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川恨铁不成钢地闭了闭眼,最后放弃一般长出一口气, 没去管纪羽那巴巴地望着自己的眼神, 只转头去看任太妃。
    此时的任太妃状况很不好,凤眸直瞪着, 只盯着不远处已经彻底没了气息的纪云翰。她眉眼间带着挣扎, 睫毛都在微颤着, 瞧着该是不大相信的, 也可能是不愿意相信, 不愿意相信纪云翰想要杀她。
    任太妃自认对这个儿子十分上心, 因她出身高, 入宫之后所封位分并不算低, 所以生了纪云翰之后也得了亲自抚养的权利。她很喜欢这个唯一包含了自己意愿而生下的孩子, 她不敢说自己对这个孩子有多好, 她并不确定自己给的都是孩子需要的。可她能保证自己是自纪云翰小的时候便一直跟在身旁照料,甚至孩子去上了学, 她都要亲去接人回来, 一路上牵着手问他今日学了什么,可有被其他人欺负。
    刚开始的任太妃并不清楚纪云川的秉性如何, 只知这个三皇子是最得宠的徐贵妃所出,虽说徐贵妃并不骄横跋扈, 但谁也保证不了徐贵妃的儿子不会仗着母妃的势欺负旁人。起先任太妃是害怕小一些的纪云川欺负自己儿子的,直到后来渐渐了解了这孩子的不同,才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担心完纪云川,后来任太妃又不放心太子。原本任太妃并没有想过中宫嫡出的太子会给弟弟们脸色看, 她觉得一个中宫嫡出,该是最圆滑,最顾及兄弟情分的。便是那兄弟情分没几分真,多少也是会唱一出兄弟情深的戏来给皇上看。可那时候的纪羽根本没打算唱这出戏,他只管不喜这两个弟弟,尤其看纪云川不顺眼,时常找纪云川的麻烦。
    后来得知此事的任太妃想着纪云翰与纪云川并非中宫嫡出,那二人相互扶持倒也是件好事。于是她便开始叫纪云翰多多与纪云川交往,叫纪云翰要多多帮一帮纪云川,又说了一些徐贵妃风头正盛,皇后那边的人难免为难徐贵妃和纪云川。
    也许是从前任太妃太疼纪云翰了,这样的说法并未打动他,还叫他对纪云川生出了几分嫉妒之心。也许那时候的纪云翰是觉得纪云川抢了自己母妃的关怀,所以对纪云川生出几分敌意,叫他们兄弟关系在那时候也不算好。
    至于后来纪云川落难,纪云翰也上去踩一脚这件事,也许是他记着二人不对付,却忘了是这样的事吧。
    任太妃垂眸不语,却叫纪云川更加担忧。他上前一步,看着沉默不语的任太妃,安慰道:他他不过是一时想岔了。
    这话听得任太妃有了反应,微微抬起头,眼神颇有些空洞,只看了纪云川一眼,自嘲地笑了一声,说:一时想岔了,那为何要来两回。莫非他前些日子想岔了,今日还是想岔了。
    纪云川想说人一时走错了路,若没有好好儿带回来,是很难自己清醒的。
    可他知道任太妃如今的状况不适合谈论太多这些事,他只能沉默下来,等任太妃自个缓了一缓,才提议叫她换个屋好好休息一番。
    任太妃也看得出来旁人对自己十分担忧,她自己也怕给人添麻烦,坐了一会儿缓过来,便点点头叫他们也赶紧去歇着。
    这时候纪羽终于等到纪云川有空理理自己的机会,巴巴地凑上前去,却被纪云川冷冷瞥了一眼,心头一跳慌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他害怕纪云川的离开,自然会害怕自己做得不好,叫纪云川生起气来,往后都不再理会自己了。若是纪云川要走,那他到时候更是拦不住。且他要是拦了,怕还要惹纪云川更加厌恶自己,得不偿失,却又不愿意叫对方离开。
    你的手带太医来了吗?叫太医给你包扎。纪云川在自己房门外站定,瞥了纪羽那仍旧滴着血的手一眼,生硬地说着这些话。
    纪羽见纪云川关心自己的手,眼睛亮了亮,凑上前去举起手来给对方看,还说:云川,我的手很疼,你能不能能不能看在它的份上理理我。
    纪云川见纪羽这人得了点颜色就要开染坊,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对方也是真的伤患,不好再如从前那般让他滚,且纪羽先前捅了自己几刀估摸着还没好呢,就这样赶来了凌云寺,也不知是日月兼程还是早就跟在屁股后边了。
    进来吧。
    纪云川也没再阻拦纪羽,左右待会还要叫纪羽出去的。只是让伤患进来坐坐,对纪云川来说也不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
    可在纪羽耳朵里听来,却像是纪云川要原谅自己了。
    好在如今的纪羽已经学会莫要因为纪云川一点好脸色便自以为是,否则到时候高兴过了头,便是乐极生悲了。
    他连忙稳住自己脸上太过兴奋的神色,轻咳一声后便跟在纪云川身后往屋里走。在他身后的小千子没有跟进去,而是转身带了人下山去,想找个郎中上来给他包扎一番。
    纪羽是没有带太医的,纪云川也没有带。至于那些锦衣卫受伤了该如何,他们自己都会简单的包扎,并不需要太医总是跟着。至于再严重的一般来说,更严重的伤,太医来了也救不回来。
    纪云川并不知道纪羽没带太医过来,他也不会去多问,以免让纪羽这个给点颜色就要开染坊的人以为自己被原谅了。且纪云川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跟纪羽掰扯,自然不会跟纪羽在这里说什么伤不伤的事情。
    等到纪羽在纪云川身旁坐下,纪云川才微微抬眸去看对方,审视地上下打量着,沉默了小一会才问:什么时候跑过来的?你跑过来了,那朝政大事该怎么办?
