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来不及收回目光,被青年逮个正着,仿佛是做了坏事被抓包,脸色一时通红,不得不高速运转大脑,搜肠刮肚地寻找借口。
    余光瞥见窗台上那束花,她眸光一闪,脱口而出:师尊殿里的花有些萎了,徒儿一会儿再去摘些新鲜的来。
    青年微微点头:这本就是你在操持,自去做便是,下回无需吞吞吐吐。
    少女逃过了一劫,心下松快,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好的,师尊。
    这二人便是方回与方小蝉师徒。
    自将方小蝉从登天梯带回清净峰,方回便将她收为弟子,亲自带着修炼,掐指算来,至今已过十五寒暑。
    方小蝉也从五岁女童成长为现在的亭亭少女,修行之人长得比凡俗慢些,是以方小蝉虽已芳龄二十,瞧着仍是豆蔻少女的模样。
    从前,这清净峰上除了一座宫殿,别无其他,方小蝉来时年纪尚小,日常需要进食,修炼之余便每日乘着宗门养的仙鹤,去膳堂用饭。
    众人见她年纪小,性格讨喜,又是无回道君唯一的弟子,便都十分照顾她。
    后来长大些了,她征得方回的同意后,请人在宫殿南边修建了方才那间厨房,又自己种了些菜,每日早晨做完基本功,就替方回准备一顿早膳,美其名曰增进师徒感情,窗台上的鲜花也是她觉着师尊的殿中太过冷清而准备的,方回平日不太在意这些,便都由得她去折腾了。
    饭后便是照常的练功时间。
    偌大的殿前广场,只有师徒两人。
    方小蝉手持方回亲手所炼的秋风剑,翻腾挪移间,裹挟着法术之力的剑势凌厉非常。
    方回背手站在一旁认真看着,等方小蝉停下来,便出言指出她剑法中的薄弱之处。
    方小蝉静思领悟过后,继续演练,方回则继续指点,如此循环往复。
    他待这个徒弟不可谓不用心,放眼整个道宗,有几个做徒弟的能有这种待遇,大多都只能等自家师尊有了空闲又有兴致,指点一二而已,而他们那些人的师尊,又有几个能与方回相较。
    有名师精心教导,方小蝉自己也十分争气,在三年前的宗门大比上,她已夺得练气弟子中的头名。
    一个上午便在一教一学中飞快溜走,午后直至第二日清晨,都是方小蝉自己的时间,她可以与同门交流、也可以下山看看,或者独自修炼。
    但是她放在心头的第一件事情,还是师尊殿中的鲜花,是以一离开广场,便立刻绕到后山,那里开着一片颜色各异的鲜花,都是她播种打理的。
    在花丛中寻到开得最灿烂的几朵,拦腰折下,欢欢喜喜地跑回殿中,把旧花换成新花,又精心将几支鲜花插成好看的造型,这才偷瞄了一眼自家师尊,告辞离开。
    这种时候,方回一般都在蒲团上打坐,也由得方小蝉在他殿中自由来去。
    这般的场景几乎每日都会上演,方回已经十分习惯这个小徒弟给自己平静无波的生活带来的些微不同。
    主峰玄微殿,夜里。
    秦肃终于处理完积压的公务,看着最后一个管事从殿中离开。
    整个人突然有一瞬间的晕眩,他闭上眸子晃了晃脑袋,将身体的重量全部压在椅背上。
    食指缓缓地按着太阳穴,唇角蓦地露出几分苦笑,果然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不过修行之人到底不似凡人,灵力在体内游走一圈,便可恢复精力。
    约莫一炷香之后,秦肃深吸一口气,起身拂袖,离开玄微殿回房。
    道侣聂清蕴已然在房里候他多时,夫妻两人数月未见,此刻终于有时间说几句体己话。
    两人如往日那般脱下外袍,相继上了床榻,同床共枕。
    对了,婉儿近日在做些什么?整日都未见她。
    提起女儿,聂清蕴轻轻一笑:她呀,月前外出历练了,想是不日就要回来。
    秦肃眉头微挑:历练?她可从未主动去历练过,没有你我三催四请,大小姐能屈尊降贵出去历练?
    聂清蕴嗔怪般推了推秦肃肩头,英气的眉宇间也染上几分愁绪:还不是你从前透露过要将她嫁给那位的意思,这丫头可上心了,如今那位修了无情道,自然再无缔结姻缘的可能,可咱们家丫头死心眼呀,月前我不过说了她几句,她一气之下去宗务堂接了个任务就跑出去了。
    说起那位,聂清蕴不由得老调重弹:说起来师徒如父子,那位更是从小便养在你我身边,怎么就能闹成这样?
    秦肃只沉默着,并无回应。
    聂清蕴也不以为意,一笑便缓解了沉默:行了行了,问你你也不说,这里头的事情,恐怕只有你们自己清楚,你上回既然愿意亲自上清净峰请人,想来也该放下了。
    秦肃从前不愿意提起方回,如今就更不愿意提起了,他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问道:婉儿外出,可有派人暗中保护?
