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沉默了好一会儿, 才又道:我还没有想好。
    没想好什么?没想好要不要回去再见戚燃一面?还是,没想好要不要干脆就不飞升了?
    楚卿不觉得凌霄真的会为了戚燃而放弃飞升, 但回去郑重的道个别,应该还是需要的。
    毕竟凌霄动心本不是件易事, 曾经四海八荒都孑孑独行的人, 手底下追随者虽有众多,友人却一个也无, 如今难得有了所爱之人, 即便相爱时间短暂如弹指, 想必也存有几分不舍。
    楚卿斟酌了好一会儿,才道:凌霄仙尊,最后的这一两天时间,还请您待戚燃好些吧!他心性纯良,多半是宁愿成全您的,只愿你们间能除却误会,不留遗憾。
    呵,凌霄低笑了一声,他自然是会选择成全我的。
    凌霄垂下眼睛,雾白外袍上的点点血迹还残留着,胸腔中也空荡荡的。
    他对戚燃的神魂感应已经不见了,他不知道戚燃现在的情绪是好是坏,也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明明朝音和清平都已烟消云散,白野和白书也就在雪原上做着见证为什么他还不来找自己?
    是觉得一切皆已走到终局、没有再挣扎的必要,还是本身也没把他们短短两年的感情当回事?
    凌霄藏在广袖下的手指蜷了蜷,第一次从心底对戚燃生出了些许的恨意。
    他怨恨戚燃不够爱自己。
    在戚燃那里,自己虽是他的道侣,可仔细排下来,别说云灯、白书、沈淞月那些师父兄长了,只怕自己连小白都远远比不过。
    原本他是不在意这些的,归根结底,他并不是戚燃理想的伴侣,能侥幸得到戚燃的心便该知足,而且他可太清楚戚燃的性子了,对待感情真挚又慢热,只要自己陪伴得够久、对他够好,戚燃就一定会越来越爱自己,总有一天,自己能在戚燃身上收获到对等的情感。
    可哪怕凌霄再是料事如神,也没料到飞升的日子会来得这般早。
    一边是自己筹谋千年的成果,一边是他早已无法自控的痴迷。
    果真,世间百种劫数,终是情劫最为难渡。
    新月魔宫密室中。
    戚燃盘膝闭眼,铸铜宽背长剑平放于膝头,缓缓萦绕起淡金色的光芒。
    幻蓝月光莲静静的悬浮在他额前,良久,最外层的花瓣才缓缓碎成光斑飘散。
    汗水从戚燃的额角渗出,他的眉头紧蹙着,铸造剑心并非易事,幻蓝月光莲营造的三重心魂境,是机缘,也是考验。
    刚刚通过的第一重,是师门被毁那一夜的情景,戚燃在撕心裂肺的痛苦中,毫不犹豫地再一次选择了相信那个缥缈虚无的系统。
    第二重,眼前却幻化出了他与顾凌霄重逢时,于陈旧仓室中的那次解毒。
    那时的顾凌霄刚刚哭完,红着眼睛,一遍遍的问他,可否如亲人般,留在他的身边?
    只因二十年的朝夕陪伴后,他舍不得他,他离不开他。
    那时的自己,是怎么想的来着?戚燃透过记忆中顾凌霄的幻影,惘然的回忆着自己当时的心情。
    好似,自己先是被顾凌霄的眼泪震住了,随即,又被亲人二字勾住了神魂。
    他太渴望能有个亲人了,也太渴望被别人需要了。
    顾凌霄的那番话戚燃后来早已意识到,分明半真半假,他哪里是把自己当亲人,一心就是想同自己在一处,可那些字字句句中,不舍是真的,珍惜是真的,想对自己好,也是真的。
    戚燃又一次扪心自问,如果再有一次机会,明知道两年后顾凌霄就将飞升,自己是否会在当初就拒绝掉顾凌霄同行的提议,就此桥归桥、路归路,各自走各自的人生?
