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走过去,眉尖拧起一道浅痕。一片寂静中地面一道黑影突地炸开,一只浑身漆黑的猫厉叫了一声,长尾一甩,灵活地跃上了墙角,消失在远处的黑夜中。
    周锦拍了拍砰砰直跳的心口,手臂上的毫毛都竖了起来。
    他吐出一口气,心道自己胆子当真是越发小了,竟被一只小野猫给吓出一身冷汗!
    他摇了摇头,拢了拢宽松的衣襟,夜风将宽大袍袖吹得轻轻摆了起来,带起一阵独属于深夜的寒意。
    他转身往医馆走去,长长的倒影拉伸在地面。
    只这这一瞬间,被月色铺洒出一道微白光晕的墙壁上蓦地出现一道高大的影子。
    一股异样的危机感瞬间袭上周锦的心头。他的眼睛突地睁大,眼尾倒映出一道雪亮的光影。大脑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身体已经下意识往旁边闪避。只听嗡的一声,一柄锋利的长剑从他耳侧划过。
    身后却又出现一道人影,动作迅猛。周锦心脏骤停,强大的危机感让他全身紧绷,汗毛倒竖,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然而他却再无法躲避,刹那间他只觉后颈剧痛,眼前一黑,身体顿时失了力道,整个人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师傅!狗子一道惊恐地声音炸响在耳边。
    周锦混沌的大脑有一瞬间清醒,他迷蒙着掀开沉重的眼皮,却刚好瞧见一道黒瘦的影子击打在狗子后背,他连哼都没来的及哼一声,便被打晕在了地上。
    怎么办?多了一个人!
    老大只说带走这个大夫,可没说要多带一个人!
    干脆直接杀了算了!
    周锦心里顿时浮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惊恐,不,不可以......
    他掀开眼皮,只能看见狗子那张乖巧的脸,他的双眼紧闭,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没有一丝反应。
    周锦艰难地动了动手指,大脑一片晕眩,眼前狗子的脸也开始模糊不清。
    阿慈......周锦费尽的睁开眼皮,想要保持清醒,他的嘴唇蠕动,一声轻微的呼唤被隔绝在了咽喉里。
    快看,他还醒着!其中一个蒙面人粗声粗气的低声叫了一声。
    赶紧把他带走,别耽误了时间!有人蹲下,向着周锦伸出一只手。
    月色下,这人的身影竟好似恶鬼般狰狞恐怖。
    下一瞬,周锦便彻底晕了过去。
    一阵黑影掠过,只余下空空的长街静静沐浴在月光之中,夜风拂过,卷起一片枯叶打着旋儿飞过紧闭的医馆大门。
    天边泛起了一层鱼肚白,月亮隐进了云层里,稀稀疏疏的星星也渐渐消失。
    一道红光划破云层投射而下,将周边的云彩都染红了。
    许府一大早就忙碌了起来,丫鬟仆妇打着水盆,捧着抹布将桌椅一遍一遍的擦拭干净。
    这房间一定要打扫干净,周大夫说了不要有一丝灰尘!
    许文璋在这间空旷的房间里左右看看,又指着角落的一个柜子道:这东西怎么还在这里?昨天不是说了房间不能留东西吗?
    旁边的下人一愣,连忙过来,勾着腰低声道:大人,这张柜子您昨天不是说留着在这里好给周大夫放东西用吗?
    许文璋闻言一顿,这才想起好像真是自己的吩咐!
    他背着手又扫视了一圈,这个房间是他专门为周大夫手术所准备的。
    房间采光极好,大开的窗户迎着东升的旭日,地面都是一层层金色的霞光。屋子里既宽阔又干净,整个屋子都亮堂堂的。
    爹,您歇会吧!您已经忙了很久了!许青衡慢悠悠的走进来,旁边跟着精神抖擞的王大人。
    衡儿,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让你在房间休息吗?等周大夫过来了我自会让下人去找你过来。
    许青衡轻轻一笑,脸上带着天真的稚气,我听下人说爹你一晚都没睡呢!我也紧张得很,想过来和爹你一起等。
    许青衡面色极好,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马上就要手术了,他就要彻底摆脱这心疾的毛病,如何不激动难抑。
    许文璋咧着唇又笑了一声,拍了拍许青衡的肩膀。即使一晚没睡,眼下都起了一层青黑,他却依然精神奕奕,半点睡意都没有。
    他又侧头向着王大人问好,让王大人见笑了,下官等这一日实在等的太久,今日实在失态了。
    王大人摆了摆手,脸上满是理解的笑意,人之常情,本官理解!说罢他又望了望天色,这天也不早了,周大夫应该快来了吧!
