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中的疼痛再也没有停下来过,非但不停,还一波比一波更猛烈地袭来,秦肃眸子发红,紧咬着下唇,勉强调整到一个舒服些的姿势,松开外袍,只隔了一层薄薄的中衣,高高隆起的大腹上,抖动感看起来愈发明显。
    随后,他闭了眼,微侧了头,将自己的裤子也褪到脚踝,曲起双腿。
    他在做生产前的准备,他已是决心自己一个人把腹中的孩子生下来了。
    活了七八百年,距离最近的孕妇只有聂清蕴,即便如此,聂清蕴生秦婉儿的时候,自有整个道宗最妙手的稳婆助产,他当时只是站在门外等候,并没有亲眼看着她生产,加之他自己这胎如今只有九月出头,照道理还没到分娩之日,先前也是期盼着还能堕胎,根本没有去了解生产的程序,哪知如今却要面临早产。
    可是不知道详细的生产程序,还能不知道要把胎儿从腹中弄出去么?他从前曾试图堕胎,动过胎气,也流过血,如今那地方也正在流出胎水,那么,胎儿必然就是要从那里出来的。
    想明白这点,他便憋着一口气,攥紧了半挂在肩头那件早已被血污染的蓝色掌门道袍,开始用力了,心里想着,只要胎儿能快点出来,他便能早点解脱。
    他哪里知道,生产也是有讲究的,这呼吸吐纳和用力之法,用好了能减轻生产之人不少的痛苦,用不好,难产、大出血,甚至胎死腹中、一尸两命都是有的。
    更糟糕的,是胎儿即将脱离母体,变成一个独立的个体,这孩子自打投生在秦肃腹中,便遭了不少罪,几次都差点见不到这个美好的世界,后来长大些了,更是皮得不得了,平日里以吸收秦肃身体里的灵力为乐,时不时便要把秦肃弄得浑身无力、头晕目眩,不得不要方回输送灵力来维持。
    此时,更是毫无顾忌地疯狂吸收秦肃的灵力,身体筋脉中的吸收得差不多了,竟然吸起他的元婴之力了。
    原本修行之人体质强健,生产应该比凡人容易些才对,可被这孩子这样一闹,秦肃身上的力气还能剩下几分?
    用力的时机不对,身上的力气很快就用完了,加上呼吸之法也不得要领,秦肃指尖几乎要把平日里水火不破、刀枪不入的袍角抓烂,胎儿下移的程度却依然只是先前自然下坠那些,根本就下不来。
    而秦肃的身体,却已然扭曲成了梨形,腰腹这块更是让人看得发怵。
    这孩子当真磨人得紧染血的唇微微一扯,他自言自语,声音却低若蚊蚋,若非刻意趴在他嘴边仔细听,肯定听不真切。
    肚子的疼痛已经蔓延到全身,全身除了疼,再感觉不到其他,而他,却是真的用不上力了,攥得发白的指尖突然一松,秦肃身形一歪,整个地从树干上滑了下去,颓然倒在树干旁。
    秦肃心知自己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了,只剩残存的意念,还在支撑着他,此时肚腹再度猛然抖动两下,剧痛又刺激得他心神归位,他下意识地以倒在地上的姿势,再度进行事倍功半的用力。
    他这辈子千难万难的都闯过来了,难道就走不过这道坎儿,要折在这里?
    当真是时也,命也,罢了,或许天道让他走到这一步田地,根本就是不想再给他一条活路了
    硬提起来的这口气一泄,几乎已经宣告着他正在走向末路。
    是什么时候彻底晕过去的呢?秦肃记不清了,自然,也看不到身下除了透明的胎水,不知何时已经混合了鲜红的血水,而且即便他不省人事,这血水的量,却很快就要超过胎水了。
    方回拉着聂明渊,是朝着秘地之外的方向走的。
    直到头也不回地疾步走到秘地与叠加阵法的接壤之处,方回才放开聂明渊的胳膊,停下脚步。
    再往外走一步,便没有回去的机会了,那叠加阵法,哪怕他们有破阵的路线,依然要依靠古榕神树的力量才能通过。
    虽然方才并没有与神树有直接交流,可是他们心里都清楚,在阵法中晕过去以后,是神树带他们回溯时空,以虚影之身看到过往的一切,也是得到了神树的允许,他们才会出现在秘地之中。
    而一旦离开秘地,再想回去,就不知道神树还能不能给他们这个机会了。
    方回定在边界上的腿,迟迟迈不开这一步。
    身后的聂明渊看着他这幅欲舍难舍的模样,忽道:你其实并不想走,回儿,你是爱他的。
    方回脑海中掠过秦肃和聂明渊当年相处的点点滴滴以及秦肃狠心杀他生母和养父、将他推入万丈深渊的一幕幕,脱口而出:不,我修无情道,入情只为忘情,我无法爱上任何人。
    可你已经爱上他了。聂明渊在回溯之中,也看得清清楚楚,哪怕秦肃所表现出来的都是虚假和谎言,方回也已然爱上了他,爱一个人的眼神,是做不了假的。
    可他爱的人是你,父亲。方回猛地转身,直视着眼前这个挺拔健硕的男人,数百年的岁月没有在他面庞上留下一丝痕迹,却添了几分成熟男人的魅力,你们同吃同住,形影不离,共创惊鸿剑诀,共同外出游历,我都看到了,他爱的人是你!
