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语白轻怔,沈醇已扬声道:进来吧。
    午饭过后,沈醇起身再去议事,帐中茶饭退了,齐语白坐在桌边拿着书,目光落于其上,却久久未翻一页。
    兰月看了好几次,没忍住提醒道:殿下。
    齐语白蓦然回神,对上她探究的视线道:你帮我将刺绣的东西找出来。
    兰月有些惊讶,起身道:是,殿下要什么样的?
    底色就用纯白云锦。齐语白放好了书起身道,绣线我再看。
    他在宫中为遮掩身份,也下了不少功夫,刺绣,衣服被褥一应皆会做,只是从来没有送过别人,也没想过有一日要送给别人。
    本来到此处没打算再动那些,可现在被要求了,也不得不做。
    一应东西放在了桌上,兰月问道:殿下,要图样么?
    宫中图样与此处不大相合。齐语白起身洗净了手,比对着丝线道。
    宫中女子刺绣一为自己,二为子女,三就是为帝王,帝王为龙,富丽堂皇,却是锁在深宫中的龙。
    穆伦不是不能用龙纹,只是那处的东西放在他的身上总是觉得拘束。
    狼?
    草原上狼群是大患,却也是力量的象征,为防狼群侵扰羊群,每每多有狩猎,齐语白记得他的脖子上就挂着一枚狼牙,十分粗壮尖锐,一看便知那头狼不好惹。
    但绣狼总觉得落了俗套,齐语白翻找着,一时竟拿不定主意。
    殿下不是绣给自己的?兰月探头道,那是给大王的?
    齐语白转头看向了她:你的线分完了?
    兰月吐了一下舌头,回到了自己的位置,齐语白沉吟着,翻着书本,觉得也不必落于实物之上:兰月,你去帮我问问南溪国以何物为神?
    是。兰月起身匆匆往返道,殿下,他们说南溪国以九尾狐为庇佑,可狐狸怎么能长九条尾巴呢,不会很重么?
    德至鸟兽,则狐九尾。齐语白推开了绣篮,取过了纸张道,我倒是从志怪之谈中看过,南溪国将此视为君王有德之祥瑞,在外不要乱说。
    是。兰月低头帮他研磨墨汁。
    齐语白沉吟片刻落笔于纸上,他未见过九尾狐图样,只能从心中想象。
    狐者,狡也,机警谨慎,故而体态修长,九尾不可厚重,可自由舒展。
    体态尾巴皆定,笔将落于眼睛时,齐语白顿住了。
    尚朝志怪小说颇多,传说中的狐妖大多为女子,似乎天生淫荡,专食男子精气,但世有野狐,天生痴情,若伴侣死了,活着的那一只也会一同身亡,痴情之心不输于大雁。
    只是皮毛光滑靓丽,眼睛狭长漂亮,才多了那样的虚名。
    穆伦的眸不似狐型,却极好看,看着人时总会让人在想上天要多钟爱他,才会让他生的那样风流多情,却无丝毫轻浮之感,反而有着王者的睥睨之态。
    点睛之笔落下,图样已定。
    这狐狸好漂亮。兰月在他放笔时惊叹道,就是眼睛有点儿像大王。
    可能同样招摇吧。齐语白道,帮我分线。
    是。兰月应道。
    刺绣之事极磨时间,齐语白第一针才落完,已到了晚饭时间。
    穆伦未归,饭后净手,烛火通明,兰月在旁分线,他配着色,一针针将颜色染上了白色的绸缎。
    帐外脚步声传来,有人行礼:大王。
    齐语白手指一顿,收起绣线和图样,递给了兰月:收起来。
    兰月疑惑了一瞬,将绣篮放在了自己的线堆中时沈醇掀开厚重的帐子进来了。
    大王。兰月行礼。
    沈醇看着比以往要亮上不少的帐篷,转身时迎上了桌边起身行礼的人:大王。
    怎么点了这么多灯?沈醇坐在榻上问道。
    在看书。齐语白说道。
    沈醇看着他指间的痕迹,目光微侧,从绣篮上划过笑道:夜晚看书不要太久,太亮或太暗都伤眼睛。
    是。齐语白应道,多谢大王关心。
    侍从送进了水,走时拉了兰月一下,兰月回神,随同退了出去,帐角收紧,齐语白轻轻沉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回来,当然是为了睡觉,不过有癸水在,应该没什么关系。
    齐语白起身道:大王,夜深了,妾身服侍您休息吧。
    沈醇笑意微深,起身道:好。
