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摇摇晃晃从始发站离开,这一路上我能睡半个小时,然后就会接到程嵘的电话——他以为我刚下晚自习。
    车开到半途,有人在我身边坐下,我眯眼一瞅,发觉只是个大叔,又倒头继续睡,直到“嘭”一声巨响——
    大叔被人拽倒在地,那人对着大叔的肚子猛踹,吓得公交车上零星几人目瞪口呆。
    “别打了——别打!”
    有乘客起身拉架,我困到视线模糊,在发现那人是温渺时骤然惊醒:“温渺——”
    温渺红了眼,脖子上的青筋突起,显然是真动了火,指着我鼻子骂:“你怎么不蠢死?在车上睡什么觉?”
    也不知是到站了还是司机怕出事,车停了,车门开了。温渺弯腰,从惊吓过度的中年大叔手中抢走手机,三两步走上台阶,抓着我手腕,强行拽我下车。
    “喏,你自己删!”
    大叔的手机没设密码,我点开,才后知后觉发生了什么,慌忙删照片。删了几张,我又想:“我们应该报警!”
    温渺看我如同看傻子:“报警?最多做个笔录,抓到人拘留几天,看到这些照片没有?这人是个惯犯,对付这种人,还是得……”
    “那也不能以暴制暴!”
    “天真,烂泥里挣扎出来的人,做不到比人狠,就只能被人生吞。你以为生存那么容易?”
    张晚晴说温渺跟了个老大。
    现在的他就如同见了血的刀,敢虎口夺食的狼,一身戾气。我没开口说话,温渺自行解读,他说:“丁小澄,怎么,你看不起我?”
    “有些人活着不只是活着,你懂不懂……算了,我跟你说个屁啊。”温渺掏手机扫码给我转账,APP提示音响起,显示实时到账两千。
    高科技多好,我诡异地想,温渺一直不肯给我联系方式,刚刚的转账彻底暴露他的号码。
    温渺说:“我不管你瞎折腾赚这点钱干什么,总之,别干了。晚了不安全,再不然,让谢思卿上你们家附近去,男孩子经得起折腾。”
    我想起谢思卿的提醒,猜测道:“你是不是每天都送我回家来着?”
    温渺没回答,我自顾自又说:“我赚钱是为了买白沙洲音乐节的票,我们一起去啊,我请你!”他盯着我,脸上神色莫辨,我又补充,“还有程嵘和张晚晴,到时候我们一起回白沙洲啊!”
    他嘴唇动了动,眼里闪着复杂的光。他说:“丁小澄,白沙洲对我来说从来不是家。”
    他说:“那里对我来说只有不堪和狼狈。要是给我什么权限毁了哪块地方,我一定选白沙洲。”
    他说:“上车吧,我送你最后一回。”
    我俩并排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气氛凝重安静,率先打破沉默的是我的手机。
    晚上九点过五分,程嵘准时打来电话。
    程嵘说:“丁小澄,我受不了了。”
    我甚至没来得及仔细分辨程嵘的情绪,瞎咧咧地说:“再忍一忍,她是妈妈嘛。她也是爱你的,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而已。”
    “不是——”
    程嵘开口,语气低沉,愤懑和怨怼不解的情绪喷薄而出:“她不爱我!她爱的只是她老公的钱,她爱的是钱——”
    他说到最后一句时情绪彻底失控,动静太大,引起温渺的注意,眼神交错的瞬间我分明看到他眼里也有担心。
    “怎么了?你别激动,仔细说说,到底是怎么了?”
    程嵘的呼吸越来越重,他不再激动,声音哑了,再一次确定地说:“她不爱我。”
    有解了。
    虽然程嵘从小到大一直疑惑并隐隐猜测的问题终于有解了,答案就像看老旧电影,一早预料到剧情发展,但得知真相还是令人难过。
    程嵘小时候曾跟我央求,问我能不能把丁太太借给他开家长座谈会。那时我少根筋,直接问:“为什么要借我妈?你自己的妈妈呢?”
    ——哪个孩子不是带着爸爸妈妈的爱降生在世界上的?
    可是抱歉了,并不是每个孩子都如此。
    “他们要我哄爷爷卖厂、卖地。”
    厂子是程爷爷一手建立的纺织厂,曾经辉煌过,也被程先生嫌弃过,如今程先生想东山再起,又打起厂子的主意。
    温渺说:“程爷爷不会卖的!”
    连温渺都知道,程爷爷这个糟老头虽然很凶但是人很好,白沙洲居民多数当过厂子员工,直到现在厂房的集体宿舍还无偿让员工、曾经的员工居住。程爷爷惦记老员工,肯定不会卖。
    “所以他们偷偷拿走了我的身份证。”
    那就是软的不行,准备来硬的了?
    “你现在在哪儿?程爷爷呢?程爷爷知道吗?”我在温渺再三凑近时切换成免提,“他们让你哄爷爷卖厂,你是怎么说的?”
    程嵘飞速地回答:“小区花园,我妈能看得到的位置。爷爷还不知道,他去山区探望老战友,联系不上。”
    “那行,他们下次再跟你说哄程爷爷卖厂子的事,你反应不要太激烈,也不要反驳。”
    程嵘反应迅速,立马问:“丁小澄,你想干吗?”
    “我想带你回家,现在!”
    挂了电话,温渺质疑:“丁小澄,你疯了?现在?你怎么能半夜冲到深圳去?”
    我并不觉得这一切不可能,我给他分析:“我手机有个功能,能同时接听两个人的电话,我先打给张晚晴再连线我妈,就能让我妈相信我今晚在张晚晴家。明天早上七点,我再打电话给班主任请假,就说生理痛,我成绩优秀,为人靠谱,郭德压根不会再向我爸妈求证。”我手机里是刚刚查好的航班,“行动顺利的话,晚上乘这班飞机飞过去,明天下午之前飞回来,我还能按时给谢思卿补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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