    回儿!聂明渊高声喝道,休得胡言,我是你父亲!
    方回却完全没有被聂明渊的话唬住,继续说道:留仙城外,他是因为你,才去接近我母亲的,他不想看到你的目光停留在母亲身上,所以才会抢先把母亲追到手,因为他知道,你是肯定不会跟他抢女人的,从此以后,你们便不像从前那么亲近了。疏远他,到底是为了母亲,还是为了他,你有没有问过自己?
    回儿!聂明渊眸光闪烁,有一种被戳破心底最隐秘心思的恼怒,却还是竭力维持着作为一个父亲的威严,你放肆!
    方回很少一下子说这么多的话,可是现在,却好像心头窝着一股火,连珠炮似的说得停不下来:我想你应该是不知道的,可是我亲眼所见,他只是一个普通弟子的时候,就开始关注你了,从前只能远远地看着你,后来一步登天,成为掌门弟子,才敢名正言顺地接近你,你们日渐亲密,他私底下高兴得不得了,连睡觉的时候脸上都是含笑的。
    聂明渊的思绪逐渐被方回的描述带入,往事在脑海中回旋,心也渐渐软了下来,可是转眼,他便想起阴阳洞天和绝灵之地中的那些情景,眼前这人是他从未尽过一丝责任的亲生儿子,而那人,腹中还怀着他儿子的骨肉!
    你别瞎想了,现在回去,或许还来得及。聂明渊强行压下翻涌的心潮,决心成全儿子。
    方回摇了摇头,眸子暗下来:回去的应该是你,父亲,他决定堕下胎儿,便是不打算再与我你去,还能照顾他,他想是不愿再见我了。
    聂明渊皱了眉: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轴呢!
    此时方回却突然捂住了心口,面色难看。
    聂明渊一愣:回儿,怎么了?
    方回摇头:不知道,我只是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这话一出口,两人同时侧头望向来路,而此处受限于古榕神树的威压,他们的神识根本无法外放,当下也不你推我、我让你了,索性一起掉头,奔回老榕树下、秦肃的所在之地。
    等回到老榕树下,两人又同时愣住了,入眼是成片的血泊,晃得人刺眼极了。
    血泊中蜷缩着一个形容无比狼狈的人,不见从前半点风姿,身上的衣裤法袍尽皆被鲜血染红,那人,亦不知是生是死。
    聂明渊喃喃说道:许是晚来一步。这么多的血,他以为古榕神树已然施法为秦肃堕胎成功。
    方回的目光触及秦肃腰间某处,忽道:不对,不对。言罢便跑向树干旁边,轻轻将倒地不醒的秦肃扶了起来。
    聂明渊见状,微叹一口气,也跟了上去。
    直到这时,两人才看明白,秦肃的脸上虽然染了血,面色却苍白如纸,腰间那高高隆起的肚腹非但没有消下去,反而愈发鼓胀,偶有抖动,预示着里头的胎儿还是活的。
    方回扶着秦肃双肩的手僵硬得几乎动不了,还是聂明渊抬手探了探秦肃的鼻息,发现虽然微弱,倒还有气:还活着。
    方回只顾瞧着秦肃那张染血的脸,还活着这三个字在他脑海中回旋了一回儿,才想起来要为秦肃输送灵力,顿时身上的灵力疯狂往秦肃筋脉里涌去,顺着灵力,他也探得更加明白,秦肃的身体到底糟糕到了什么程度。
    聂明渊见状,便取出一粒高阶补血疗伤的丹药喂进秦肃嘴里,目光在那染着血的下唇上顿了顿,很快闪开。
    高阶丹药入口即化,加上方回源源不断的灵力加持,秦肃的面色终于好转了些,约莫一炷香之后,人也渐渐醒转过来,与此同时,腰腹间要人命的痛楚,也重新刺激着他的感官。
    呃|喉结艰难地滚动,嗓音嘶哑,透着几分即将崩溃的撕心裂肺。
    好在,他终于重新恢复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你们做到了催更的精髓,对拖更的作者以鼓励和引导为主,没有恶语相向抹灭积极性,biu~
    第56章 自
    秦肃没有想到自己醒来以后会面对这样的场面。
    狼狈、羞耻、虚弱以及漫无边际的痛楚。
    为为何回来才睁开的眸子又闭上了,仿佛这样,他的世界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然而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毫不留情地将他的自欺欺人彻底粉碎:这神树到底能不能如你所愿?抑或是神树不应?
