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手边有牙签,他特别想试一试,究竟能放上去几根。
    正天马行空时,手指忽然被握住。
    不知何时,赵颢睁开双眼,漆黑的瞳孔映出郅玄的面容,表情带着疑惑,还有未消散的困意,似对眼前一切十分不解。
    这样的赵颢难得一见,活脱脱一个迷糊美人。
    郅玄怦然心动,控制不住自己,按住就想咬一口。
    赵颢彻底清醒,顺势环住郅玄的腰,反客为主,翻身覆了上去。
    一夜的好眠让郅玄放松警惕,等他意识到情况不妙,伴随着侵袭的冷香,理智早被热情驱散。
    最后一丝清明即将消退,郅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罢朝一日,应该无碍。
    昏君光环笼罩下,堕落来得猝不及防,又是这样理所当然。
    第二百八十章
    有之前三日做铺垫,郅玄再度罢朝,满朝卿大夫接受良好,无一人提出异议。
    至于原因,大家心照不宣。
    聪明人都知三缄其口,沉默是金。
    放纵的结果是郅玄一觉睡至午后,成功错过早膳和午膳。撑着酸麻的腰爬起身,实在是五脏庙轰鸣,叫得太过响亮,想无视都做不到。
    侍人早有经验,厨下的灶火整日不熄。
    郅玄下令摆膳,立即有热腾腾的饭菜送上。两道带着辛味的炒菜尤其合郅玄胃口,赵颢尝了一口,同样停不下筷子。
    两人吃得痛快,烹菜的厨获得赏赐,捧着两匹绢叩谢君恩,起身后笑咧嘴,神气十足,得意洋洋。
    这幅样子让人看不惯,却也没人酸言酸语。
    谁让别人有真本事,总是能别出心裁,想出奇妙菜式,迎合君上胃口。换成是自己,八成比他更得意。
    在国君府做事,缺的不是钱,是脸面。
    就算是一块麻布,只要是国君赏赐,说出去都是脸面。何况是两匹绢,摆在家里是何等荣耀。
    因为这份赏赐,厨下暗潮涌动,自认有手艺的厨和帮厨都是摩拳擦掌,开始绞尽脑汁,期望自己也能灵机一动,做出合君上胃口的菜肴。不求得到金绢,能得一句半句夸奖,足够对人炫耀,在同辈中独占鳌头。
    不提厨下如何竞争,用过膳食,郅玄和赵颢对坐案前,面前铺开一张地图,商讨置换土地。
    玉矿沉于河,开采需要时日。
    既然诚心诚意交换土地,必须将利弊说清楚。含糊其辞不可取,以两人的关系也没必要。
    茂商发现的玉矿足有三座,肉眼可见,藏于河床的玉矿储量绝对不小。这样的矿藏难得一见,要换南方的土地,必须足够大,最好能是熟田。
    赵颢没有急着开口,而是翻阅茂商送回的简牍,将相关内容详细摘录,合在一处浏览,最终选定一处,决定用两倍土地交换。
    之所以是两倍,全因熟田太少,只能用荒地凑数。
    地需开垦,或将数年。
    中原地广人稀,中原之外更甚。
    南方气候湿热,密林遍布瘴气,野兽猛禽随处可见。分封在此的诸侯,不提今日如何,先祖无不是筚路蓝缕,从无到有。耗尽几代人的心血,才能建起城池扎下根基。
    赵颢出身北地,如今执政南方,考虑问题的方式需要改变。切合当地实际才是根本,套用北安国的条令和做法明显不合时宜。
    郅玄要换地,本身没有问题。
    考虑到玉之尊贵,赵颢相信透出消息之后,氏族皆会举双手赞成,同意做这笔交易。
    但他没有马上点头。
    身为一国之君,不能只看眼前利益,也不能只站在氏族阶层考虑问题,这是他从郅玄身上学到的经验。
    考虑氏族利益不要紧,不能抛开国人和庶人。
    用土地换玉矿,划出的地界很有讲究,氏族封地不能动,自然百般乐意,不会有任何阻挠。国人的土地凭借战功获取,也不会遭受损失,还有机会从中得利。
    庶人怎么办?