    许文璋也瞧了瞧红霞满天的天空,点了点头说:这已经辰时了,想必周大夫已经在路上了。
    仆妇们已经将房间又彻底清扫了一遍,水汽也在逐渐升高的气温之下蒸发殆尽了。
    太阳越升越高,金灿灿的光芒刺得人眼睛生疼。
    许文璋焦急地往院外望了望,额上已经浸出了热汗。
    他两手紧张地来回搓动,脚下下意识在地上走动,时不时又抬眼望外面张望。
    许青衡坐在石凳上,身上披着一件淡青的宽袍,脸上泛着一丝不正常的白。他蹙着眉尖也往院外张望了一下,突地开始捂着唇咳嗽起来。霎时间,他的脸便泛起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衡儿,你怎么了?许文璋所有的心神霎时都被许青衡拽紧了,他连忙对着一旁的下人吩咐道:快把公子的药端过来!
    那下人立刻慌慌张张跑了出去,显然是去替许青衡拿药了。
    许文璋担忧地拍着许青衡的背部,直到他渐渐停止了咳嗽才作罢。
    爹,别担心,我没事的!许青衡轻喘着气,扬起一张泛红的脸安慰着许文璋。
    许文璋瞧见自家儿子那病弱懂事的模样,心里泛起一阵酸意,衡儿,很快你就要好了!以后再也不会被这病痛折磨了!
    他眼睛浸润出一股湿意,又往院门口张望了一下,依然没有瞧见那个让他翘首以盼的身影。
    这周大夫怎么还未来?莫非有什么事耽搁了?王大人坐在一侧,空气中的温度越来越高,他不禁也出了一身薄汗。
    他心下有几分疑惑,原本他一直坐在这里等着就是为了看周锦如何治疗心疾的。
    可这已经过了辰时了,周锦却还未出现,他心下不禁有几分怀疑,这周锦是否当真能够治好心疾?
    毕竟这心疾可谓是不治之症,即使周锦医术高明,但终究力有不逮。
    如今莫非是临阵脱逃了?
    第92章 大人,不好了,大
    大人, 不好了,大人!一个差役慌慌张张跑进来,脸上还淌着一层亮晶晶的汗渍。
    慌什么?到底出什么事了?许文章拧着眉斥道。他心里很是不痛快,大清早的, 实在不吉利。
    那差役抖了一下, 但事情严重, 他也不敢耽搁,忙将刚才得到的消息一咕噜说了出来。
    周大夫被贼人绑架了!
    什么!仿佛晴天霹雳,许文章与王大人, 许青衡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目瞪口呆。
    快说清楚,到底发生何事了?王大人再也坐不住了,他疾步走近差役厉声问道。这周锦可是身负皇命之人,要当真出了差错,陛下怪罪下来, 他如何担当得起!
    差役忙哆嗦着将事情原委道了出来。
    却原来是今日清晨,商桂从家里回到医馆时, 天已经大亮了。街上已经陆陆续有商贩开始叫卖, 临街的商铺也开始忙碌揽客。
    而一向开门很早的医馆却大门紧闭。
    商桂心下觉得奇怪,他走上前去敲门, 手上微一用力, 那大门吱呀一声便开了一条缝。
    商桂心里一紧,一丝怪异的不安浮上心头。他蓦地推开大门,旁边一道影子砰的一声咂在了地上。
    他顿时一惊,待看清那道影子时, 他的心脏立时砰砰直跳,险些从喉咙口里蹦出来,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阿慈!
    商桂赶忙蹲下身去,将他半抱起来。却见狗子脸色惨白,两眼紧闭,好似已经没了气息。
    商桂心跳急剧,他抖着手按在狗子的手腕上,待感觉到对方还在跳动的脉搏时,他不可自抑的松了口气。
    阿慈,阿慈你快醒醒!商桂轻拍着狗子没有血色的脸上。又拿出一只药瓶在他鼻端轻晃了一下。
    狗子立即蹙起了眉尖,眼皮轻颤,随后缓缓掀开了一条缝。
    阿慈,你感觉怎么样?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晕倒在门口?
    狗子只觉眼前一片天旋地转,耳边嗡嗡地声音直往耳膜里钻。他难受得皱起了眉,仰着脖子呼出了一口长气。后颈的剧痛霎时侵袭了他的大脑神经,这股痛意当即让他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脸色唰的惨白一片,眼睛里全是惊恐,师傅!师傅呢?
    他立刻翻身起来,顾不得疼痛酸软的身体,两手紧紧的抓着商桂的手臂,颤着嗓音道:快,快报官!师傅被人绑架了!
    这话犹如一道惊雷,砸的商桂头晕目眩。
    刚才医馆的阿慈小大夫过来报案,说是昨夜有一群贼人将周大夫打晕劫走了,至今也未有消息回来。
    许文章脸色极为难看,外面的阳光烈得很,晃得他竟有几分晕眩,为何到现在才来报案!这都过了几个时辰了,要如何去追?
    许文璋焦躁的来回走动了几步,阿慈小大夫可有看清贼人是何身份?
    这......差役一脸难色,听阿慈小大夫说对方蒙着脸,动作又快,他并未看清。
    许文璋气急,怒道:立刻传阿慈大夫进来,本官要亲自问他!
