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隅把目光对向他:“素姐儿还小,从来没一个人出过这么远的地方,裴湛,你声都不吭就把她带到这儿来,这就有点不合适了吧?”
    赵家护短的毛病裴湛素有耳闻,听到这儿他笑道:“世子放心,只是放个纸鸢,很快就回城。”
    “很快?”赵隅指着不远处铺开在地上的毯子,上面一大堆五花八门吃的喝的好像是被他逮到的证据,“带这么多吃的,这像是很快回去的意思?我看你们怕不是想打算在这儿呆一天吧?”
    东西是赵素带的,裴湛也不好反驳,就笑了笑。
    赵素对赵隅的出现更好奇:“你今日不用当差?”
    “当然要!”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今日我在这儿当差。卯四营就在附近,我过来看看。”赵隅边说边仔细地看着周围,只见在场人大多是来自庆云侯府的,再看裴湛一脸坦然,也不像是要坑蒙拐骗的样子,便没多说什么。只道:“天色也不早了,回城去!”
    “我才出来!”赵素怎么可能就回去?“裴湛还说附近镇子上有好吃的吊烧鸡,我回头还想去尝尝!”
    “竟然还有鸡吃?”
    争论的外围处忽然传来悠然的声音。
    正想给赵素发号施令的赵隅听到这里,刹时转身,看到皇帝率着张怀已慢吞吞地踱上了堤岸,他立刻朝着所有人挥手:“皇上来了!还不快接驾!”
    “皇上”?!
    赵素和裴湛都被这两个字炸了下耳朵。顺眼看去,果见坡下五六丈处,已经上来两个人,后面那个白皮墨发的男子他们都知道是张煜的侄儿张怀,前面那个穿着宝蓝色锦袍,腰坠着双龙玉佩的人不是皇帝又是谁?!
    “恭迎圣驾!”
    作为资历不浅的御前侍卫,裴湛立刻反应过来,并且跪下了!
    赵素虽然也跟着跪下了,但她的心里却充满了狐疑!
    她昨天明明告诉过皇帝她要和裴湛出来玩,结果他就奔这儿来了,他该不会是按捺不住也摸鱼来了吧?
    不过她虽然说过是在河堤上,但没说是哪段河堤,他也不可能一下找得到啊!
    皇帝伸伸手示意他们平身,看看他们之后,然后望着裴湛:“你们来多久了?”
    “才来一个多时辰。”赵素生怕皇帝被赵隅劝动让她回家,抢先回答起来,又拿了只纸鸢过来:“皇上,您来都来了,要不也玩玩吧?”
    “放肆!”赵隅轻斥打眼色,“此番我等可是陪着皇上出来微服私访的,你一边去!”说完把其余人也给挥退了。
    裴湛是乾清宫的人,虽然休沐,但听说皇帝出来微服私访,而且身边也没看到韩骏他们跟随,怎么能不关注起来?他问:“这一带村庄不多,却有几座屯营,皇上莫非是来私访军营的?”
    “嗯,寅三营出了点事情,过来看看。”皇帝看着赵素塞给他的一只大蜈蚣,顺风扔到了半空,轻轻一拽线,看着它摇摇摆摆爬上高空,再把线往赵素手上一塞说道:“你们随意吧,朕先走。趁着天色早,回头再去别的屯营走走看。”
    裴湛先前听说他是出来办正事,本来就在斟酌是否跟随,此刻听说他还要去别的屯营,便不再犹豫,回身过去牵了马来就道:“属下这就跟随皇上左右,前往伴驾!”
    “朕怎好扫你们的兴?”皇帝指了指拿着纸鸢线的赵素,再看回裴湛。
    裴湛立即朝赵素拱了拱手:“素姑娘,眼下护驾要紧,改天我再请你吃饭。”说完又朝赵隅道:“还请世子下令护卫护送素姑娘回城。”
    赵素才刚刚玩起兴呢,这就要散伙了?那她岂不是白高兴一场?!
    可是裴湛的决定她又不能不依,都是御前侍卫,这种时候她没本事跟着去就很没面子了,难道她还能阻止裴湛尽忠?
    她绷着脸看赵隅招来护卫,心不甘情不愿地把风筝收了。
    皇帝往她脸上看了两眼,说道:“人家裴湛这么有眼力劲,知道要伴驾,你也是侍卫,怎么就不知道主动些?”
    赵素蓦地抬头:“您是说属下能跟着去?”