    聂清蕴瞥了瞥结缡数百年的枕边人:自是派了的,让咱们这位大小姐磕着碰着,你不得埋怨我?
    唉,说起这事来,秦肃也只有懊悔的份儿,她年幼时,你我忙于宗门诸事,疏于教导,如今便是想补救也晚了。
    还说呢,我倒是想管教来着,是谁疼着护着,说她是个姑娘,让她多轻松几年,长大些再教也不迟的?
    秦肃顿时头疼:谁能想到她秉性如此顽固。罢了,索性如今你我还护得住她,来日叫她断了心思,再好生物色一位青年才俊,叫她一生无忧。
    说起这未来女婿,两人又将五大宗门里优秀的年轻弟子数了一遍,心里渐渐锁定了几个人选。
    说着说着,便渐渐靠到一起,都是老夫老妻了,自然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然而衣带刚松,秦肃忽然一把把人推开。
    聂清蕴低声惊呼:怎么?
    秦肃一时心乱如麻,但很快就恢复平静,寻到了适当的理由:刚出关,又处理了一整日宗务,着实有些精力不济,许是当真上了年纪。
    聂清蕴低笑:你我年纪相仿,你若是上了年纪,岂不是说我也上了年纪?我可不依。
    秦肃背上猛地燎起一层冷汗,话语中却听不出半分端倪,甚至还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娘子年华正好,是为夫说错话了,该打,该打。
    聂清蕴倒是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只捻了捻锦被道:既然累了,那便早些休息吧。
    此后再无闲话,半晌,确认枕边人已经睡熟,秦肃忽的起身下床,轻轻走到窗边。
    明亮月光透过窗格洒在他清雅的面庞上,半明半暗,直将整张脸衬得斑驳诡异起来。
    低头看了看小腹处,中衣宽大,尚看不出半分端倪,但他心里清楚,过不了多少日子,朝夕相处的聂清蕴定然会发觉异常。
    第3章 好
    翌日清晨,秦肃是被聂清蕴唤醒的。
    他朦朦胧胧地醒转过来,便听得道侣在枕边说着:师兄可是身体不适?还是伤势尚未痊愈?
    秦肃心头一跳,瞌睡便去了大半,不着痕迹地推开聂清蕴意欲替他查看的手,迅速起床更衣,边道:无事,不过难得贪睡,感觉倒也不错。
    聂清蕴心下虽觉奇怪,但秦肃这解释确实说得通,便不疑有他,自己也起身更衣。
    秦肃是元后修为,聂清蕴元婴初期,修为到了他们这种层次,早已不需要进食,起身后便打算各忙各的事情。
    但今日许是注定了不平静,两人刚要离开寝房,忽听得屋外有人高声喊道:秦肃、妹子,我回来了。
    这豪迈的声音十分耳熟,两人对视一眼,便相偕走出寝房。
    一看,外头那人果然是他,老掌门之子聂明渊,也就是聂清蕴的兄长,秦肃的大舅哥以及曾经最好的兄弟。
    聂明渊道号正阳,身长八尺,相貌堂堂,性情豪迈旷达,嫉恶如仇,自秦肃继任掌门以后,便外出游历,数百年未归,现下,当年元婴初期的他已然进阶化神,反观做了掌门的秦肃,当年与他一样是元婴初期,因诸事缠身,至今还只停留在元婴后期。
    见到兄长游历归来,聂清蕴自是喜不自胜,上前欢喜道:兄长你可是回来了,这些年我们都很想念你,你倒好,这么久才舍得回来,是不是忘记自己还有个家了?
    与唯一的妹子重逢,聂明渊自也十分欢喜,下意识地就如幼时一样拍了拍她的发顶,感慨道:是啊,回来了。妹子这些年过得可好?
    此时秦肃也走上前来与聂清蕴并肩而立,他笑得十分得体,却又比平日的客套多了几分热情,正是迎接久未归家的大舅哥恰到好处的表现:兄长既然回来了,就在宗里多住些日子,清妹总跟我念叨你,这次你们兄妹也该好生聚聚。
    顿了顿,眸光微闪,又道:还要恭喜兄长进阶化神,未来仙途可期。说这话时,面上是一派真诚,丝毫看不出半分嫉妒。
    聂清蕴这才反应过来,自家兄长已然是化神道君,忙也恭喜他进阶。
    然而面对秦肃的热情,聂明渊却显得冷淡多了,他只点了点头,便算回应,竟是连句客套话都不愿意与这位妹夫多说。
    聂清蕴正觉奇怪,当初自家兄长和道侣可是交情极好的师兄弟,怎么数百年不见,就生疏成这样?