    眼前顾凌霄的幻影,还在重复着,问自己:可否如亲人般,留在他的身边?
    戚燃慢慢的回答了一个字:好。
    哪怕只有两年,他也会选择重蹈覆辙,只因顾凌霄值得。
    幻影消散。
    戚燃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紧随而来的幻影中,出现了他和顾凌霄结下道侣灵契的那一夜。
    是两年前那个冬天,落下第一场雪的冬至之夜。
    院子外,楚卿像是正带着小白在雪地里嬉戏,那孩子早已没有了对雪的惧怕,遥遥传出一阵阵欢快的笑声。
    温暖的房间内,烛火摇曳,顾凌霄垂着头,一点点轻柔的为他擦干头发。
    戚燃枕在顾凌霄腿上,十分不解地仰头望着他道:用法诀直接解水就好了,为什么还要专门用帕子擦?
    顾凌霄勾唇,露出一个浅淡的笑:这样不舒服么?
    戚燃眨了眨眼睛,仔细体味了番,轻咳一声:好像还可以。
    擦头发本身并不舒服,舒服的是自己躺在喜欢的人腿上,对方还无比温柔仔细的对待着自己。
    再加上窗外飘着雪,小白跟楚卿玩得开开心心,人生至乐莫过于此。
    戚燃狡黠的笑着,望着顾凌霄,轻轻舔了下唇。
    顾凌霄潋滟的眸子一下子变得幽深,俯身吻住戚燃的唇瓣,缓缓辗转厮磨。
    戚燃闭上眼睛,抬手擦过顾凌霄的胸膛,勾住了他的脖子。
    他们其实才亲昵过,戚燃的腰都还有点儿酸软,但随着吻得加深,终究还是觉得有些不满足。
    半晌,唇瓣稍分,戚燃听到顾凌霄在他耳边轻声呢喃:小燃,我们可以先把道侣灵契结了么?
    修道中人的道侣灵契,大多都是在合道大典过后才会正式订立,正如凡人男女讲究明媒正娶,得拜过堂、敬了天地父母后,才算名正言顺。
    只是两个男人,对戚燃来说,他俩那事儿早都做了,提前结个灵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啊,戚燃没怎么思索就答应了下来,灵契的法诀是什么?
    顾凌霄却愣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回答他:很简单,指诀就是这样的
    戚燃的左手被顾凌霄执起,十指紧紧相扣后,掌心热度攀升,两人的心跳似乎也渐渐同步。
    小燃,你对我敞开你的识海,我顾凌霄将额头与戚燃相贴,丝丝缕缕的探入了自己的神识。
    戚燃没忍住呜咽了一声,顾凌霄的神识带着冰凉的寒意,犹如一道沁凉的溪流浸进了自己的识海,偏偏他又能藉此隐约察觉出顾凌霄情绪中的忐忑与欢喜,像是个小心翼翼走进了乐土的孩子。
    胸腔中的心跳越发剧烈,戚燃原本只是腰有些酸软,此时却连意识都有些沉醉迷蒙了,任由顾凌霄的手指划开衣襟,跃动的指尖似乎是在顺着他的经脉,依照两仪合/欢术的路径行进着。
    难以形容的愉悦感从识海深处涌出,混合上顾凌霄与他共振的心跳和欢愉,将kuaigan一重重加倍。
    戚燃从未想过,结下道侣灵契竟能得到如此美好的感受。
    然而那一日的幻影此刻却已经蒙上了阴霾。
    顾凌霄的那道神识依然在他的识海中静静盘亘着,只是寒凉更甚以往,隐约的情绪也尖锐而偏激。
    他此时,应是已经找回了自己的记忆罢?
    戚燃在心里想着,他是正因自己带走了轩辕剑而愤怒、还是仍在为自己方才为墨云放弃了他而失望?
    而眼前的幻影,还在温柔的开口问他:小燃,我们可以先把道侣灵契结了么?
