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国的巫齐聚一堂,皆盛装打扮。
    无视雪虐风饕,巫们围绕会盟台舞蹈,高举礼器敬告上天,声音穿透风雪直达九霄。
    巫医也在其中。
    和平时不同,今日的巫医身着黑袍,腰间缠绕彩绦,绦下悬挂彩羽,色彩斑斓夺人眼球。颈上挂有数条长链,有打磨过的兽骨,也有锋利的兽牙和禽爪,串联在一起,随着动作互相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灰白的发披散在背后,一枚巨大的兽首罩在头顶,观形状大小应是一头雄虎的颅骨。
    风雪愈冷,巫们齐齐拔高声音,不同语调的巫文交织在一起,意外不显杂乱,反带有独特的古韵,令人不自觉沉浸其中,情绪为之牵引,良久无法回转。
    祭!
    祝祷接近尾声,巫们齐声高喝,声音如弦乐震颤。各式礼器高举向天,以青铜器居多,个别是骨器,传承数百年,温润光滑堪比白玉。
    礼乐声起,多国乐人合奏,旋律统一,气势恢宏,即为洪钟大吕。
    诸侯步下战车,联袂走向会盟台,在雪中伫立。
    四大诸侯继续前行,越过众人立在会盟台四方,伴着宏大的乐声登上台阶。
    风雪肆虐,会盟台覆盖冰霜,台阶被冻住,边缘垂挂冰棱,不小心就会打滑。四人十分谨慎,上行的速度保持一致,每一步都踏得极稳,不使仪式出现差池。
    郅玄在心中默数,登上最后一阶,果不其然,尾数取九。
    四人同时登上高处,隔着雪幕看不清对面,同样遮挡住自身情绪,不为他人所知。
    礼乐声戛然而止,苍凉的号角声和隆隆鼓声取而代之。
    四人继续向前迈步,停在会盟台中心,先以兽首祭祀天神,其后面向四方朝拜。与此同时,巫发出高喝,台下诸侯齐齐拱手,同台上人一同行礼。
    鼓角声持续不断,礼乐声再度响起。
    肆虐的冷风忽然减小,雪花未落,彤云密布的天空忽现一抹亮色。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会盟台正上方突现异景,密集的乌云绽开一线,湛蓝透出,有阳光自头顶洒落,恰好笼罩会盟台。
    光芒绽放,色泽绚丽耀眼夺目。
    少顷光芒偏移,覆盖郅玄全身。
    礼乐声乍停,鼓角声不闻,唯有卷过祥地的风呼啸不止,见证这神奇一幕。
    会盟台下,众人仰望沐浴在光中的西原侯,情绪翻涌,震撼、迷惑和沉迷交织,不知不觉竟看得痴了。
    会盟台上,赵颢三人不约而同看向郅玄,目光中充满惊讶,表情出奇一致。西原侯果然得天神眷顾,雪日放晴就是铁证!
    证据摆在眼前,北安侯和东梁侯深信不疑,连赵颢都不能例外。
    误会进一步加深,再不可能解释清楚。
    面对三人的目光,郅玄沉默无语,仰头看一眼天空,无奈叹息。
    不过是云层破开一条口子,大概同晴天雨类似。他却无法对旁人解释,费尽口舌也解释不清,反倒会越描越黑,造成更深的误会。正如雷击,后世人人皆知的自然现象,线下仍归于神鬼之说。观念根深蒂固,说破嘴皮子都没用。
    既然说不清,何必白费力气。任由对方脑内风暴,自己该做什么做什么。被误会而已,不痛不痒,更不会少块肉。
    参与会盟的史官最先回神,不需要言语也不需要沟通,遵照事实,依照亲眼所见,各自开始奋笔疾书。
    史官笔法不同,记录的文字长短不一,中心思想如出一辙,可以归纳总结成一句话:有西原侯处必有奇迹。
    彩光昙花一现,云层重新聚集,会盟台又被风雪笼罩。
    光芒虽然散去,震撼依旧笼罩在众人心头,迟迟不见消散。
    在接下来的仪式过程中,部分人沉浸在刹那美景之中,动作比身旁人慢了半拍。幸亏礼官提醒,才没有当场出错。
    会盟仪式冗繁,郅玄参照大国结盟,对章程减之又减,仍耗足大半日,日落时分方才接近尾声。
    四人走下会盟台,环绕四周的柴堆同时点燃。
    为防止火焰熄灭,柴堆上泼洒油脂。天寒地冻,柴堆遇火星即燃。火龙蹿起盘绕,在风中熊熊燃烧。一团团橘红光亮点缀荒原,如繁星坠落尘世间。
    祭!