    齐语白近前,伸手时对方低下了头,他抬起眸时与对方视线交错,轻轻别开解下了头顶的缎带,挂在一旁后又解着腰带。
    原本担心他会像昨天一样捣乱,却不想男人只是中规中矩的站着,只是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有如实质。
    齐语白顶着那样的目光,手指触碰到他的衣领时略觉湿润:大王今天出汗颇多。
    去雪山湖里游了一遭,应该是发间的水滴在这里了。沈醇扯了扯衣领道。
    如今冰雪初融,湖水冰冷。齐语白轻蹙眉道。
    那么冰的水下去游泳,怕不是会寒气入体。
    担心我?沈醇笑道。
    齐语白轻应:嗯。
    他们之间也不算有家国之恨,南溪出兵尚朝,尚朝也出兵南溪多次,这人即使夺了楼关,他入那处时也未见什么破损伤亡,可见这人治军颇严,对尚朝百姓也如对南溪族人一样。
    唯一的症结本在和亲,他虽是好心办了坏事,可他确实是好心,能察他之艰苦,即使他想怀疑他有什么坏心,也想不出他有什么可让他图谋的。
    这人真心实意,反而是他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倒不是贪凉,只是入寒水游泳可强身健体,延缓衰老。沈醇笑道,阿白不必担心。
    强身健体?齐语白第一次听这种说法。
    强身健体你也不能去。沈醇扬眉道,那水对女子太过寒凉。
    妾身未想下去。齐语白收了他的衣服放在了衣架上道,大王清洗休息吧。
    沈醇只着里衣,用热水洗着脸,抬首时只见刚才服侍的人已经坐在了镜前,摘掉了头顶的步摇,乌发散落,只余简单发髻落在身后。
    耳坠取下,虽是女子梳妆姿态,却没有什么脂粉气,反而从一侧看,已能看出青年轮廓,俊秀如玉。
    为何不着南溪服饰?沈醇走到他的身后问道。
    齐语白擦掉些许唇脂道:妾身习惯了尚朝服饰。
    他身形已有些长开,用尚朝轻薄飘逸的衣衫只会让别人觉得他个子比寻常女子高出不少,而南溪服饰便于骑射,多是束肩束腰,一旦换上,极容易被人看出端倪。
    帕子。沈醇将打湿的帕子递给了他。
    齐语白接过,擦拭着脸颊和手上,正欲起身将其放回时,却已被一双手臂捞了起来。
    他手搭在对方肩头,帕子险些落地:大王,妾身癸水未尽。
    只是睡觉,你这话倒仿佛我是那饿狼一样迫不及待。沈醇抱他到了床边,拿过帕子放在了床头道。
    妾身未有此意。齐语白手指轻轻蜷缩,却见人低身已到近前。
    我就是迫不及待。沈醇弯腰撑在他的身侧轻声道,你是我的王后,我怎能不迫不及待。
    齐语白与他呼吸交错道:大王,你娶我不是为了品性?
    自是为了品性,但你除了是王后,还是我的妻。沈醇握住他的手吻上了他的唇。
    齐语白呼吸轻颤,心乱如麻,一边无奈迎接着深吻,一边用手推拒着:不可大王!我
    没有婚服遮挡,极容易露馅,他若知道吻的是个男子,谁知会是什么结果!
    一吻分开,齐语白心里乱成一片,偏偏咫尺之间心跳又跳的让人不知所措:妾妾身
    这人竟喜欢他么?
    知道你癸水来了,只是想亲亲你而已。沈醇跟他蹭着鼻尖道,我还没有急到那种地步,你不用害怕。
    还有十三天,他倒要看看十三天以后他还能想出什么招。
    齐语白呼吸微颤,对上他仿佛能将人溺进去的眸时别开了眼睛道:大王歇息吧。
    嗯。沈醇轻应,躺在旁边时将他从身后抱在了怀里。
    齐语白轻轻僵硬,沈醇说道:只是抱着,不做什么。
    是。齐语白应道。
    风声微起,烛火已熄,齐语白讶然他的内力,又因黑暗而觉一切清晰可闻。
    怀抱的手臂,紧贴的温度还有颈后温热的呼吸,这个人的存在感强烈到不可忽视,胸膛的热度就像是能透过来一样,让他的心脏逐渐有了滚烫的趋势,一下又一下跳的格外剧烈。
    就在他觉得心跳声会被发现的时候,察觉了对方的心跳,沉稳有力,环着他的手臂收紧,却不听对方呼吸绵长。
    大王。齐语白试探唤道。
    沈醇轻沉一口气笑道:睡不着?
