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被威胁的对象,太子和两位王子更有动手的理由。
    至于西原国,不是办案的卿大夫武断,实在是没有动手的必要,嫁祸背锅也是毫无道路。
    以西原侯的一贯作风,压根不屑用此类手段。看不惯南幽侯和南幽氏族,他大可以直接发兵。要求严惩南幽氏族的奏疏还摆在人王案上,语气之强横,明示不如意就动手,足以让中都城抖三抖。
    综合多方面,凡是有脑子的人都很清楚,事情不可能是西原国所为,真正具备动机和嫌疑的另有其人。
    无奈的是,没人敢在朝堂上明说。
    直言太子动手,亦或两位王子更加可疑?
    事情一旦传出去,无论能否坐实,王室都将威严扫地。更加严重的后果,人王又被激怒,和之前一样急怒攻心一病不起。
    届时,王位不能无主,太子登位势成必然,朝堂恐将迎来一场地震。
    或许这才是动手之人的真正目的?
    两名上大夫对面而坐,案上铺开一卷竹简,简上只有零星几个字,即是连日彻查的全部结果。
    天色渐暗,冷风卷着碎雪飘落。
    冻结的雪粒打在窗棱上,发出声声脆响,犹如重锤敲在两人心头。
    唉!一名上大夫叹气。
    事情毫无进展,苦主又堵在门口,朝堂民间传言纷纷,似千斤重担压在肩头,令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明知道真正的嫌疑人却不能举发,更不能详查,心中的憋闷无法言说。每日里愁眉苦脸,揽镜自照,连他自己都感到嫌弃。
    对面的上大夫也想叹息,对同僚的无奈感同身受。
    自入朝以来,他还没遇到过这样的难题。
    太子和王子不能抓也不能审问,西原侯同样不好惹,朝堂上又不断冷嘲热讽,一群人等着看好戏,自己就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他们都很费解,假如事情真是太子三人所为,想找个背锅的并不难,为何偏偏找上西原侯?
    北安国也比西原国强。
    反正两国已经打得不可开交,再多添一桩仇怨也是无妨。
    如果北安侯发怒,大可以将刺杀说成是南幽氏族自导自演,为的是博取同情。中都城自能平安脱身,不会被牵涉其中。
    为何要扯上西原侯?
    岂非取死之道!
    还是说
    两人对视一眼,大逆不道的念头盘旋在脑海,顿觉喉咙干涩,如同吃下黄连,满嘴尽是苦涩。
    莫非真如之前所想,刺杀是幌子,扯上西原侯也是手段,目的就是激怒人王,促使他旧病复发,最好一命呜呼?
    两人同时打了个寒颤,无意继续深想,脑海中的念头却挥之不去,反而牢牢扎下种子,迅速生根发芽。
    该当如何?一人开口道。
    不能查,只能拖。另一人道,
    这是无奈之举,也是唯一能保命的办法。
    两人追随人王多年,屡次受到提拔,一路从下大夫晋升上大夫,王恩不可谓不重。其中一人还曾为人王驾车,备受重用。
    恩德如山,天高地厚。两人本该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真正事到临头,他们还是犹豫了。
    事情牵涉到家族,氏族的劣根性再次发芽,如藤蔓疯长,纠结盘绕在一起,形成一张巨网,牢牢缠缚住他们的手脚,使他们不能随心而为,行事存在重重顾虑。
    是否该禀报王上?
    两人心存疑虑,选择以保全家族为上,却不能彻底忘恩负义,将人王的恩宠抛到脑后。
    经过一番商议,两人决定施行拖字诀,继续搅浑水和稀泥,尽量谁也不得罪。同时提醒人王,不要怒火太甚,最重要的是小心太子和几位王子。
    一朝天子一朝臣。
    比起盘踞中都城几百年的大氏族,两人发迹不过二十年,家族根基很不牢靠。一旦失去人王的宠爱和庇护,虽不至于大难临头,也很难保有今日荣耀。
    盯着卿位的大氏族不在少数,上大夫的角逐者也是多如牛毛。
    两人自认有能力,可能力不代表一切。
    在朝堂摸爬滚打二十年,他们十分清楚光鲜背后的黑暗。如果人王就此倒下,他们想要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尚未握牢的权利也将被更有实力的家族瓜分。
    事情怎么做,需要仔细谋划。
    两人有意提醒人王,但不能做得太过。彻底得罪太子不是个好主意。事情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总该给自己和家族留条后路。
    就在他们连夜谋划,决定秘密求见人王时,一声惊雷在中都城上空炸响,太子突然派兵包围四王子府,王子良和王子川共同响应,口口声声要捉拿刺杀氏族的凶手,昭告天下以儆效尤。
    一行人来势汹汹,王府护卫见势不妙,立即关闭大门。
    墙头探出弓手,锋利的箭头直指来人,不许他们再靠近半步,更不容许闯入府内,惊扰到氏族女眷。
    太子和两位王子没有出面,带兵前来的是三人家臣。
    数名家臣立在战车上,全都身披甲胄,腰佩宝剑。看向紧闭的大门,表情中闪过轻蔑。
    撞开!
