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顿片刻,视线落回原莺身上,羊夫人忽然话锋一转:你可知这五位女公子如今怎样?
    原莺心如擂鼓,预感到接下来的话很重要。
    可她思绪烦乱,满脑子都是羊夫人限制她婚姻的话,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思考。
    嫡出的女公子豆蔻之年就封,桃李年华病逝。芳龄不长却受尽恩宠,生前不曾受半点委屈。谁敢寻她不是,国夫人第一个不会放过。四位庶出的女公子,两人联姻他国,两人嫁于国内。除一人外,三人膝下无子,媵妾也不曾得宠爱,在夫家蹉跎数年,困于后宅,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如今只能靠族中祭祀。
    羊夫人说得认真,将几人的遭遇展现在原莺面前,没有半点遮掩。
    同为原氏女公子,嫡出和庶出,有宠和无宠,娘家庇护与否,本就是天壤之别。
    在氏族婚姻中,娘家的支持极为重要。例如嫁入中都城的原桃,有郅玄的支持和庇护,她可以明摆着拒绝人王淮,换成其他人,根本不可能做到。
    究其根本,原桃背后是郅玄,是最强横的大国诸侯!
    莺,联姻是为结两姓之好,不是为了结仇。羊夫人倾身靠近,托起原莺的下巴,不使其目光躲闪,我不令你出嫁,是在保你性命。
    母亲,我
    莫要争辩。羊夫人打断她的话,认真道,我能活到今日,不是靠整日钻牛角尖。桃能在中都城立足,绝非自怨自艾满腔怨恨。鸣能大难不死逢凶化吉,得君上青睐,是他心思通透,明白君上为尊。莺,你该认真想一想,自己有何过人之处能支撑你的骄傲,能让你不识好歹,胆敢怨恨君上!
    原莺咬住嘴唇,用力到沁出血痕。
    羊夫人没有怜惜,她必须让女儿明白,没有郅玄的庇护,他们母子根本不会有今日。
    莺,认清自己的身份,扪心自问,所谓的不满怨恨,你到底配不配。
    一句话落地,原莺如遭雷击,脸色煞白,瞬间瘫软在地。
    第二百六十一章
    羊夫人没有听原莺辩解,看她的神情就能猜出执拗已深,不会轻易悔改。心下叹息一声,命她回房反省,交出手中庶务,未经许可不能出府。
    虽未明言,府内上下已知女公子莺触怒羊夫人,被羊夫人关在房内。
    服侍公子鸣的婢女侍人更加清楚,原莺岂止触怒羊夫人,分明是脑子拎不清,竟然不满君上,甚至心存怨恨。纵容她继续下去,恐会酿成大祸。
    回到房间后,原莺挥退婢女,见房门前守着面生的侍人,即知是母亲安排。
    退下!
    惊怒交加之下,原莺控制不住脾气,待房门关闭,几步冲到案前,挥袖扫落堆积的竹简,双手举起未燃的铜灯,用力掼到地上。
    力气之大,灯座和灯身脱离,现出隐藏的凹槽。凹槽倾倒,清水流淌,瞬间洇湿地面,在原莺裙角留下一抹暗色。
    原莺大发脾气,室内钝响声接连不断,地面一片狼藉。
    婢女听着声响,全都战战兢兢脸色煞白。羊夫人派来的侍人十分平静,眼观鼻鼻观心,对室内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若不闻。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钝响声方才停止。
    婢女小心抬起头,犹豫是否入内清理。
    侍人扫过两眼,轻轻摇了摇头。意思很明白,不想受罚就留在门外,女公子不唤人,谁都不要进去,以免触霉头。
    天色已暗,房间内未点灯,仅有月光和星光透入,在地面落下道道银辉。
    原莺耗尽力气,整个人委顿在地,脸上挂满汗水,五官因愤怒和怨恨扭曲。
    她不明白,就是想不明白!
    她不认为自己有错,自始至终错在旁人,不是自己!
    然而
    原莺攥紧手指,想到羊夫人的警告,心骤然一沉。
    她了解自己的母亲,如果强撑着不肯低头,恐怕真会困在府内,一生一世不得出。就算是出嫁,没有娘家庇护和支持,也会困于后宅难得善终。
    思及几位女公子的下场,原莺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她绝不要落到如此境地!
    该如何摆脱困境?
    原莺坐起身,双腿并拢抵在胸前,双臂环绕膝盖,探头望向屋顶,眼底浮现炙热的野心。
    深藏在内心的奢望,她从未道于旁人,连母亲和姐姐都没有。
    她想掌控权利,想登上一国之君的宝座。
    别国有女诸侯,女世子,为何她不行?