    皇帝上下打量了一番她这穿着:“这打扮是不太合适。不像出来玩,倒像是出来相亲的。但也凑合吧,反正有情况的时候也不指望你出手。”说完他指着那堆吃的:“把那些也带上。”
    赵素一身精气神立刻又回来了!她迅速道了声“好”,然后火速奔去收拾东西了!
    哪怕是不能愉快地放纸鸢了,就是跟着遛个弯那也比就这么回去好多了不是?!
    第123章 身份壁垒
    一刻钟后大队人马下了堤,赵素留下花想容,侯府护卫们与云想衣和丫鬟女子回府,而裴湛和赵素则跟着皇帝继续办事。
    护卫们让了匹马给赵素骑着,赵隅看她一身女装混在一堆男人里头,看着心里头怪怪的,但因为此行只是走走看看,跟老百姓打交道的事也不让她出面,便也无所谓了。
    赵素今日穿着身水绿的春衫,头发精心梳过,确实比她从前在影楼里看到的古代妆容还要好看。
    张怀是个谦谦君子,因为与他熟,走了一段路之后,看了她几眼,也忍不住说道:“素姐儿当差之后,这气韵与原先都明显不同了。”
    赵素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些心虚看了眼皇帝。这里可只有这家伙知道她换了瓤,他可别出什么夭蛾子。
    皇帝好像没听见,稳稳当当走出了十丈。
    赵素就跟着提心吊胆了十来丈。
    直到到了一处农田前,皇帝才勒马道:“你们不是常说宫里皇气养人?那么她变了也是正常。”
    张怀随即微笑颌首:“皇上所言甚是!”
    赵素如此这才定了定心来。
    不是一个阵营的就是麻烦,总也让人放心不起来。他今日这么巧也来了河堤,总不会是偶然,虽然有赵隅他们佐证确实是为了公事,但他是个皇帝啊!想做个什么手段简直不要太容易。
    “去问问那些农夫。”皇帝下了马,朝着田里耕作的几个农民走过去。
    农民们看到走过来的这几个人,起初有些戒备,后来听说是为了打听寅三营侵占田地的事,旋即一个个义愤填膺,竹筒倒豆子说了出来。
    农夫坐在田埂上,皇帝半蹲身子在旁边,俩人一个腿上还沾着泥巴,一个身上一丝褶皱都未曾有,但因为神情一致,却未曾有丝毫不和谐。
    赵素连连看了他几眼。
    裴湛没放成纸鸢,其实并没有感到很遗憾,因为那么多人挤在那儿,也就图个乐子,压根就玩不出什么名堂。
    当然跟随护驾他也是真心实意的,差事和私事他分得清楚。后来看到皇帝让赵素也跟着同来,先前无法尽兴的那点失意,也就烟散云散了。
    此刻看她频频注视皇帝,以为她惊诧于皇帝的不拘小节,便说道:“皇上经常微服出巡,京城里头的大街小巷只怕他都烂熟于心了。”
    赵素想起那天夜里在陈女医的医馆遇见他,对这话毫不怀疑。
    她抬眼望着远处,这是一大片田庄,当中阡陌交错,长满树的矮山包像一个个绿色的包子散落在田野间。
    这是北城,再往东北方向去,应该是承德,而西北方向则是张家口——这个时代不知道叫什么。而正北方向远去就是内蒙古大草原。
    虽说是做好了两好准备,一旦形势对她生存不利她就卷包袱潜逃,但其实至今为止她对城墙以外的地理还完全不熟悉。遛了这半圈下来,她才知道原来北郊居然连个像样的镇子都没有,这要是真跑路,她半路续航都是问题。
    而如果到了那步,径直往北走肯定不利了,她没办法在北地人民的铁骑之下讨生活。张家口是西北方向,这时候也不宜居。承德倒是一条路子,她可以从那里辗转到秦皇岛。等到大梁的自贸岛建起来,海运更繁荣了,也许她可以走海路南下,去富饶繁华的金陵隐居。
    她跟狗皇帝之间有身份壁垒,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不会彻底信任她。
    虽然她与陆太后同样都是穿越者,但意义不一样,那个是亲娘,而且是亲手抚养,教导他长大的亲娘。
    不管陆太后是什么来历,她都无论如何是会站在皇帝那边的,而赵素是臣子的女儿,不光他没办法肯定她一定会忠于他,就连她自己也不能肯定,如果皇上一旦有什么举措危胁到她的性命,或者涉及到她在乎的人和事,她不一定不会背叛。
    狗皇帝精明似鬼,他怎么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否则他就不会费尽心思也要逼问出她的来历了。
    而自从会同馆捅穿了她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追究过这件事,要知道当初陆太后都曾因为她的来历而险些当场下毒手,掌着江山的他此刻的云淡风轻,岂非就更加显得不寻常?