    见秦肃不应,聂明渊一时着急,猛地提高了音量:你倒是说话呀!
    方回到底还是心疼秦肃的,灵力输送不停的同时,他轻轻地朝聂明渊摇了摇头,并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
    果然,随着方回的灵力疯狂涌入身体,秦肃的状态愈发好转,终于不再像是先前那种死气沉沉的模样了。
    在恢复的这段时间里,他的心理建设也做得差不多了,于是便重新睁开眸子,看了看向聂明渊,又把目光放回自己腰腹间那高高隆起的地方:堕胎之事休要再提,我已决定把这孩子生下来。
    他没有提起古榕神树在这件事情里面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而是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突然腹中又是一阵猛烈的收缩感袭来,他疼得面色几近抽搐,无助地呢喃:呃|帮帮我
    然而下一瞬,却又改口道:你你走回儿留下足以
    他现下这么狼狈的模样,实在不想被聂明渊看到,而方回却不能再走了,经过先前晕死过去的经历,他已经十分清楚,没有方回的灵力支撑,他绝无可能活着把孩子生下来。
    另外,毕竟方回才是他腹中孩子的亲生父亲,而聂明渊却是祖辈,他在这里生产,聂明渊留下来看着,总归是不妥。
    方回一听这话,虽然没有什么反应,微颤的睫毛还是将他的心思暴露了些许。
    聂明渊闭了嘴,神色复杂地看看秦肃,再看看所有注意力全部都在秦肃身上的方回,忽觉在场的三个半人,自己才是最多余的那个。
    片刻后,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正莲师妹,要不我去把正莲师妹找来,有她在你肯定会没事。
    秦肃听后却急得连疼都顾不上了:不许去找正莲师妹,先不说男女有别,我如今又是这种情况,被旁人见了,师兄这是想把我置于何地?
    聂明渊知道秦肃的顾虑,终是深深叹了口气,缓缓放开秦肃的手臂和半个后背,把他们全部交到方回手里,起身气道:你急什么!行了,如你所愿,我走还不成么。
    而后又指了个方向叮嘱方回,我就在那里,只留你一个人照看,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大声喊我便可。
    走了两步,他忽然回头笑了笑,像以前那样坚定地鼓励秦肃:肃,你一定要没事,一定!说完,便真的大步走开了。
    秦肃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随聂明渊的背影而去,有多久没有听见他这么唤自己了?那件事情以后,好像就没有过了吧。
    他心头蓦地一软,复又坚定起来,是啊,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一个简单至极,却又无比亲昵的称呼,在方回心里敛起了几许涟漪,这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回忆,他无法染指,但独独留下他来陪伴,已经是师尊对他最大的肯定,想到这个,方回心里又生起几分暖意。
    师尊待他,终究是不同的。
    于是身上的灵力更加毫不吝啬地输入秦肃身体之中,默默地作为对方艰难时刻,最强有力的支撑。
    秦肃恢复了气力,终于憋足了劲儿,再度开始往下使力。
    身体火辣辣地疼,他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孩子急切地想要出来,可是他的力道好像还是用得不太对,虽然用足了力气,却收效甚微。
    如是再三,他再度卸下劲来,躺在方回臂弯里急促地喘着粗气。
    额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将原先染在脸庞上的血迹冲淡了些许。
    如今这情况已经比先前一个人时好得多了,秦肃的眸子比原先多了几分光亮,衬得他整个人也多了几分奇异的神采。
    方回的支援使身上的灵力得以留存下来,先前吃下去的那粒高阶丹药,又给身体补充了血气,如此,用完的力气便更容易恢复了,哪怕生产不得其法,也让他有了可以挥霍的资本。
    经过连续不断的刺激,他仿佛有些习惯了这样的剧痛,趁着歇息恢复体力的间隙,便扯扯唇角道:在回儿心里,其实是非常想要这个孩子的,是不是?
    方回沉默片刻,却摇了摇头:师尊想要,我便要,师尊不要,我便不想。
    傻气。秦肃被他逗笑了,别以为为师看不出来,你先前在为师面前好容易放开了些,一得知为师坚持堕胎的事儿,就又缩回你那蚌壳里去了。
    师尊想多了,我没有。
    秦肃哼哼一笑,好脾气地调侃他:好,回儿说没有,就没有。
    他这样和蔼又随和,充满了为人师表的大气,几乎与方回记忆中那个令人崇敬而仰望的师尊形象重叠,而现在,一个融合了他和师尊骨血的孩子,即将降生到这个世界上。
    方回心里又酸又涩、五味杂陈,一时间,仿佛只要这个孩子顺利出生,此前那些欺骗、伤害、毒辣,全部都可以烟消云散,冥冥之中,他感觉到未来或许会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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