    意欲询问间,忽听得前院传来嘈杂的呼喊:师尊、师娘,不好了,出大事了。那声音里还带了十足的恐慌。
    秦肃抬手拍了拍聂清蕴肩头,聊作安慰,又朝聂明渊点点头,便率先往前院走去,兄妹二人也赶紧跟了过去。
    方走到半途,便见数个弟子抬着一副担架匆匆跑来,见到秦肃几人,忙道:师尊、师娘,婉儿师姐出事了,你们快来看看!
    秦婉儿可是秦肃和聂清蕴的宝贝疙瘩,她出事了可还得了,两人再也顾不得刚刚归来的聂明渊,立刻跑到担架旁查看。
    只见秦婉儿往日那红润俏丽的脸蛋此时煞白一片,灵动双眸也紧紧闭着,眉心皱得死紧,仿佛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秦肃和聂清蕴瞬间面色凝重,聂清蕴更是整个大脑空白了一瞬,反应过来,忙道:快去百草峰请正莲师姐过来,快去。
    先前那呼喊的弟子道:已经去请了,师娘莫要担心。
    秦肃这才逮着机会询问:云尧,你且将此事来龙去脉细细说来。
    关云尧是秦肃的第五位弟子,听得师尊询问,便如实道:其实我等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只知方才有人将昏迷的婉儿师姐送到山门,职守弟子一看是师姐,便立刻将人送过来了。
    秦肃蹙眉:可知是何人?
    那抬担架的正是职守弟子,一人便指着聂明渊道:正是这位前辈。他们入门时聂明渊已然远游,是以并不认得他。
    这下,轮到聂明渊诧异了:所以这姑娘究竟是何人?
    秦肃见聂清蕴只一味地照看秦婉儿,无暇顾及旁的,只得沉声道:是我与清妹的女儿。
    什么?甫一得知秦婉儿竟是自己侄女,聂明渊也被惊得不轻。
    他先前只当自己在半途救下一个携带道宗腰牌的姑娘,顺途便把人送回山门,而后立刻就过来寻秦肃和聂清蕴,他化神修为,速度比职守弟子快上不少,这才比他们先到一会儿,哪里想得到这姑娘会是自家侄女。
    这厢秦肃再次问道:烦请兄长告知,婉儿究竟是怎么伤成这样的?
    聂明渊瞧着秦肃,面色凝重,欲言又止,想了想方道:找个清净地方,我单独与你说。
    秦肃再看一眼昏迷的秦婉儿和焦心不已的聂清蕴,沉默片刻才道:行,兄长请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没走几步,迎面匆匆走来一位粉白宫装、面容姣好的元婴中期女修,见着秦肃便唤:掌门师兄。待将目光移到聂明渊身上,她竟呆了一呆,眸中迸发出十分的惊喜:正阳师兄?你回来了?
    聂明渊与她点点头:正莲师妹,许久不见。
    秦肃则道:清妹现下正在照看婉儿,劳烦师妹走这一趟。
    正莲真君也知情况危急,此时并非叙旧的好时机,索性来日方长,道了声无妨,便与这二人擦肩而过,继续往里走去。
    这边,秦肃带着聂明渊来到平日理事的玄微殿。
    要说清净之地,整个主峰非此殿莫属,这里存放了不少道宗机密,只要将隔离法阵一打开,外头的人便进不来,也不知道里头发生的事情。
    两人一入殿,秦肃便打开了隔离法阵,又道:兄长现下可以说了。
    此时是两人独处,聂明渊终于沉下脸来,冷声道:别介,秦肃,我可当不起你这一声兄长。如今只有你我二人,你还惺惺作态,有什么意思。
    秦肃是何等的心机深沉,哪怕面对如此直白的冷嘲,依然做得到面不改色:不如请兄长先说一说婉儿的事情。
    聂明渊被他这话中有话的说辞,膈应得面色愈发难看,但思及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只能将此事一一道来:我此次回宗,本是为了媚宗灭门之事。秦肃,在你的带领下,我道宗竟联合整个正道,干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你还当真是变本加厉。若非我当时困于秘境,不知此事,我必定要来阻止你!
    媚宗祸乱全界,此次行动是经各方商讨的结果,兄长何须如此含血喷人。
    媚宗门人确实有错,却罪不至连累整个宗门,你敢说绝没有杀错一人?你可知婉儿何故遭此大难?便是你等如此毁人道统,媚宗幸存诸人如今惶惶不可终日,他们这是在报复!若非我正巧经过,救下她,她现下早就像现场其他几名道宗弟子一样,魂归西天了。聂明渊咬牙切齿。
    秦肃却道:既然还有余孽尚未除尽,继续广发追杀令便是,联合整个正道之力,终有一日叫媚宗再无翻身之日。
    秦肃!聂明渊喝道,我看你才是真正的魔障,只恨当初有眼无珠,竟一直被你的表象蒙蔽,与你称兄道弟。
    被聂明渊如此疾言厉色地一通吼,秦肃竟然奇异地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说道:兄长,这世上的事情可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我有各大宗门、城池、世家的支持,联合整个正道的力量才能成事,此事若是错了,那便是整个正道的错,而正道,不会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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