了?
    第一下磨的不重,范围也并不大,但黑扑扑的剑身上还是豁然多出了一个微微凹陷的小坑,坑内一点寒光微闪,正是昔日谁与争锋的秋水剑芒。
    你叫楚兰因?
    谢苍山想着说点话给剑灵分分心,说:不好意思,没经你同意,擅自看了你的过去。
    低沉富有磁性的弦音拨响在耳边。
    我认为,剑主种种,非你所愿,剑主因果罪恶,亦非你之恶,等磨掉阴绣后,你把这灵石吞下去,以后不要剑主,也能抱着你的剑在太徽自由来去啦。
    什么?
    剑灵愣愣看着他。
    谢苍山大抵被他的神情触动,低声道:剑灵,你吃了很多苦。
    顿了顿,将兰因剑身磨出一道光亮,又道:承十万苍生的因果,你受苦了。
    剑灵侧过头,额角碰到谢苍山垂落的鬓发。
    如果他可以看到,就会发现修士抿了唇角,神情严肃认真,却也有那么许多的伤怀。
    天劫挡下太仪世界的邪气流星石,十万因果一笔清算。
    可剑灵,亦是苍生之一啊。
    楚兰因想说,我没尝过苦这个味道。
    但不知道为何,听他这么一说,剑灵忽然觉得胸口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要具体形容的话,就像是把一张纸用力一揉,再让其自然展开,皱皱巴巴的一团慢慢地膨胀,同时发出细小的咔嚓咔嚓的摩擦声。
    又像是眨眼睛,眼泪离开眼眶坠下时,发出的那么一点儿微弱的声响。
    那时的剑灵还不知道,这种情绪,名叫难过。
    是当所有人都觉得天道将他们遗弃在法则之外,是天命所在,是理所应当。
    甚至就连他本人都已经习惯于因果加身的罪责,觉得本应如此时,却有一人个忽然对他说:你受苦了啊的那种,痛彻心扉的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回进行时~
    第39章 楚久
    楚长老!
    楚长老!!
    好吵。
    楚兰因皱了一下眉。
    兰因, 兰因。
    剑灵眼睫频密地颤动起来,如翅膀沾湿的蝴蝶,几度挣扎, 终于缓缓地张开。
    一双浅灰琉璃色的眸子映出面前焦急的小修士的脸。
    楚兰因伸手按了按额头,一下子还搞不清状况。
    他疑惑道:我怎么回事?
    灵力动荡。
    木傀的声音从顶上传来。
    这时, 剑灵才意识到他们现在这个姿势有些奇妙。
    木傀膝坐在地,一手按在剑灵胸口的本源灵力的所在, 掌下固灵阵圈青光如织, 另一手则握着剑灵的向上探的一只手,合握的手心中是一片袖袍料子。
    一看就是自己昏迷中乱抓所致。
    尴尬了。
    楚兰因摸了摸鼻子, 想用胳膊撑地翻坐起来。
    沧山道:先别动。
    他指尖在虚空勾勒几笔, 固灵阵再添了几叠灵圈。
    灵体内部躁动的灵气被慢慢抚平了, 重新开始如溪水流淌。
    画的真好。楚兰因盯着胸前的阵圈, 打哈哈道:你从哪学的?这个圈真是别致,你看这个花纹、这圆度,真圆,和个鸭蛋一样圆!
    又抬眼偷偷瞄了一眼木傀。
    不瞄不要紧, 一瞄不由心中大惊:豁!那灵线, 都成拉面了!
    灵体灵力动荡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看木傀这样子, 怕是知道了些什么。
    楚兰因目光一游,盯住在场唯一的嫌疑人。
    被注视的李普洱立即抬头望天。
    楚兰因对他使眼色:你小子没乱说什么吧?