    如果知道会有今日,自己还会在这条断头路上一路狂奔么?
    戚燃闭了闭眼睛,轻声道:好啊。
    既然接受了顾凌霄毫无保留的爱,那他又有什么需要保留的?
    幻影再次消散。
    三重心魂劫,意在问心。
    剑心不是剑意,剑意可以借物咏怀,犹如文人挥毫泼墨铺就的壮阔篇章,剑心却是剑修一生对命运的追寻与诘问。
    沈淞月的剑心,曾代表着肆意潇洒的快意人生,只是在师门被毁的那一夜,被他连同曾经的灵剑一同决然舍去。
    而戚燃,三重心魂劫,除了师门被毁那一夜,剩余的两幕,竟然都是顾凌霄。
    戚燃在心中苦笑,这场问心,犹如问情。
    问他对顾凌霄情深清浅,问他对顾凌霄是悔不当初、还是执迷不悟。
    戚燃其实不想当所谓的情种。
    他依然记得,当年白书和白野提醒他顾凌霄的飞升之事时,他还将这个坎儿看得洒脱无比,认为今朝有酒今朝醉;后来他同顾凌霄在一起了,他又不禁迷惘的问沈淞月为何人生总会有那么多遗憾,沈淞月告诉他,且争到最后一刻、拼尽全力就好。
    可,现在戚燃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争到哪个地步。
    他不知道恢复southwind记忆后的顾凌霄,对自己还存着几分情意,也不知道顾凌霄会不会已经把他视作一个拖累、只待尽快打发离开。
    正因为这是他此刻最深的迷惘,所以幻蓝月光莲才会两度问他的情吧。
    戚燃知道自己必须要做出抉择了。
    幻蓝月光莲上最后一片花瓣也缓缓飘散,戚燃慢慢睁开了眼睛。
    正襟危立的沈淞月立刻看向他,对上眼神的那一刻,沈淞月露出了一个欣慰的微笑:恭喜你,小燃。
    戚燃躲开沈淞月的眼神,抿唇轻声道:小师兄,我们快出去吧,顾凌霄他似乎是快到了。
    沈淞月没说话,抬手揉了揉戚燃的发顶:傻孩子,走你自己想走的路就好,如果师父还在,方才你选择换回墨云的时候就该骂你了。
    戚燃眼角涌起一股涩意,咬紧了嘴唇,说不出话来。
    密室外响起姬照寒不耐烦的声音:你们好了就赶紧出来!顾凌霄转眼就快到了!
    沈淞月似乎是拜托了姬照寒在外望风。
    戚燃站起身,将轩辕剑重新收起,刚刚踏出密室,门口便出现了那道熟悉的雾白色身影。
    夜幕中,他站在灯笼下望着他们,静立的轮廓依然挺拔而修长,没有一丝改变。
    可气质却更为淡漠了,深邃的眼眸犹如万古冰封的雪原,空旷寂寥,仅有丁点灯火映照出的微光无声闪动着。
    戚燃望着他,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微微仰头问:你还能留多久?
    男人意味不明的勾起唇角,声音低哑地道:从现在开始算,大约还有二十四个时辰。
    好,戚燃轻轻点了下头,那我们明天就办合道大典,可好?
    男人淡淡地道,嗯。
    那我这就去发请帖小师兄戚燃回过头,对沈淞月笑了笑,又要麻烦你了,太平剑宗的阵法恐怕得再加个识别的功用,以免明日人多眼杂,平白惹出些乱子。
    沈淞月朝他点了下头。
    顾凌霄则依旧不发一语,其实以他周身现在堪称恐怖的气息,世间修为巅峰莫过于此,哪里需要担心什么人多眼杂?