    在登上君位之前,赵颢曾详细了解过南赵国国情。
    和北地不同,南赵国的庶人少数为氏族和国人耕种,更多是开垦荒地。这样的土地不记录在册,平时不收税,若被划走也没处说理。
    赵颢曾有计划,仿效郅玄的做法,鼓励庶人开荒,专门进行造册,收取一定田税,逐渐将这些土地合法化。
    郅玄提出换地打乱他的计划。
    以玉矿的价值,氏族不愿错过,必定提议取无主田地。如此一来,恐会引发南赵边境动荡,绝非赵颢乐见。
    南赵国内本就不算太平,旧氏族暂时蛰伏却没有根除,稍有风吹草动就可能死灰复燃。南迁的氏族尚未就职,待到入朝,和本土氏族势必有一场争夺。
    南幽侯当政时,朝政被氏族把持,连年横征暴敛,国内矛盾尖锐,经济状况岌岌可危。
    赵颢接手之后,武力压服旧氏族,政治军事双管齐下,军队内部明显好转,经济状况却一直没有得到改善。
    赵颢急需找一条出路,这也是他转道西都城,造访郅玄的重要原因。
    治大国若烹小鲜,凡事依靠武力,短期内没有任何问题,长期存在不小的隐患。
    赵颢有暴君之相,却非真正的暴虐。
    在治理国家上,他和郅玄一样眼光独到,能做到仁政爱民。
    赵颢没有隐瞒郅玄,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他此行本为求策,自然没什么好隐瞒。加上置换土地一事,他总要让郅玄知晓真实情况,明白自己的为难之处。
    原来如此。
    听完赵颢的讲述,郅玄恍然大悟。
    难怪之前提出换地,赵颢明明心动却不松口,原来根源竟在南赵国内。
    听对方的口气,是在向自己问策?
    郅玄坐直身体,手指轻敲膝盖,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帮忙,如果帮忙,是否能从中得益。
    非是他铁石心肠,而是在其位谋其政,私情和国事不能混淆,绝不能混为一谈。
    身为一国之君,为国家争取利益理所应当。
    职责所在,恋爱脑绝不可取。
    在郅玄看来,将个人情感凌驾国家利益之上纯粹是脑袋进水。说他冷漠也好,锱铢必较也罢,总之,没人能让他打破原则,赵颢同样不行。
    了解郅玄为人,赵颢没期望他能破例。
    没有一口回绝已是幸事。接下来,他需要给出足够大的诚意,拿出足够多的利益,才能和郅玄交换条件。
    赵颢这么想,也按照想法实际操作。
    果然,郅玄有松动迹象。
    土地之事不难解。赵颢诚意十足,郅玄也不好继续卖关子。
    何解?赵颢微微前倾,目光灼灼。
    稍待。郅玄起身走到架前,打开一只木箱,从堆满的竹简中翻出两册,回到案前递给赵颢。
    里面的内容是关于土地政策,郅玄谋划许久,逐条进行完善,碍于西原国的现状,一直未得以施行。
    要将土地政策贯彻下去,需要一定条件。前提是氏族全体走出国门,进一步模糊阶层之前的概念。
    在国内,政治体制成熟,各阶层壁垒分明,很难实现这一点。
    等各家走出去,人手不够用,处处捉襟见肘,对人力的渴求会使跨越阶层变得容易。随之而来的,土地分配不会墨守成规,势必要确保肉烂到锅里。
    郅玄拟成条令,有施行的手段,但要等待契机。
    赵颢的求助十分突然,却给郅玄另一种选择。
    南赵国权力更迭,百废待兴,本土氏族和外来氏族必有一场争夺。
    作为裁判人,赵颢有极大的施展余地。
    在氏族群体互相角力自顾不暇时,他无需存在顾忌,可以大刀阔斧进行改革,在南赵国开辟出新局面。
    事情一旦成功,会为郅玄减少许多阻力。
    然而凡事存在两面,改革土地政策有利有弊。郅玄当面说明,具体如何选择,由赵颢自己决定。
    庶人可从军,开荒土地十税一。
    特许奴隶开荒耕种,租赁牛马,租借农具种子,无现钱,收粮后抵。
    郅玄拟定的章程十分具体,赵颢重点关注开荒和种粮,对摘抄的部分仔细阅读,认真分析,察觉到章程背后深意,抬头看向郅玄,沉声道:君侯早定此策?
    然。郅玄颔首,没有隐瞒。
    西原国无法实行。赵颢一针见血。
    对。郅玄再次点头。
    关于庶人的条令没有多大问题,部分在他的封地中实行,继续推行或许会受到阻碍,但也有办法解决。
    关键在于奴隶。
    允许奴隶开荒拥有土地,哪怕赋税是庶人的两倍,也是亘古未见。就目前而言,根本没有实现的条件。
    所以他一直在等,等氏族们集体走出去。
    掌握的土地和资源骤然增多,国人庶人不够分,为统治新土,空缺的位置只能由本国奴隶填补。届时,给予奴隶一定自由和奖励,允许他们拥有土地,就会变得合情合理。
    此策有利有弊,君侯是否采纳,当慎重考虑。郅玄道。
    他真心诚意想帮忙,不是要坑赵颢。
    他十分清楚新政策会遇到的阻力,也能预期成功后的好处。一切说得清楚明白,是否要实行,由赵颢自己决定。
    赵颢点点头,将誊抄的竹简合拢,准备召家臣商议。
    此事非同小可,倘若实行,将关乎百年国运,不能有半点疏忽大意。
    两人在书房坐了整个下午,临近傍晚,才就换地一事达成共识。
    不能说完全合意,却也不算超出预期。
    赵颢愿意交换玉矿,出于实际情况,大部分是荒地。不过荒地会在十年间开垦,不够的粮食将另外补足。
    郅玄接受对方的条件,玉矿之外,还会提供一批农具,将南方的水资源利用起立,促进粮食进一步丰产。
    两人逐条进行商议,最终敲定全部章程。
    落笔的竹简堆成小山,为感谢郅玄相助,赵颢承诺从将来开拓的土地中划出一部分,开垦之后交给郅玄,不计入置换的土地。
    郅玄原本十分满意,等回过味来,猛然一拍大腿。
    将来开垦的土地?