    是!差役立即转身出去了。
    许文璋满面愁容,只盼周大夫千万不要有事才好!
    爹,周大夫会平安回来吗?许青衡坐在石凳上,他的手不自觉揪着宽大的衣袍,苍白的脸上尽是担忧。
    许文璋哀叹一声,儿啊,你怎么就这么命苦!
    北方的八月,燥热难当。白灿灿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太阳似一颗火球高悬在头顶,火辣辣的日光炙烤着大地。
    碧空之下,一辆简陋的马车慢慢行驶在荒草遍生的边塞,车轮咕噜咕噜滚动在砂石遍布的地面。一阵北风刮过,卷起地上滚烫的沙粒,仿佛一阵热浪铺面而来,叫人感到闷热窒息。
    车上两名身穿黑衣的粗壯汉子顿时拧着浓眉,眯起眼睛眼,抬手半捂在口鼻之上。待这阵热风停歇,两人才喘着粗气放下手。左边满面胡须的男人伸手随意在空气中扇了扇风,乌黑的嘴唇开合骂道:这劳什子的风沙,吹得我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说完他扬了扬手中的鞭子催促马儿快走了几步。
    他旁边的男人脸颊黝黑,面上无须,倒是比他看起来要年轻不少。
    等咱们到了城里就好了!说罢他侧头往后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阿帕,你说他怎么还没醒啊?莫不是被你打坏了吧?
    阿帕手上捏着马绳,闻言眼睛一瞪,呸了一声,粗硬的胡须随着脸部的肌肉一抖一抖的,赖木哲你可别胡说八道,我根本就没用力!是他自个儿细皮嫩肉不经打,他们大雍的人真是没用得紧......
    他粗着嗓门,语气里很是不屑,显然对大雍的人没什么好感,也不知将军怎么想的?偏偏派咱们来抓一个没什么用的大夫......
    将军这么做自然有他的原因,再说这大夫虽说看着身无二两肉,但听说他医术尤其好!将军大概也是看中他这个吧!赖木哲拧着眉淡淡道,如今咱们已经过了归雁山,再过不久就要到州济城了,将军还在那里等着,咱们得快一点赶过去。
    耳边的声音混混沌沌,好似来自很远的地方,又好似近在咫尺。
    周锦意识回笼那刻,只觉大脑沉闷,脖颈胀痛。浑身仿佛被裹进了一个蒸笼里,热气黏在皮肤上,衣服湿哒哒黏糊糊的贴在皮肤上。
    他喉咙里不自觉发出一声呻.吟,眼皮缓缓掀开了一条缝,刺目的光线让眼睛浸出了一滴水渍。他下意识闭上眼睛,隔绝了这耀目的光线。
    周锦动了动干涩的嘴唇,咽喉里像着火了似又干又痛,水,水......
    下一刻,便有一丝水润轻触在唇上,周锦立刻张开嘴开始急切地将清澈的水咽进咽喉,水润滑过艰涩的喉管直达胃部,总算让那一丝渴意舒缓不少。
    周锦睁开眼睛,一张略微熟悉的脸放大在眼前,他见周锦醒来,眼中立即蹦出欣喜的光芒,只是转瞬之间,那道光就被掩藏在了漆黑的瞳孔之后。
    周大夫,你总算醒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的手中还握着一个羊皮水壶,显然刚才就是他给周锦喂的水。
    周锦动了动身体,一股酸软无力袭上四肢百骸,后颈的剧痛让他眼前直冒金星。他痛苦的拧起眉峰,闭了闭眼,有气无力地问道:你是......出口声音尤为沙哑,连周锦自己都吓了一跳。
    周大夫,我是季良......季良见周锦皱着脸,脸上全是痛苦的神色。他面上露出一丝不忍。但终究没有继续说什么。
    周锦蹙着眉,脑袋还混混沌沌的,季良?
    他抬起一只手按了按眉心,这才又看见对方吊起的右手,那捆绑的手法与雪白的纱布都极为眼熟。
    是你?
    周锦总算认出了对方,正是前日来医馆看病的人。
    他揉了揉酸胀的脖颈,你怎么在这里?说着他突然发现身下摇晃不停,自己正身处在一辆马车上。他按揉的手一顿,这是哪儿?
    周大夫,这里是......季良张了张唇,眼里隐匿着一抹难堪。
    电光火石间,周锦蓦地想起前一晚发生的事情,黑影,疼痛,还有对方狠厉的声音。
    阿慈!
    周锦眼睛倏地瞪大,他翻身坐起,眼前霎时一片晕眩,黑色的光斑在眼前不住闪烁。
    周大夫!
    季良赶忙伸出左手扶住差点摔倒的周锦。
    周锦垂着头缓过那阵晕眩,随即抬手狠狠拍开季良的胳膊,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锦心里浮起一股怒意,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他自问从未做过什么有亏于心的事情,没想到居然也有被绑架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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