    可他就像是事不关己,什么话也没说。
    戚燃也不再多言,提步迈出了门槛,与他擦肩而过。
    凌霄在原地静立了几息,转眼身影便淡去了。
    他二人一经消失,沈淞月便轻轻叹了口气,转头对姬照寒拱手道:多谢照寒魔尊及时赶来,此番又劳累您了。
    姬照寒坐在茶案边,沉着脸盯着他:你还真要去给你心爱的小师弟,亲手加固合道大典的阵法?
    心爱的小师弟?沈淞月微微一怔,时隔快两年,姬照寒冷不丁又提起这茬儿,倒让他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
    沈淞月仔细回忆了下,当初自己是将错就错、仍由姬照寒误会着的,那么此时似乎也没有额外解释的必要。
    我这就准备出发了,沈淞月刻意避而不答,十分平和地道,照寒魔尊,若您不嫌弃,也可同我一起去,小燃想必本也会给您递送请帖。
    我去?我去干什么?!姬照寒猛地一挥手,将手边的茶案整个掀倒。
    哗啦啦杯碎桌翻,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
    沈淞月在心里轻吁了口气。
    继续将错就错罢,他本不该一再拖累于他。
    对不住,沈淞月再次同姬照寒道歉,今日又唤你前来,实是我身边合体期的高手只有你一个,我不该屡屡烦扰你,今后我定不会再如此行事了。
    不会再如此行事?姬照寒咬牙切齿地道,你是说,今后都用不上我了是么?
    从来不敢称用,沈淞月低头,抬手将一地的残渣化作飞灰,是我厚颜无耻请你来帮忙,我以后定然恪守分寸,不再打扰你。
    好啊!好啊!我屁颠颠的赶来,在密室外听你们互相慰藉不说、还替你们把了门望了风呢!结果光只提了句戚燃的合道大典,你就恼羞成怒了?要跟我了断干净了?姬照寒红着眼睛道,行!行行行!你爱为你心爱的小师弟做到哪个地步,是你的事情!你要去就去!
    沈淞月一时无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姬照寒,我真的不值得你委屈到这个地步,天下之大,倾慕你的人不知几何,我着实无心情爱,你
    无心情爱?姬照寒冷笑着道,沈淞月,你敢对天发誓,等那顾凌霄飞升过后,你能一直把持着不对你那小师弟出手么?
    沈淞月听得蹙紧了眉头,声音也冷硬了几分,你在说什么胡话?他们明日还要办合道大典,即便现下有几分争执,等明日过后也就好了。
    明日哪怕好了,也不过就是依依惜别与慢走不送的差别罢了,顾凌霄终归是要走的,而戚燃终归是走不了的,姬照寒说着说着,眼睛越来越红,他撑着椅子的扶手站起身,慢慢走到沈淞月面前,一字一顿道,沈淞月,你老实告诉我,你急着跟我了断,是不是怕我会误了你的好事?
    沈淞月闭了闭眼睛,睁开眼时,眸中只剩冷意,你说是便是吧,随你怎么揣测。姬照寒,你是我的恩人和朋友,我们之间也不存在什么了不了断的,你若有事需要驱策于我,我定随叫随到。
    好啊!大情种!姬照寒胸口剧烈起伏着,那我便提前恭喜你罢!你那小师弟本就对你毫无戒心,被你得手只是迟早且预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说完了?沈淞月看着姬照寒通红的眼睛,压下心中隐约的不忍,冷淡无比地道,如果没有别的事,那我就出发了。
    你想走就走,我难道能留得下你?姬照寒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放心吧,我有自知之明,不过只是你的一个朋友,哪里搅得到你的好事?我没事不会过来瞎晃悠的,既然是朋友,你若有事要找我我今后依然也绝不会推辞。
    终究,他还是不愿接受沈淞月的了断。
    哪怕他此时,似乎清楚自己已经完全没有希望了。
    姬照寒沈淞月没忍住,微微拔高了声音,你真的不必做到这种地
    姬照寒却错开了他的视线,迈步与他擦肩而过,只留下沙哑的一句话,沈淞月,如果说放下真的就能放下,那你这两年自己何不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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