    李普洱转身对旁侧的屠小窗道:鸣崖下的风景真不错。
    小魔君在昧着良心应他和沉默之中选择了后者。
    鸣崖下, 遍地乱石, 隐约可听闻上空风刃的呼啸,四周连颗枯草也没有, 这风景, 绝了。
    固灵阵内的灵力完全融入剑灵的身体, 沧山却也没有再问。
    兰因的灵体目前并没有探出任何异常。
    正如楚兰因所说,由天地间纯然的灵力幻化而出的灵力,偶尔遇上一次灵力波动,确实并不算什么大事。
    导致灵力波动的原因也有许多,譬如情绪大动,环境灵波干扰等,都可能造出灵躁现象,像兰因剑这样剑与灵体几百年后才见了一面的,不波动才不正常。
    遇到这种情况,一般剑主就会把剑的本体收回剑鞘中,让他们自行稳定。
    可兰因剑没有鞘。
    那位楚姓的铸剑师一开始就没有给他铸鞘。
    而根据李普洱所说,那排行十七的小弟子在请兰因剑灵出关时所见一个冰洞,很可能就是因灵力急剧失控,在用以毒攻毒的方法,借寒冰压制。
    没有鞘的剑,只能以冰洞为鞘,用自封灵体的沉睡方式来等待灵躁结束。
    铸造兰因剑的铁材是至阴玄铁九天幽,原本他的鞘应该用火石打造,可又因功德元灵的缘故,兰因剑畏火而不耐火,没有原石适合做他的鞘。
    而剑灵本身也不想要。
    见沧山沉默,楚兰因反而不适宜了,戳戳他道:你居然不念叨我。
    木傀无奈笑道:我念叨,你下次改吗?
    楚兰因:当然不改啊!
    念头一转,他也觉得自己挺欠揍的。
    剑灵的心思简直都写在了脸上,沧山摇了摇头,心中记下,兰因灵体上是否有内部异常,还需找机会以灵线相牵的方式探查。
    但眼下还有一个状况他需要告知剑灵,正色道:方才我用灵力过了一遍你的灵体,灵躁抽空了腰以下的灵力,你现在恐怕飘不起来。
    楚兰因一惊,心念一动,发现腰以下真的是死的。
    他郁闷道:完了,我们两个瘫子,难道要靠那两个瓜娃子一人扛一个吗?
    李普洱刚要举手说:我可以,我一个能扛俩!被屠小窗一拉,魔界陛下端庄地以拳抵唇,咳了一声,低声道:扛不动。
    你不行啊!李普洱严格道:身强体壮是我们修为精进的前提,没有结实的身体怎么能专心修炼,你
    话到一半,消音了。
    木傀反身一蹲,正思考能不能横飘的楚兰因心领神会,手一环往沧山背上一趴。
    接着沧山原地站起,笑道:可行?
    围观的李普洱彻底闭嘴。
    这画面,真是颇有医道奇迹的既视感。
    虽然剑灵平时都是自己飘,想飘多高飘多高,但以如此方式骤然拔高视野,他还是很新奇。
    行!楚兰因快乐了,撑着沧山的肩膀晃了晃。
    出鸣崖深处,要过一段很长的路,因天顶风刃不便御气,还得靠徒步走。
    修士少有这样走路的时候,况且这一路全是秃石,也没个看头。
    楚兰因自己和自己都能玩开,有个沧山那就是快乐无边,说什么木傀都能应,走在前面你一句我一句,别提多逍遥。
    小李道生埋头闷走了一段后,闲不住了,转头去问屠小窗:你看过〈道心三千则〉吗?
    屠小窗寻思:我好像是魔物唉,这种一听就很名门正派书我就算想看也搞不到。
    没有。他见李普洱兴致太高,眼底放光,于是表现出好奇的样子,道:那是你们磨砺心性的仙书?
    李普洱从袖子里掏了一本出来,塞给他道:快看,特别好看。
    又暗搓搓补上一句,你会喜欢谢剑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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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尊,你家剑灵是反派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np只为原作者作者:山隐水迢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作者:山隐水迢并收藏剑尊,你家剑灵是反派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