    这个念头如附骨之疽,时时刻刻萦绕心头,始终不曾消失。
    她并非早有此念,而是亲眼目睹郅玄从一个不受宠甚至备受压迫的公子翻身,一跃成为西原侯,使她野心滋生,如野火燎原,越压越是旺盛,怎样都无法熄灭。
    然而,她别比任何人都清楚愿望无法实现。至少在郅玄活着时,根本不可能。
    她嫉妒郅玄,怨恨郅玄,甚至嫉妒自己的亲弟弟。全因公子鸣有羊氏支持,能光明正大成为国君继承人,而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
    妄念一度疯长,原莺无法控制,每日被疯狂噬咬,心态不断扭曲。公子鸣中毒昏迷,她表面担忧,暗中却有一丝窃喜。
    这样的心态连她自己都感到害怕。
    可惜害怕仅有一瞬间,很快又被妄想和野心覆盖。
    羊夫人没有发现这一点,她未曾想过原莺会如此疯狂。她了解原莺的能力,就封尚且勉强,何况更高的位置。偏偏原莺想了,还越想越深越想越多,终至无法自拔。
    因郅玄当面,原莺没能控制住,不小心暴露出真实情绪,立即被羊夫人教训并关在府内,等同于软禁。
    原莺不思悔改,反而连羊夫人一并怨上。
    不甘心,我不甘心!
    原莺不断低喃,她一定要设法摆脱困局,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陷入妄念的原莺,精神无比亢奋,一夜未眠。
    羊夫人听人禀报,察觉到女儿情况不对,心中陡生不安。下令心腹看守原莺,每日膳食由专人递送,不许她走出房门,更不许她接触外人。
    诺!
    侍人领命退下,立即着手安排。
    羊夫人坐在案前,手指抵住额角,用力压了两下,缓解针刺般的疼痛。
    儿子卧病需要长期调养,女儿阳奉阴违时刻让她提心,自离开国君府,她未曾如此疲惫。头疼的症状发作,汤药难以缓解,好在是间歇性,每次持续时间不长,尚且可以忍受。
    公子府内,除了因药效酣睡的公子鸣,多数人都是彻夜未眠。
    同样辗转反侧的还有原义。
    担忧行事败露,原义惶恐不安,将自己关在书房,独坐到天亮。任凭两个儿子在门外请示,自始至终不曾露面。
    临近天明,房门突然开启。
    守在门外的两个儿子立即振作精神,就见原义脸色苍白,眼底挂着青黑,显然一夜未睡。
    父亲
    等我上朝归来再言。原义打断长子的话,声音沙哑,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两个儿子对视一眼,心中担忧更甚,却不能违背父亲之言,只能低头应诺。
    旭日东升,一辆辆牛车穿过城内,向国君府聚集。
    郅玄归来的第一场朝会,卿大夫们皆提前抵达,在府门前等候。
    不久,府内奏响礼乐,群臣整理袍服发冠,鱼贯行入,列队前往正殿。
    今日朝会十分重要,羊皓也拖着病体前来。久病虚弱,步伐较慢,走几步就要停一停,明明是寒冬,额头却冒出一层虚汗。
    见他这般模样,众人心有猜测,看样子传言不假,羊皓久病不愈,恐命不久矣。
    之前出城迎接国君,羊皓坐在车内,外人难窥究竟。下车后有羊琦扶持,也能掩饰一二。今日上朝,当着众人的面现出虚弱,可见情况糟糕透顶,遮掩也是徒劳。
    原义走在队伍中,随众人一同落座。心中始终忐忑,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难以安定。
    礼乐声中,郅玄信步入殿。
    脚步声不断逼近,原义心如擂鼓,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和预期不同,郅玄没有在朝会向他发难,落座之后宣读旨意,主要关于中都城之行以及诸侯会盟。
    旨意内容很长,侍人提高嗓音,足足读了一刻钟,尚有细节需要补充。
    群臣聚精会神,唯恐听漏半句,错过重要信息。
    郅玄居高临下俯瞰群臣,兴奋、激动、喜悦、疑惑,诸多情绪尽收眼底。
    卿大夫们的反应大同小异,唯独一人与众不同。
    目光落在原义身上,郅玄略作停顿,唇角掀起一抹冷笑。
    原义恰好抬头,隔着旒珠看不清郅玄的表情,却能察觉到他身上的冷意。下意识打了个寒颤,预感到自己恐会走不出国君府大门。
    旨意宣读完毕,不等卿大夫们开口,郅玄先一步补充细节,道出未尽之言,消除众人疑问。
    天下诸侯共盟,中原之外,四方土地尽可取。
    郅玄一锤定音,卿大夫们群情鼎沸,个顶个心花怒放。
    从郅玄的话中,卿大夫们看出中都城权柄不复往昔,人王不再独掌大权,唯具象征意义。
    自盟约立,天下诸侯并起,战车驰骋,刀锋向外,中原各国的版图将无尽扩大。
    能参与此等盛事,他们何其有幸!