    家臣耀武扬威,甲士蜂拥而上,手托圆木,狠狠撞向府门。
    两名南幽氏族跟在队伍中,显得失魂落魄。与其说是主动寻仇,更像是被挟制,满心不情愿却不得不从,想回头都不可能。
    钝响声接连不断,木屑尘土飞扬,厚重的大门变得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倒塌。
    贼子大胆!
    府令出现在墙头,见状破口大骂。
    王子淮不在府内,天未亮就被召入王宫。危机来得突然,府令派人去王宫送信,始终没有消息,不知是否被拦截。
    太子和两名王子联合动手,事先必有预谋,事情绝不可能善了。
    看到家臣的肆无忌惮,目睹对方下令时的有恃无恐,府令的心不断下沉,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王子迟迟不归,消息又无法传出,真被撞开府门,恐将大事不妙。
    自王子府被包围,稷夫人就来到前殿,一同到来的还有原桃和四名妾夫人。
    撞门声不断传来,侍人往来通报,脚步匆匆,脸上带着焦虑。
    女眷们却稳如泰山,无论稷夫人还是原桃,亦或是几位妾夫人,都不见丝毫紧张,更没有半点畏惧。
    府外的人不肯善罢甘休,原桃主动提出离府。
    她清楚外边的人为何未来,也明白对方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有精锐甲士,能保护她安全无虞。等她离开之后,外边的人再咬着不放就是无理,稷夫人和妾夫人的家族自能派出私兵,对这些人打死不论。
    的确要出去。稷夫人放下杯盏,一声轻响,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原桃正准备应诺,又听她道:我同你一起。
    夫人?原桃惊讶抬头。
    傻孩子。稷夫人抚过原桃的发顶,温和道,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派兵围府意图昭然,一切不过借口罢了。何况我答应西原侯,要好生看顾于你,岂能食言。
    稷夫人说得轻松,仿佛不把府外重兵看在眼中。
    四名妾夫人接连出声,肯定稷夫人所言,决定跟随稷夫人和原桃一起出面,去见一见这群胆大包天的狂徒。
    猖狂之极!
    此辈欺上门,分明不将我等家族看在眼中。
    夫人放心,妾派人送信,此时必已送到。
    狂徒求死,妾便送他们一程!
    围攻王子府的家臣千算万算,唯独漏洞了府内的妾夫人。他们只顾着盯紧稷氏和原桃带入城内的甲士,拦截向王宫送信之人,却疏忽了妾夫人的家仆。
    以王子淮早年的表现,愿同他结亲的氏族绝非等闲之辈。不会主动卷入纷争,却也不会任由欺辱,家族底蕴绝不容小觑。
    能得稷夫人青眼并被允许生儿育女,还在此时召到近前,本人定是冰雪聪慧,懂得审时度势。
    百密一疏,在家臣自以为占尽上风时,身后突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带有不同家族标记的战车出现在长街上,或几十或上百的私兵跟随在车后,刀剑俱已出鞘,在雪中反射寒光。
    私兵冲至一段距离,突然向两侧分开。
    整齐的踏步声中,两百名甲士列阵行来,前排横起大盾,盾后长戟林立。
    一名黑甲甲士吹响号角,军阵开始加速,两百甲士配合默契,玄黑赤红并行,挟雷霆之势,向包围王子府的私兵碾压而来。
    与此同时,摇摇欲坠的府门忽然洞开。
    侍人婢女鱼贯而出,分两侧立在台阶之上。
    稷夫人、原桃及四名妾夫人出现在门后。
    五名强悍的婢女全副武装,护卫在女眷身前。手中强弩平举,衣袖卷过手肘,腕子上缠绕皮绳,半臂长的短刀贴在手臂内侧,随时将出鞘饮血。
    冷风席卷而过,森冷之感侵袭。
    未知是天降的雪片,还是逼近眼前的刀锋。
    第一百九十七章
    王子淮身在宫中,府邸却被重重包围,甲士卒伍持兵刃对峙,气氛一片肃杀。
    附近各坊大门紧闭,门后是一双双窥伺的眼睛。
    中都城氏族见多王族争权,面对眼前情况,除非明确站队,大多选择两不相帮,明哲保身。
    并非众人胆小怕事,而是涉及到王权争夺,形势素来变幻莫测,难以预判最后的胜利者。稍有不慎,选择错误对象,带来的后果恐难以承受。
    上一刻,率兵围府的家臣还在耀武扬威,丝毫不将府令等人放在眼里。在他们眼中,府邸众人如同笼中鸟瓮中鳖,弹指之间就将灰飞烟灭。
    却不知高兴得太早。
    王子淮身在王宫,送信的家仆被悉数拦截,一时间鞭长莫及。
    府内女眷却非柔弱等闲之辈,被家臣激怒,抓住空隙送出消息,各家私兵迅速赶来,反将太子和两位王子派遣的人手包围,使其进退不能,处境异常尴尬。
    避开人王,派兵包围王子府,和公开撕破脸没有区别。
    家臣心知不能退更不能示弱。若是就此退去,别说继续获得信任,恐怕一家老小都难以保命。
    他们更怀有一丝侥幸,奢望稷夫人仅是虚张声势,意图以各家私兵解除围困,无意真正保护原桃。毕竟原桃身份特殊,如果生下孩子,难保不会生出异心,威胁到她的地位。
    思及此,家臣眸光微闪,阴笑两声,无视逼近的甲士和私兵,命人将南幽氏族拽到车前,举起一把染血的长剑,用力向前一掷。
    白光划过,长剑嗡鸣,斜插在台阶之前。
    原桃,你还不认罪!