    尤其在经过她为西洋人做买卖这件事上的出谋划策之后,说不准他更加不会对她放松了。作为一个皇帝,他不能不防着她还会给别的人出这些他听都没有说过的主意。
    不然他今日难道真的是因为来看她放纸鸢专程跑过来?要知道她约会的可是他真正的御前侍卫啊!
    所以她也没办法相信皇会无条件替她保守这个秘密。将来有一天他单方面觉得她不安全了,随时把这事跟庆云侯一说,她就完了!
    “素姐儿,带了喝的吗?”
    这时候赵隅忽然在前方大声问她。
    赵素回神,才发现皇帝不知几日已经上了马,并且他们还已经往前走出了一里路,正停在与驿道相交的岔路口上。
    “有!”她当下让花想容从马上打开一侧食篮,拿出一只沉甸甸的葫芦递过去。
    皇帝接在手里,却蹲了下去。
    赵素略顿,下马走上前,只见皇帝面前的空地上正躺着个昏迷的人,看破衫下裸露出来的手脚皮肤是个年轻男子,但破烂的衣衫和蓬乱的头发却让人看不太清楚面容。在他不过处,还有个破箱子,口子半开,露出几本看不到名字的书籍来。
    葫芦里装的是樱桃汁,张怀和裴湛托着他的头,先掐了掐他的人中,等他眼皮有些反应后,再灌下去几口果汁,这人咽下没一会儿,就慢慢缓过来了。
    “怎么回事?”她问赵隅。
    “看模样是饿昏了。”赵隅望着这人外露出来的干瘦的手脚,“也不知道多久没吃东西了。也不知道这是从哪儿来?”
    赵素听闻,立刻跑回来打开食篮,掏出好几个米糕蛋糕什么的松软点心,跑到皇帝身边:“这里有吃的!快给他吃!”
    第124章 被惦记的穷书生
    皇帝顺手接了,看了看之后才让裴湛递到这人的嘴边。
    食物的香味诱使这人撑着身子坐起来,又或者是刚才樱桃汁的力量使他恢复了点力气,他双手接住这只蛋糕一股脑儿就往嘴里塞。
    三块蛋糕吞下肚,又喝了小半壶樱桃汁,他匀了几口气,颤颤巍巍的爬起来改成跪姿,向大伙施礼:“小生杜濂,跪谢几位贵人赐食之恩。还请告知尊讳,容我日后相报!”
    皇帝伸了伸手:“不必多礼。你是哪里人?”
    杜濂由裴湛和张怀搀起来,站稳之后他回答:“小生是湖州府人。”
    “湖州地处江南,是富庶之地,你是如何会背井离乡,昏倒在此处?”
    “官人有所不知,小生家中原先仗着有些薄产,日子确实也曾过得下去。但三年前家中遭难,父母亲先后病故,小生收拾完双亲后事之后,不敢忘记父亲临终前的嘱咐,便启程进京来赶考。
    “哪知道半道又轻信了奸人,我装着二百两银子的包袱被讹了去,我身处异地,也无人助我,便沦落至此。”
    皇帝凝眉:“进京赶考的举子他们也敢讹?”
    杜濂苦笑:“贪念一生,哪里还顾得了那许多?”
    “是在哪里失的钱财?”
    “在泰安境内。”
    皇帝看了眼赵隅,再继续看了看杜濂身上:“此地离京还有一二十里路,你可有去处?”
    杜濂摇头:“小生在京中举目无亲,只能去驿馆寻同乡,看是否有办法可想了。”
    皇帝想了下,示意裴湛。裴湛立时取下荷包塞给杜濂:“这里有些碎银,你先拿着去驿馆。”
    杜濂执意不收,裴湛便把荷包塞进了他怀里。
    杜濂抿唇看着他们,随后弯腰捡起翻倒的书箱,从中翻找出两本拿布精心包好的书:“几位的大恩大德,小生实在无以为报,这里只有两本祖上传下来的古籍值些钱,还请公子收下,聊表小生一点感激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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