    迥异于他人的兴奋,原义脸色煞白。想起自己所作所为,在君上的宏伟蓝图下,简直愚不可及。
    他惶然抬起头,很想说些什么,但在此时此刻,一切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以为除掉公子鸣就能为自己的血脉扫清障碍,以为凭宗人长辈的身份能联合族人迫使郅玄妥协。
    殊不知雄鹰翱翔蓝天,岂会在乎地上蝼蚁。
    君上的态度很清楚,强者生存,凭实力获取荣耀,蝇营狗苟之辈只配沦为战车下的齑粉。
    原义后悔不迭,奈何脚下已无回头之路。
    他本该清楚,今上胸有丘壑,目览天下,远迈历代先君。
    诸侯会盟,国君共誓,四方之土尽可取。
    氏族带兵向外开拓,土地人口唾手可得。何须在国内争权夺利,稍有不慎全家覆灭。
    世子之位固然诱人,却也危险重重。
    今上年轻有为,睿智英发,挑选继承人必定乾纲独断,不允许旁人随意插手。胆敢越界,势必会激怒君侯,下场难料。
    原义无比后悔,恨不能时光倒流。
    可惜一切都是奢望。
    大错酿成,不可能轻易抹去。
    他唯一能期望的是看在同族血亲的份上,郅玄能网开一面,只问主谋,不牵连家人。
    然而,可能吗?
    原义抬起头,再度看向上首的国君,恐惧伴着担忧疯长,心却不断下沉,直至沉入无底深渊。
    第二百六十二章
    早朝结束后,三名宗人被郅玄留下。
    群臣退出大殿时,纷纷回头看向三人,重点落在原义身上。
    卿大夫们目光微沉,口中却不置一词。
    原义谋害公子鸣,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实则处处漏风,早被卿大夫所知。顺藤摸瓜,掌握大量细节。
    羊皓重病,郅玄不在都城,他才能苟活到今日。
    君上归来当日就去探望公子鸣,今日又特地将三人留下,态度十分明朗。
    如无意外,原义走不出国君府。如果能全须全尾离开,后果只会更糟。前者只惩处原义一人,后者罪及家人,全家都要遭殃!
    国君没有亲子,围绕继承人争夺无可厚非。然而手段千千万,原义偏要选择最下作也最为君上厌恶的一种,纯粹是自寻死路。
    西原国不是中都城,原氏也非王族,纵有倾轧也该存在底线。粟虎等人经历过先君时的血腥,不想看到旧事重演。
    旗鼓相当的对手,下狠手司空见惯,也不会饱受指责。原义却对一个孩子下手,还是用下毒的方法,实在令人发指。
    当年梁夫人暴病而亡,死因存在蹊跷,氏族们皆有猜测。原义此举犯下大忌,即使除掉公子鸣也无法推血脉上位。
    郅玄第一个不会答应。
    触怒国君还想上位成为继承人,简直是笑话,滑天下之大稽!
    在粟虎等人看来,君上不会心慈手软,必施以雷霆手段。原义注定成为杀鸡儆猴的典范,他的儿孙血脉也会被牵连,轻则流放,重则全家覆灭。
    羊皓故意落在队伍最后,目光阴测测射向原义,像是带着刀子,一刀接一刀划下,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
    父亲。羊琦扶住羊皓的一条胳膊,低声提醒他国君尚在殿内,行事需有所顾忌,不要太过。
    羊皓不以为意。
    他病入膏肓,时日无多,想必国君一清二楚。
    身为一个老臣,没有多少时日能活,行事偶尔出格,以君上的性情不会追究。
    何况原义罪大恶极,下毒谋害公子鸣,差点害了公子鸣性命。他身为公子鸣的血亲长辈,对原义恨之入骨实是理所应当。
    如果不是了解郅玄,知道国君心细如发不好欺瞒,他甚至想把自己的病因归到原义身上。
    方才在朝会上,羊皓一度想要发作,当着群臣的面落井下石,将原义逼入绝路。最终是理智和多年的政治经验让他打消念头。
    换成先君在位时,他可以试一试。即使事情存在疑点,以先君的性情也会顺水推舟,将原义的罪名定死。
    今上则不然。
    事情处理不好,反可能同愿望背道而驰,招来反效果。
    羊皓原义冒险,却不想带累儿孙。原义的例子摆在眼前,他不容许自己触怒君上,因一念之差牵连家族,使羊氏被国君厌弃。
    念头虽然打消,不代表羊皓什么都不能做。
    放弃在自己的病因上做文章,照样可以给原义上眼药。在君上面前表现出虚弱,同样能将原义推向万丈深渊,让他再也爬不起来。
    羊氏是西原国数一数二的大氏族,羊皓身为六卿之一,为国立下汗马功劳。晚年偶尔犯糊涂,无法抹杀年轻时的功劳。
    他的长子十分出色,继承家族衣钵,得到国君重用。
    在西原国,羊氏的分量绝对不轻,远远超过原义一家。
    羊皓故意留到最后,当着郅玄的面展露情绪,不遮掩病体虚弱,为的就是截断原义退路,避免原义打亲情牌。
    一旦血缘族亲无法让国君动容,以原义的所作所为注定是死路一条。
    羊皓再狠一些,可以当面上言,原义谋害公子鸣是为争夺继承人。若被他得偿所愿,他日继续为儿孙扫清障碍,必定会谋害君上!
    恋耽美

章节目录

郅玄(穿越)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np只为原作者来自远方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来自远方并收藏郅玄(穿越)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