    家臣一声暴喝,按照预先的计划,将刺杀南幽氏族一事扣到原桃身上。口中滔滔不绝,罗织莫须有的罪状,决意坐实她的罪名,不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
    烫面伪装身份,不想武器即是证据!
    当街行凶,视律法如无物。
    屡次口出轻蔑之言,蔑视王族!
    原氏实有不臣之心,太子助王上诛恶,原桃,你的死期到了!
    家臣恶声恶气,诋毁张口就来,恶意毫无遮掩。
    面对他的污蔑和指责,原桃显得十分平静,自始至终没有发怒,神情也没有任何变化。直至他提到原氏,开始肆意污蔑攻击郅玄,她终于开口,不是为自己辩解,而是冷笑一声,命令婢女道:棠,断他一臂。
    诺!
    婢女应声,以强弩瞄准家臣,扣动机关。
    破风声来得太快,没人想到原桃会突然动手。家臣尚在侈侈不休,利矢陡然袭至,冷风划过身侧,紧接着右臂传来一阵剧痛。
    问罪声戛然而止,家臣低头看去,两指粗的弩矢贯入右上臂,鲜血流淌,眨眼染红整只衣袖。
    啊!
    家臣因剧痛发出惨叫,左手抓住伤处,试图减缓血流的速度。奈何弩矢插得太深,力量极强,上臂的骨头都被穿透,血根本止不住。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也太过出人预料,连稷夫人都侧过头惊讶地看向原桃。见她眼中有怒却不似丧失理智,当下心中一定,没有开口,任由她上前半步,直面五官扭曲的太子家臣。
    我乃原氏女,西原侯妹,有封土,爵比上大夫。尔不过区区家臣,太子门下一走狗,胆敢于我面前肆虐逞威,吠叫不休,实是胆大包天!
    原桃立于台阶之上,家臣位在台阶之下,前者居高临下威仪凛然,后者满面狰狞,活脱脱一只狗仗人势的恶犬。
    自投入太子门下,家臣自以为身份超然,连大小诸侯都不放在眼中,视其为棋子木偶,何曾遭遇这般唾骂。脸面被撕下,直接踩在脚底,一点不留余地。苦心孤诣树立的一切全在此刻化为乌有,荡然无存。
    家臣脸色铁青,眼底爬满血丝,双眸如野兽猩红。
    原桃不以为意,目光更加轻蔑,继续道:刺杀,我不屑为之。我要取人性命,不过探囊取物,易如反掌。若是不信,不妨试上一试,以汝之头证我之言,何如?
    话落,原桃抬起右臂。
    两百甲士齐齐迈步,脚步声如同一人。
    锋利的长戟从盾后探出,只需一声令下,战阵就会化为一部绞肉机器,将敌人屠杀殆尽。
    家臣带来的私兵固然多,却多是样子货,仇杀私斗尚可,绝非百战之士的对手。
    郅玄送给原桃的甲士皆为精锐,战场上能以一当十。结成战阵,互相配合,在中都城杀个几进几出轻而易举,完全不是问题。
    赵颢同样大方。
    鉴于赵地的位置,烽火常年不休。赵颢动辄挥师草原,杀得狄戎屁滚尿流。他手下找不出一个酒囊饭袋,更没有偷奸耍滑之徒。真有这样的奇葩,不是死在战场,就是在战斗中被同化,摆脱旧日习性,彻底变成一个勇猛的厮杀汉。
    出身赵地的甲士杀性极重,一旦走上战场,即如凶兵出鞘,不饮血誓不罢休。
    被这样一群人盯上,如同被凶兽包围,血腥气息凝固在空气中,杀气如有实质。
    受伤的家臣神情剧变,目光凶狠,又隐藏一丝不可置信。
    他是太子家臣,身后站着太子,区区一个王子侧夫人当真敢对自己动手?稷夫人竟然也撒手不管,任其肆意妄为?
    王子良和王子川的家臣对视一眼,心中打鼓,脸色异常难看。
    今日之事是太子派人相邀,两位王子犹豫不决,只能召家臣商议。
    家臣分成两派,一方坚决反对,认为事不可为,无论成与不成都对家主没有任何好处;另一方持认为能借机压下王子淮威望,少一个王位的竞争者,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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