    在巫的主持下,大批牺牲投入火中,压得火光微弱,其后又迅速跃起,比方才更烈。
    诸侯守在火堆旁,直至牺牲焚烧成灰,火焰全部熄灭,方才登车回营。
    盟书已送至各人手中,一字一句牢记在心。
    今日之后,中原的战车将踏遍四方,如猛虎出笼威震天下。凡刀锋所指尽收入囊中。
    回营之后,郅玄快步走进大帐,除去斗篷,活动有些僵的手指。
    帐内设有四个火盆,还有手握的暖炉。不多时,郅玄就缓和许多,额角沁出一层薄汗。
    君上,有信送到。
    会盟仪式期间,接连有骑士入营,带来原桃的书信和西都城的消息。
    郅玄坐到案后,先拿起原桃的信,除去蜡封,展开后细读。
    信中详述中都城变化,着重写明人王淮同王室的角力,以及太后在其中发挥的作用。
    对此,郅玄丝毫不感到意外。他递出橄榄枝,能不能抓住全看对方。
    从中都城的变化来看,人王淮没让他失望。
    如此一来,双方应能合作愉快,短期之内不会出现矛盾。长期如何,郅玄无法保证。毕竟人心易变,世事哪有万全。不过以他的实力,即使真有那一天,也能够从容应对。
    放下原桃的信,郅玄展开西都城送来的消息。
    竹简上的蜡封代表范氏,内容由范绪亲笔所书。另有一封是洛弓送来,写在绢上,内容更短,传递的消息大同小异,并无多大出入。
    羊皓病重,召羊琦归家。
    公子鸣受寒,幸羊夫人有良药,已无大碍。
    两位庶公子得子。原氏宗族聚会,别支送子入西都城,现居宗人府邸。
    几段话看似毫无瓜葛,联系在一起,细思背后含义,实则触目惊心。
    羊皓病重,公子鸣受寒,庶兄弟得子,原氏别支送子入都城。
    郅玄陷入沉思,手指一下接一下敲在案上,发出规律声响。
    以羊皓的老谋深算,这场病未必是遭他人算计。毕竟年事已长,身体不比早年,生病不足为奇。不是每个人都有粟虎的体魄,年过半百依旧龙精虎猛,去年还得了个小儿子。
    公子鸣受寒,事情有些蹊跷。若真是有心人所为,能瞒过羊夫人的眼睛,动手之人定不简单。
    联系原氏宗人和旁支的举动,郅玄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至于两个庶兄弟,给他们多生几个胆子也不敢参与其中。只能说运气不好,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看来是他离开的时间太久,有些人心生妄念,开始在西都城搅动风雨。
    郅玄轻笑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
    该归国了。
    他会有继承人,选谁,如何选,是他自己决定,任何人无从置喙。
    他未必会选公子鸣,但这种急于排除异己,不惜对一个孩子下手的做法令他不耻。一旦抓出真凶,不论是谁也不管是什么身份,必当严惩,绝不姑息。
    他会让这些人知道,有些事不能想更不能做。胆敢越过界限,注定会下场凄凉,甚至丢掉性命。
    西原侯蛮横跋扈,残暴狂悖,绝不只是说说而已。
    第二百五十七章
    西都城
    天刚蒙蒙亮,城门前已排起长龙。
    等待入城的人们翘首以待,一边跺脚驱散寒意一边不住探头,希望城门能快些打开。
    城头卒伍刚刚换班,一队快步走下城墙去领今日的饭食,另一队走到女墙边,俯瞰城下,城门前队伍蜿蜒曲折,一眼望不到尽头。
    远处有数支商队赶来,牛马拖拽大车,在雪地中疾行。部分大车装满,车辙相当深,部分则是空载,为的是入城购货,再运往别国售卖。
    现如今,西都城不只是西原国政治军事中心,俨然成为北地最繁华的商贸城市。
    城内商坊不断扩大,囊括近五分之一的外城和十分之一内城。每日里人来人往,车流穿梭不息。市货的商铺多达三百家,还有数十家新铺等待开张,门前已挂上具有不同特色的幌子,在风中招展,格外醒目。
    商铺分为两种,一种专门市大宗货物,专营大商队之间的买卖,每次交易的货物和钱绢以车计。往来商队成员不少于两百人,加上护卫能多达五百甚至千人。
    另一种规模较小,商品种类繁多,零散出售,同样利润丰厚。例如一家小小的食铺,主食和菜肴多达十余种,还有从内城流出的各种花样,其中豆腐、豆浆和豆皮最受欢迎。
    由于城内不宵禁,商坊日夜不闭,使得氏族坊、国人坊和庶人坊也少闭坊门。即使是冬日寒夜,城内路上也多见行人,商坊内更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然而热闹仅限于城内。
    城门每日按时关闭,临到天明才开启。如果未能在闭门前入城,就只能守在城外吹冷风,听着城内热闹的人声,一边挨冻一边抓心挠肺。
    论理,如郅地新城,已经是北地最大的贸易货物集散地,各国商队想要市货,大可以前往郅地,无需前来西都城。
    部分商队不辞辛苦,宁愿多走一段路,无非是仰慕西都城繁华,想要亲眼看一看这座废墟上建起的都城是何等雄伟,是否真如传说中一般闾阎扑地,车水马龙,簇锦团花。
    日头逐渐升起,驱散最后一缕黑暗。
    笼罩多日的阴云悄然散去,天空一碧如洗,竟是难得的晴日。
    只是风变得更冷,如刮骨的刀子。身上的皮袄抵不住寒风,众人不得不聚在一起,试图削减骤起的寒意。