    妾身不习惯被人抱着入睡。齐语白说道。
    他自小防人,沐浴更衣都不让人近身伺候,更别说躺在一处抱的这样紧了。
    以后总要习惯的。沈醇数着他的心跳道。
    齐语白:
    阿白,明天我带你去骑马吧。沈醇轻声道,慢行,对你身体应该无碍。
    齐语白本欲拒绝,闻言开口道:大王明日不忙?
    草原上事情少,不像尚朝天天要上朝,一冬都没有什么大事。沈醇说道。
    谈论到其他事,心神反而能静下来了,齐语白问道:大王不喜悠闲度日?
    自然喜欢。沈醇伸手捏了一下他的鼻子道,这个时候就不要想政事了。
    齐语白握住他的手道:您别乱动。
    是你乱想在先的。沈醇笑道。
    齐语白闷声道:我不想了。
    这人真是敏锐,一点儿都不好糊弄。
    阿白真乖。沈醇松开手搂着他笑道,想那么多多累,万一头发掉光了多不好。
    齐语白那一刻想踹他:多谢大王关怀。
    他挣扎着往外挪,却被沈醇捞了回来道:我这是实话,你怎么这么小心眼?
    齐语白被倒打一耙,愤而转身道:谁小心眼?
    我,我小心眼。沈醇亲了一下他的唇道。
    别闹了。齐语白呼吸微滞,心神又乱了。
    好,睡觉。沈醇躺下笑道。
    帐内安静,齐语白听着他的呼吸,竟真的觉得心安了下来,眼睛闭上,不觉已失去了意识。
    晨光正好,马匹嘶鸣,踢踏了两声在帐前停下,齐语白披着斗篷出去时看着勒着马缰的人,漆黑大马凑到近前时心里已生喜意。
    它叫什么?齐语白看着这神骏的马道。
    踏云。沈醇弯腰伸手道。
    齐语白将手放了上去,兰月本想搀扶,他却已稳稳的落在了对方的身前,那双手臂无一丝颤抖不稳。
    踏云踢踏了两下,齐语白抓住了沈醇的衣领,看到了他含笑的唇角:我第一次骑马。
    我知道。沈醇摸了摸踏云的脖子,扣紧了他的腰身时轻夹马身,慢点儿。
    本欲疾行的马放缓了脚步,踢踏着朝着帐外走去,齐语白腰身虽紧,轻晃之下却还是下意识抓住了沈醇的腰。
    阳光不过刚过地平线,草原上还染着橙黄的光,风吹来略带着寒气,可这一切都抵不过这漫无边际的草原美景。
    你独自出行不要紧么?齐语白问道。
    在尚朝,皇帝出行时前后都跟着乌泱泱的人,生怕遭人暗害。
    不要紧,他们跟着反而累赘。沈醇将身后斗篷裹在了他的身上道。
    齐语白想起他昨夜灭灯之举,裹紧斗篷时看着他的侧脸,阳光正好,马上青年俊美无双,或许是夜半相拥而眠的亲密,让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也小了很多。
    若他是男儿身时遇见他,必会想着与他成为知己好友:我们去何处?
    今日先去雪山湖边走走,等你身体好了再去远一点儿的地方。沈醇笑道。
    踏上山坡,已见远处牛羊,点点白色遍布草地,霞光之中真如云层一样挪着着。
    其中几个骑士驾马疾行,欢声笑语远远传来,这是在京中绝对看不到的美景。
    好。齐语白应道。
    第285章 和亲公主替嫁记(6)
    骏马缓缓跨过草原,太阳升的有些刺眼时,齐语白看到了那片湛蓝的湖泊,远接着雪山,蓝的剔透,像是轻轻一碰就会碎掉,美好的让人屏住了呼吸。
    雪山湖。齐语白喃喃道。
    宫中流水倒也清澈,花草树木皆有,可那些不过人工打造,又怎么比得上此处天造地设。
    沈醇拉住马缰下马,将他抱了下来道:此处湖水皆是雪山上的雪水融汇,所以起了这个名字,比之宫中如何?
    水天一色之景,宫中不能比。齐语白回头远眺,王帐远在山坡,小的如同指甲大小。
    想来他当初在王帐处观到的一片蓝色就是这片雪山湖。
    来。沈醇松开马缰握住了他的手下了山坡。
    齐语白随行,看着被丢在原地的马道:马不栓起来么?
    它不会乱跑的。沈醇笑道。
    踏云低头吃草,踢踏两步消失在了山坡头上,疾跑之声传来,齐语白隐隐听闻,见沈醇神色淡定,不再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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