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构思《蛮战》之后情节的那段时间里,厉泰升曾摒弃了自己的身份,将自己想象成活着的阿布那样去生活,试图了解他的创作心态。
    他用了最笨的办法,却是最有效的法子。
    和从偏远地区进入外面世界的阿布不同,厉泰升选择的是一条和阿布相反的道路。
    作为从大城市来上村的外来者,哪怕厉泰升已经拥有了比阿布更优越的经济条件,却依然感受到了痛苦。
    语言不通,虽然会说话,却大部分时候不得不当哑巴。
    被村子里人当吉祥物一样的猎奇眼神;
    想要和山里人一样工作,却发现自己背得没有他们多,走得也没他们快,根本没办法公平竞争的窘迫。
    更多的,还是找不到同类的孤独。
    有嘴,却不能说话;
    有脚,却钉在原地不能行走;
    有思想,却没有平等交流思想的对象
    那些枯坐在屋子里写作的人,是最不像人的人。
    他们手里的笔或键盘,已经不是他们的工具,而成了他们的器官。
    唯一能发声和输出的器官。
    我只熬了十个月,我就忍受不住,逃离了这里
    他出身富裕,这十个月只能算是角色扮演,他并没有生存的压力。
    可作为自己人生的主角,枯坐在阁楼里写作的阿布,除了要经历这些,还要背负着生存的压力。
    厉泰升只是想象,都会被一股巨大的悲拗和绝望包围。
    我写《蛮战》,不是为了任何人,我是为了赎罪
    厉泰升哑声道。
    写作是重复着漫长的孤独和漫长的自由的过程,每个写作者忍受写作时的孤寂和枯燥,为的是能得到人生不孤寂和不枯燥的自由。
    正因为在现实生活中很难找到这样的认同和喜爱,所以才在虚无缥缈的文字里,寻找能真正理解自己,能志同道合的对象。
    在黑暗里,阿布或许也曾如饥似渴的关注着每一条文下的评论,从其中寻找着真正喜爱自己的人。
    厉泰升找不到能够缓解内心愧疚的办法,所以,他决定代替迷路的雪继续留在黑暗里,直到替他找回应有的被人喜爱。
    静默了片刻后,连胜不再把玩厉泰升的手,而是紧紧握着。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连胜低声问,如果想让迷路的雪得到承认,找我才是最快的办法。
    她已经登上了足够高的位置,得到了让更多的迷路的雪不至于迷路的力量,厉泰升能看见她,为什么不来找她?
    我如果让你发现我就是续写《蛮战》的人,你会怎么想呢?
    厉泰升苦笑着,你会觉得,我这么做是为了你,我想借由写完《蛮战》解开你的心结,重新挽回你的感情。
    连胜抿了抿唇,没有辩驳。
    在知道《蛮战》的续写者就是厉泰升时,她确实就是这么想的。非但是她,就连推测出厉泰升就是更新者的李小白,也是这么想的。
    谁会无缘无故去续写一个不知名作者的不知名作品呢?在没有任何收益和名气的情况下?
    他们都是俗人,除了为了爱情,再也想不到什么原因了。
    其实我知道,如果《蛮战》写的足够打动人,我确实能借由这个重新挽回你的感情,因为你就是这么容易被感动的人。
    厉泰升的手指微动,划过连胜的掌心,但我不配。
    他曾经这样得到过连胜的爱意,那曾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但假的就是假的,一直在内心里回避着阿布的他们,最终还要面对虚假过后的真实。
    厉泰升不配再借着迷路的雪获得任何东西,包括爱情。
    我写《蛮战》时,我就是阿布,我没想过你。
    厉泰升抽回了自己手,逼着自己说出这样无情的话,阿布想把它写完,阿布想把自己的人生写进一本书里,所以我就这样做了。我希望你不要多想,把我和《蛮战》的作者分开,就像之前那样。
    连胜的心很乱。
    手心突然一空,厉泰升抽走了自己的手,也抽走了她的思绪。
    他说让她不要多想。
    她怎么可能不要多想?
    在知道这一切过后。
    那《巅峰之上》呢?你为什么写这个?
    连胜想起那本找女友的书,心头一紧,抓住了厉泰升的胳膊。
    厉泰升表情狼狈地避开了连胜的目光,神色赧然。
    他不是个善于剖析自己内心的人。
    一开始,是因为我老是往西南山里跑,要给家里人一个理由。厉泰升用行动完好的那只手摸了摸鼻子,我说我在写一本登山题材的书,需要素材,其实是在拿这本书练笔。
    再后来,他发现这个题材没什么人写,再加上写着写着找到了窍门,就痴心妄想着,万一他也能开创一个流派,也许能那啥
    不是说连胜喜欢签那种不拘一格的作家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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