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出于补偿心理也是对西原国的安抚,人王才会屡次对郅玄表现出喜爱,甚至纵容他的一些行为。
    单靠郅玄献宝,不可能得此荣宠。某一时刻的共情和感同身受也不会让人王屡次破例。
    以往想不通的事情,竟在行路途中豁然开朗。
    郅玄站在车上,手扶着车栏,扫一眼旁边车上的王子淮,不由得眯起双眼。
    中都城这盘棋实在太大,他尚无能力成为执棋人。暂且老老实实做个棋子,等他把东梁国料理清楚,回头再来想该如何应对。
    依照目前的情况,王子淮尚未真正入局,距出局还很远。只要人王继续在继承人的事情上摇摆,自己身上的恩宠就不会消失,还会不断加重。
    这么好的机会,不利用起来太对不起自己。
    无视王子淮探寻的目光,郅玄目视前方,手指一下接一下敲击着车栏,开始认真考虑,如果四大诸侯国同时开战,事后追查起来,他能不能兜得住。
    北安国不满南幽国许久,碍于南边的瘴气才迟迟没有发兵。如果能解决瘴气的问题,大军早就策马南下直袭南都城。
    他曾听巫医提到过,瘴气不是不能解决,就是耗费极大,搜集药材相当麻烦。
    原本郅玄打算自己来,如今想一想,他和赵颢成婚,两国算是盟友,既然都看南幽国不顺眼,为何不顺势推一把?
    若是西原国和北安国一起掀桌子,四大诸侯国同时开打,那局面,估计人王都会冒冷汗。
    郅玄搓着下巴,想到某种可能,不由得发出冷笑。
    一阵风吹过,郅玄开始回神,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兴奋感稍减。
    回忆方才的想法,他发现自己的角色有点不对。论理,他应该是正义的一方,这个毒士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在郅玄的自我怀疑中,队伍一路前行,于十日后抵达西原国边境。
    依照郅玄的命令,送走王子淮后,他将驻扎边地,准备停留一段时日。
    王子淮感到奇怪,正满心不解时,营地前方传来隆隆的马蹄声。
    蹄声犹如奔雷,大地随之颤动。
    众人出帐查看,只见残阳之下,如血的旗帜迎风招展,千名甲士策马扬鞭,向营地方向奔驰而来。
    最前方的战车上,公子颢身着赤袍,头戴玉冠,黑色腰带镶嵌美玉,腰带下环佩叮当,炫发五彩。
    郅玄听人禀报,立即出帐来到营前,望见开始减速的战车,目光锁定车上的身影,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等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更觉口干舌燥。
    之前还想谈正事,如今当面,他只想把赵颢拽进大帐直奔床榻。
    简直禽兽!
    可他年轻力壮血气方刚,眼前这美人又是他合法伴侣,他不禽兽,难道还要禽兽不如吗?
    郅玄脑子里思绪飞转,脸上却是正经无比。
    赵颢的队伍停在营前,从车上走下。望进那双漆黑的眸子,郅玄的心顿时漏跳一拍。
    赵颢过营是以添妆的名义,考虑到他和郅玄的关系,这个理由无懈可击。
    等见过王子淮,赵颢和郅玄一同返回大帐。帐帘刚刚落下,尚未来得及说话,郅玄就感到脑后一紧,下一刻唇被堵住,力道大得让他有些疼。
    呼吸急速,帐内的温度似在瞬间升高。
    郅玄考虑两秒,抬手握住赵颢的肩膀,顺势一跳,长腿环住窄腰。
    其余事稍后,好不容易见面,先禽兽一回再说。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大帐内,赤红玄色交叠,珠玉环佩散落遍地。
    青丝缠绕,水瀑般流泄而下。
    束发的金线崩断,珍珠滚落,点缀在发间,流动点点荧辉。
    郅玄半合双眼,牵起一缕垂在眼前的乌发,凉滑如最上等的丝绸。兴致突起,手指一圈圈缠绕,直至指尖也被淹没。
    熟悉的冷香侵袭,手腕被扣住,修长的手指攥紧,指腹沿着手腕内侧向上,细细摩挲,有些痒。
    郅玄有些恍神。
    他早就知道,金玉般的公子实则如刀锋锐利。
    昳丽无双,国色天香,内里却非淑人君子。如被外表迷惑,注定会一脚踏出悬崖,死无葬身之地。
    不满意郅玄走神,赵颢眸光微暗,俯下身,一口咬住他的颈侧。
    郅玄顿时嘶了一声,皱眉看过去,到底没有将人推开。发现赵颢不打算松口,才忍无可忍,掌心按住赵颢的后脑,手指穿入发间,用力向上一拽。
    温热的呼吸远离,肩膀上的压力消失。
    赵颢顺着力道抬起头,双臂撑在郅玄两侧,漆黑的瞳孔清晰映出对方的面孔。
    生气了?声音有些沙哑,意外地惑人。
    咬你一口试试。郅玄不满地瞪他一眼,继续抓着满手黑发,另一只手覆上刚刚被咬的地方,没破皮也没流血,但能摸出清晰的牙印。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赵颢竟然有这个习惯。
    赵颢侧头看了看,无视发上的力道,倾身靠近,单手挽起一侧的长发,现出一段白皙到近乎能看出血管的脖颈。
    试试。
    郅玄:
    不咬吗?赵颢牵起嘴角,眼中笑意盈盈,半点不见之前的凶狠,君上咬我一口可好?