    也就是说现在没有,完全是一张空头支票!
    想清楚这点,郅玄再看赵颢,总觉得眼前这美人狡猾狡猾地。
    本以为自己不是个好人,不承想明眸善睐的美人也成了奸商。
    该怎么说?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郅玄默默转头,和他无关,有关也坚决不承认!
    第二百八十一章
    赵颢在西都城停留十日,期间和郅玄达成数项合作。
    郅玄提出的土地政策被赵颢认可,大部分采纳。部分条目进行修改,决定在南赵国贯彻实行,速度越快越好。
    两人诸事缠身,难有偷闲时光。
    十日时间内,郅玄共有五日罢朝,称得上是前所未有,为人侧目。
    群臣猜测出内情,大多识时务,严密口风,对此不做置喙。
    郅玄认真反省,无意继续放任自己,决定在赵颢走后约束己身,不能再这样肆意妄为。
    赵颢本打算多留一段时日,奈何飞骑频至,南方旧氏族蠢蠢欲动,意图不轨。他不能长期停留在外,必须马上归国,以免给有心人可乘之机,让对方钻了空子。
    临行前一日,郅玄在国君府设宴。乐声持续到深夜,与宴众人方才散去。
    酒酣耳热,醉意朦胧,理智随之消融。
    郅玄再度为色所迷,被冷香和酒香萦绕,不知今夕是何夕。
    一夜放纵的结果,隔日清晨,郅玄被侍人唤醒,打着哈欠换上衮服,乘车送赵颢离开。
    一路送到城外,郅玄始终没下车,脸上挂着两只黑眼圈,精神萎靡显而易见。
    原因为何,赵颢心知肚明。
    城民们却一无所知,见国君面色肃然,对南赵侯也无惜别之意,全不似传说中的恩爱,不由得满心费解。由此引发猜测,导致流言频出,一时间众说纷纭,难有定论。
    作为当事人,郅玄在人前满面严肃,回到府内,房门一关,站都站不稳,扶着桌案龇牙咧嘴。
    他昨夜确有醉意,但非不省人事。
    赵颢之所以失控,源头在他自己,怪不得旁人。
    郅玄一边揉着腰,一边坐回到榻上。觉得不舒服,干脆侧身躺下,回忆之前的种种,虽说过格一些,就总体而言,也不算太出预料。
    他必须承认,能看到美人失控值回票价。
    满打满算,他应该算是赚了。
    赵颢离开当日,郅玄无心上朝,决定休息一日。精神困倦,连午膳都没用,直接睡了大半日。
    这让满心期待的厨颇为失落。
    昨夜的宴会,厨们怀着比拼的心思,各自使出浑身解数,送上精心烹饪的菜肴。力求超出同侪,在国君面前出彩。
    让众人失望的是,直到宴会结束,也没等来国君赏赐。
    厨们不死心,隔日早早候在灶下,总算等来传旨的侍人,可惜不是奖赏,而是君上不用午膳。
    侍人走后,厨和帮厨都有些垂头丧气,个别竟生出怨气,口中不乏怨言。
    两名年过半百的厨眼睛一瞪,扫视低落的众人,对抱怨者大声斥责,声如洪钟,将对方骂得狗血淋头。
    君上何曾亏待尔等?未得赏赐就生怨恨,简直贪心不足,犬彘不如!
    年长的厨大发雷霆,对众人大为失望,怒其不争,痛骂一顿拂袖而去。
    挨骂的年轻人满脸羞惭,突然明白过来,自己想法跑偏,竟然钻了牛角尖。
    在国君府做事,工钱足够多,甚至超过他们的付出。能得赏赐是意外之喜,不得也是应该。不当本末倒置,心心念念全是意外之财,以至于失去本心。
    不满堆积,恐会滋生怨恨。
    长此以往,岂非成了不知恩义的白眼狼?
    长者的痛斥如醍醐灌顶,令众人幡然醒悟,心清目明。
    知错就改方为正道。
    众人迅速调整情绪,再不想着彼此争锋,专心做好灶上的活才是根本。
    郅玄是国君府的主人,府内发生的一切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一觉醒来,用过迟来的膳食,通过侍人的口得知灶房风波,他没有一笑置之,而是陷入思考。
    升米恩斗米仇,警醒之言实不该忘。
    他之前大手笔提升众人待遇,隔三差五发下赏赐,本意固然很好,却没考虑事情带来的后果。
    正如他想着改变奴隶地位。
    他自以为手段平缓,殊不知在世人眼中截然相反,当真是惊世骇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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