    纪羽这人毫无当皇帝的自觉,或者说他从前是有的,可如今他满心满眼都是纪云川,根本就无心当这个皇帝。所以他回答起这种事的时候也没有什么负担,只说:朝中大事皆有内阁处理,若真有处理不得的,也可快马加鞭送来给我瞧瞧,云川不必担忧。
    听对方这般放低姿态却又不知错地说着话,纪云川都要被气笑了。
    他冷笑一声,骂道:有内阁?你就不怕你前脚一走,人家后脚便颠覆了王朝?
    纪羽略微一惊,突然问:云川这是在关心我吗?
    纪云川嘴角一抽,怎么也没想到纪羽的脸皮竟然这般的厚,他别开脸去按了按眉心,答道:倒也别尽想些不可能的事儿,我只是担心大庆,不是担心你。
    纪羽笑笑没说话,心里美滋滋的,只当纪云川是不好意思承认。
    纪云川见他如此,也知道这人根本说不通,也懒得与他说这些该不该离开的话,只是提起方才纪羽刻意避开的问题,问:什么时候过来的?
    见纪云川竟然还抓着这个问题不放,纪羽脊背一僵,眼神有些躲闪,好一会儿才说:我,我是最近
    纪云川见对方这般便知道他怕是一早就跟在自己身后了,一时间怒气上涌,桌子一拍便道:最近?我也不过是这几日才到凌云寺来,你最近到的,岂不是与我差不了一两日,甚至是一两个时辰?
    纪羽又是一僵,最后顶不住压力,生怕纪云川因此生气,只好说:我比你晚一些离开的,但为了保护你,是与你前后脚到的。
    纪云川眼睛一眯,冷笑道:保护我?
    纪羽见到对方这副模样,便知道对方是真的有些不高兴了,连忙说:不,不,是我一日不见你便想得不行,所以,所以才跟在你身后。
    得了这个答案,纪云川冷哼一声,刚要再说什么,便听见外边小千子说请来了个郎中。
    即是有外人,纪云川也没再给纪羽没脸,只不说话坐在一旁,等着请来的郎中为纪羽包扎好手上的伤,又给纪羽检查了一番身上的伤口是否开裂。
    只是检查归检查,包扎归包扎,全程纪云川看都没看纪羽一眼,仿佛这里根本没有一个伤患坐在这儿一般。
    纪羽尝出了些许前功尽弃的味道,心中一时间更加慌乱,可又怕贸然开口惹得纪云川不高兴,只能闭了嘴思索该如何挽回才好。
    最后任太妃还是决定继续留在凌云寺清修,纪云川也没强求对方到别的地方去,只与对方说了一些话告别,便与纪羽一同回皇宫去。
    一路上纪羽也没多话,只端正坐在一旁,仿佛当年头一回上学,在先生面前装出一副好学生的模样。但先生会夸奖学生装得好,纪云川却不会夸奖纪羽坐得端正,他只会把纪羽当成不存在的,只顾着自己撑了脑袋闭目养神。
    回到皇宫已经是两日之后,纪云川本打算径直回福宁宫去,却在宫门口被人拦了下来。
    来人是魏松,他一双眼红红的,看着纪云川的目光满含复杂,瞧着神色也十分憔悴,让人有些奇怪他是怎么了。
    纪羽也有些奇怪,但碍于这兴许是纪云川如今的家事,他也不敢插手太过来打扰对方。没想他刚要走开,却听见魏松对仍旧疑惑的纪云川说了一句话。
    魏松说:你娘她遇难了。
    第41章 慌乱(二)
    魏松的话让纪云川愣在了原地, 他不敢相信地盯着魏松看了好一会儿,许久许久才仿佛要确定什么一般问:您说的是娘遇难了?