    轰地一声,理智彻底飞远。
    郅玄环住赵颢的脖颈,用力堵住对方的唇。旋即一个翻身,两人的位置瞬间颠倒。
    美人,还有力气?郅玄挑眉,手指沿着赵颢的鼻梁滑下,点在他的唇上。
    赵颢轻笑出声,手肘撑起身体,支起一条长腿,靠近郅玄耳畔,轻轻吹了一口气。
    君上亲自试一试便知。
    郅玄无话可说,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折不扣的妖精!
    这等祸害君侯的妖精,谁准许下山的!
    从日落到日出,再到日正当中,郅玄和赵颢始终未出大帐。
    守帐的侍人眼观鼻鼻观心,八风吹不动。帐前的婢女却是双颊晕红,心跳得飞快。
    不要多思。瞧见婢女的样子,侍人念及同乡情谊,终归不忍心,多嘴提醒一句,不该你想的万勿去想。当心越了规矩,命都保不住。
    婢女神情一怔,细想侍人之言,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顿时打了个寒颤。她不免有些惊慌,脸上红霞飞退,刹那间变得惨白。
    见她明白过来,侍人点点头,没有继续苛责,而是让她去领别的差事,暂时不要在帐内伺候。
    公子如玉,天生尊贵,雅致无双。
    试问有多少人能够抗拒?
    豆蔻年华情窦初开,动了春心并不怪她。遇见这样的氏族公子,焉能不心头乱跳生出情意。
    氏族公子皆可仰慕,唯独帐内两人不可。
    动心无法阻拦,奢求更多绝对不行。若不能悬崖勒马,一门心思陷进去,到头来必会吃到苦果。
    在郅地时,侍人就伺候在郅玄身边,心知君上宽厚,纵然知晓也不会动怒。
    公子颢则不然。
    这位北安国公子冷心冷情,同君上在一起时,他才会现出几分柔和。然柔和仅对一人。绝不应该忘记他年少即上战场,刀下何止万千亡魂。
    婢女总归是听劝的。
    纵然心中酸涩,也还是压下妄念,按照侍人的提点领了别的差事,在郅玄停留边地期间再没有靠近大帐。
    过了正午,帐内总算唤人。
    郅玄放纵一回,紧绷的神经得到放松,自然不会忘记身负职责,在送王子淮和原桃离开之前,总是要收敛一些。
    队伍出发前,郅玄特地去见了原桃,又给她装满两辆大车。车上都是吃用之物,命人快马加鞭从郅地和草原送来。
    和离开西都城时相比,原桃有些消瘦,精神却很不错。她第一次行远路,准备再充分,途中也难免不适应。最初几日吃不下东西,近期才渐渐好转。
    为让原桃舒服一些,郅玄命匠人改造车辆,还备下大量肉干果脯,遇到吃不下饭的情况,好歹能填一填肚子。
    肉干不算稀奇,氏族家中都能制,有的比郅玄给原桃的更好。
    果脯让众人眼前一亮。
    没糖的时代,甜味主要来源于蜜,唯氏族能够享用。
    郅玄命人制作的果脯滋味酸甜,用的果子都是从草原带回,西原国内没有相同的品种,众人大多没有吃过。
    出于礼节,也是对众人送嫁的感谢,郅玄将果脯分出一部分当做礼物送出。
    不想这一送竟引出一群吃货。
    果脯受欢迎的程度超出想象,本是为原桃准备的零嘴被氏族们众口称赞。不只女子孩童喜欢,连一身腱子肉的氏族家主都给郅玄写信,信中对这份礼物赞不绝口,希望君上能再赏赐一些。如果能买到自然更好,价格不是问题,家里有钱!