    城头传来鼓声,众人精神一振,侧耳细听。
    三鼓过后,城门后响起成串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绳索被拖拽的声响,木盘转动的摩擦声。
    门轴开始转动,吱嘎声中,巨大的城门缓慢开启,现出高达五米,能并行三辆战车的城门洞。
    门洞处有数张木桌,桌后坐着持笔吏目,专门核对登记入城人员。
    入城的商队都要领取木牌,在城内期间不得遗失,否则无法证明身份。
    外来的氏族、国人和庶人均要登记,核对身份后专门造册,排除别国探子和心怀叵测之徒,才被容许入内。
    西原国人没有这样的要求。
    早在西都城竣工时,郅玄就组织过一波人口普查。任务派发下去,细致到以村为单位。统计上来的名册达不到百分百准确,九成以上没有问题。
    在这个信息不畅通的时代称得上奇迹,足以令人叹为观止。
    记录在册的西原国人都能领到一枚金属牌。不同于外来商队的木牌,金属牌象征户籍,长期持有,每年勘验。由村老上报县大夫,再由县大夫增删人口,汇总之后送入西都城。
    这样的方法简单粗暴,有不少漏洞可钻。但以现实情况,没办法做到不遗毫发。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郅玄容许氏族偶尔钻空子。只要不影响大局,不会追究到底。
    出于现实考虑,要维持国内稳定,目前必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等他抽出手来,完成对外开拓的初步计划,手中有更多可用之人,放出的权利会逐一收回。做得过分的,不排除秋后算账养肥再杀。
    城门下,吏目们下笔如飞,核对身份签发木牌,一切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拿好,务必随身携带。城内会查验,不可遗失。
    吏目脚下堆叠木箱,箱盖打开,里面是新制的木牌。全由郅地匠人雕刻,花纹独特,拆开还有暗纹,不到大匠的手艺很难仿造。
    这样做看似费心费力,却能最大程度保证真实性,避免宵小浑水摸鱼,减轻城内巡逻甲士的负担。
    商队领队拿到木牌,探头看一眼,就见吏目用一枚炭笔在布上记录,写下领取木牌人的特征,细致到脸上有疤,唇下有痣,重点标明位置。
    速行。见商人站着不动,维持秩序的卒伍开口,催促他快些走,给后来者空出位置。
    商人连忙收回视线,招呼商队成员跟上,牵着牛马穿过城门,一路向商坊行去。
    商队众人初来乍到,不免被城内建筑吸引,四顾张望,惊叹不已。
    这般洁净!
    在商队的印象中,大多数城池都是土路,冬日长期积雪,旧雪成冰,新雪被踩实,走在上面不小心就会滑到,落到路旁的水沟里。
    运气好地话,沟内冻结成冰,仅是摔一跤。运气不好,刚刚有人倾倒污物,沾染一身,厚实的皮袄难洗,只能自认倒霉。
    这还不是最糟糕。
    城内不清雪,春日冰雪融化,雪水在城内流淌,道路变得泥泞。融化的水沟弥漫刺鼻难闻的气味,整座城笼罩其中,出入都要捂住鼻子,可见环境恶劣。
    历史上,诸侯国迁都的例子不胜枚举,环境不堪居住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在郅玄重建西都城前,西原国同样面临这个问题。
    一场大火焚毁旧城,新城经过重新规划,道路铺设石板,没有石板就用石子,避开土路的种种问题。
    水沟加宽深挖,直连城外,形成流通的水网。
    下水道也在修建,有陶老等大匠坐镇,工程比不上宋代都城,在上古时代实属独一份,远胜陶老故国。
    商人们走在街上,积雪早被清理干净,部分堆在道路两旁的水沟里,等待运出城外。
    路旁应是庶人坊,坊墙低矮,坊门不闭。坊内建筑鳞次栉比,夯土屋极少,更多是泥砖、石料和木料建筑。屋顶铺的非是稻草,而是一块块色彩鲜明的瓦片,在别处难得一见。
    瓦片是郅地工坊出产,原本是灰暗的颜色。经过匠人改良,烧制出各种鲜明的色彩。
    西原国人尚黑,不代表一切都要乌漆墨黑。
    这种色彩鲜艳的瓦片极受欢迎,国人庶人建房都会用到。
    氏族别出心裁,在瓦片上精心描绘,组合出精美图案。粟虎首开先河,在自家屋顶绘出猛虎图。郅玄看过一次,再不想看第二次。
    屋顶趴老虎,亏他能想得出来。
    好吧,你有人才,你任性,趴虎就趴虎,反正就一家,权当看不见。
    可惜他想得太好。
    粟虎开头,范绪、栾会等人不甘示弱,大手笔改造屋顶。
    走进氏族坊,高大宏伟的建筑不鲜见,各家屋顶才是看点,飞禽走兽,鱼虫山川,在氏族坊溜达一回,能将卿大夫家族的图腾认全。
    商人们穿过长街,经过庶人坊和半个国人坊,望见商坊高大的门廊,顿时心喜,不约而同加快脚步。
    就在这时,马蹄声从身后奔至,数骑快马擦身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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