    见到纪云川这副模样,魏松忽的一阵恍惚,毕了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 只痛苦地闭了闭眼, 点了下头。
    纪云川有些难以接受,他与徐夫人虽说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 但徐夫人对魏云川甚至于对自己的关心, 他是真切地感受到了。他很难接受一个仿佛前不久还在自己面前关心自己的亲人突然就遇难了, 这样的消息让纪云川眼前忽的阵阵发白, 身形都有些摇晃。好在一旁的纪羽时刻注意着他的状况, 见他如此, 连忙上来扶稳了他, 神色带着浓浓担忧, 却又不敢多问。
    娘是如何遇难的, 父亲可问清楚了?纪云川在纪羽的搀扶下也缓过来了一些,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看向魏松想着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听说江南好玩, 便带着仆从一块儿乘船去了, 本是好好的,可回来路上竟是遇上了水寇魏松说到这儿停了下来, 也没有接着往下说,只看着纪云川, 叹了口气。
    水寇
    纪云川眯了眯眼,脑中绘出了一副河道的图形,想着究竟哪一段路水寇猖獗,却一时间有些想不出来。
    在纪云川的印象里, 大庆的水寇至少在他出生之前便被清理得差不多了,余下的水寇也十分不成气候,何况主要河道都有官兵守着,怎么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纪羽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蹙眉想说点什么,可又怕扰了纪云川的思绪,叫纪云川厌恶自己,只能闭嘴不言,瞪着纪云川想起自己。好在纪云川也记着如今的皇帝是纪羽,许多事情让纪羽来办兴许会好办许多。
    于是,纪云川转头看向纪羽,刚想问些什么,便撞进对方那满含期待的眼中,看着那仿佛写满了快些问我的眼睛,他到了嘴边的话一时间有些卡壳。
    他甚至感觉纪羽身后仿佛有一根大大的尾巴正摇晃着,仿佛一只大狗那般像他示好。
    不过,卡壳也只是暂时的,纪云川轻咳一声后便也缓了过来,缓过来之后的他不再看纪羽的眼睛,只问:你有什么看法?
    纪羽见纪云川终于问自己了,心中实在是高兴,可又不敢太过得意忘形,只能硬憋着到了嘴角的笑意,说:我觉着并非水寇那般简单,兴许是有谁伪装成了水寇
    纪云川打断纪羽的话,说:这些谁都能猜出来的话自不必多说,且多说说别的。
    纪羽被纪云川这般一说,一时间也有些脑子卡壳,略一思索后才说:前朝曾有过借水寇之名养私兵的事情,那些人也会对百姓出手伪装成寻常水寇那般,你说有没有可能这些对徐夫人出手的水寇就是逆贼呢。
    纪云川瞥了纪羽一眼,拢着袖子,垂眸淡淡道:无论是不是养私兵意图谋反,只要对百姓出手,那他们就是逆贼。
    这话让纪羽安静了一会儿,他咀嚼着纪云川这话,总觉得对方这话意有所指。
    可他一时间也不敢确定纪云川有没有在说自己,若是没有他也不好硬是凑上去接这顶帽子,若是有他更是得厚着脸皮装作听不懂。
    无论如何,不要在这些事情上与纪云川起冲突才是要紧的。
    纪羽这般想着,点了点头,说:你说得很对。
    纪云川没想到纪羽会肯定自己的说法,有些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也不再与他多话,只对魏松说:可确定娘遇难了吗?
    魏松略一犹豫,好一会才说:并不确定,来告知家中消息的官兵只说了找不见人,此时他们还在河中打捞是否有百姓被杀了扔进河里的。
    纪云川听魏松这样说,眉头微蹙,觉得有些不对,问:娘平日里不都是自己租一艘船的吗?怎么会与百姓一块儿?
    见纪云川这般问,魏松也跟着皱起眉来,嘴里边呢喃着:对,确实有些不对劲,可那时候我只当她是想试试别的花样。
    有了这个疑点,纪云川垂眸想了想,转头只看了纪羽一眼,便见纪羽什么也不问,只点了下头,便叫身旁小千子去吩咐下去。
    回到皇宫之后,纪云川对纪羽的态度虽说还不如前往凌云寺之前,但有了徐夫人这件事吸引他的注意力,到底也不至于像先前那般对纪羽不客气。
    只是不叫人进屋来还是不叫人进屋来,至于旁的什么一块儿用饭、就寝,那更是不用想。
    纪羽也知道自己此番是真的有些前功尽弃了,但想着若他太过心急,惹得纪云川不高兴,那更是前功尽弃。左右这会儿纪云川还留在皇宫之中,他们还一块儿住在福宁宫内,他可还有很多机会可以来弥补从前的一切。
    纪云川多少也能猜到纪羽是如何想的,但纪羽想弥补是纪羽的事情,只有接不接受对方的这一切,原不原谅对方才是纪云川自己的事情。所以纪云川也不去阻止纪羽那些所谓的弥补,他只是冷眼看着纪羽如今的殷勤模样,不禁就想起从前纪羽对待自己的态度。
    呵,真是好笑。
    纪云川想起从前,再看看如今,只觉得可笑至极。
    纪羽不喜欢他,恨他的时候,就那样不把他当个人看。
    等他走了,纪羽又突然说喜欢他了,又突然说自己有多爱他了。
    可看看纪羽从前做的一切,纪羽说的这些话,谁会信?便是有人信了,纪云川也不会信。
    也许纪羽在每一日的陪伴中真的对他生出几分感情,或是说几分依赖,那也是纪羽自己的事情,是纪羽自己的感受。
    凭什么从前要他从前被纪羽欺辱成那样,如今纪羽稍微讨好一下,他就要轻易原谅对方,还留下来与对方唱神情的戏。
    纪云川可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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