    郅玄停留在边地时,氏族的信件如雪花飞来。
    王子淮不知内情,联想沿途所见,还以为是氏族们的请战书。绝对不会想到,在他眼中威风凛凛的氏族家主,写信来的目的竟然是为了几袋果腹。
    日后真相大白,少有人指责西原国氏族行为荒诞,反而众口一词,称赞君臣相得,行事不拘小节。
    没什么难以理解。
    说一千道一万,实力决定一切。
    对于郅玄的细心,原桃十分感激。哪怕是为了兄长这份关爱,她也要让自己坚强起来。
    两名媵妾看到原桃的转变,也开始互相打气,等到了中都城,她们必要一心一意扶助女公子,尽快在王子府站稳脚跟。
    需得快些生下孩子。
    两人深知自己的责任,思考问题的角度必从原桃的利益出发。
    原桃不是正室,不需要考虑正室的职责。她嫁到中都城,实是原氏和王子淮结盟的纽带。
    只要她在,郅玄和王子淮的联系就不会断绝。同理,两人合作不生变故,原桃在王子府内的地位就无人可以撼动。
    这种情况下,孩子不是必须。但为长远考虑,膝下还是不能空虚。
    原桃尚不到生育的最佳年龄,太早产子于身体无益。两名媵妾有责任产子,无论儿女都能养到原桃膝下,助她站得更稳。
    这就是氏族婚姻的常态。
    不能说媵妾绝不会生二心,但就绝大多数情况而言,媵妾要忠诚的是女主人,而非自己的丈夫。家家都是如此,很少会出现例外。
    媵妾表明心迹,原桃认真考虑后,认为事情不用太急。
    听闻正夫人膝下有一女,如今不过三岁。我等新入府,凡事应当谨慎,多听多看,孩子之事无需着急。
    在出嫁之前,羊夫人同原桃彻夜长谈,教给她许多在后宅生存的知识。
    原桃是侧夫人,身份再尊贵也不能越过正夫人,必要以正夫人为先。只有守好规矩,知晓礼仪,行事才不会出错。
    当然,不惹事不代表怕事。
    她循规蹈矩不主动惹事,遇到麻烦找上门也不应软弱。身为原氏女公子,西原侯的妹妹,没人能随便欺负到她的头上。
    君侯不会允许。羊夫人的话斩钉截铁,没有半点含糊。
    事实证明她没说错。
    出嫁当日,郅玄送原桃上彩车,中间对她说的一番话,足够成为原桃今后的底气。
    有了郅玄的保证,原桃认真考虑之后,没有马上采纳媵妾的建议。自己年龄不大,媵妾也不过比她大上一两岁,生育同样存在风险。何况初来乍到,不知王子府内到底是什么情况,还是走一步看一步,慢慢来才好。
    原桃做出决定,两名媵妾不会违背。
    说白了,比起王子淮,她们才是能相伴一生之人。
    分别当日,原桃走下马车,穿着玄色婚服,头戴郅玄送给她的玉冠金钗,双手交叠在额前,同郅玄正式拜别。
    兄长,桃定不负原氏之名。
    夜间下了一场小雨,荒芜的平原覆上绿意。
    地上铺有彩绢,原桃俯身绢上,宽袖如鸦翼铺展。身段娇柔,脊背却挺得笔直。
    郅玄扶起她,正色道:记住我之前同你说的话,不要让自己受委屈,没人能让你受委屈。说话间,郅玄扫了王子淮一眼,意图十分明显。
    兄长放心,桃定会牢记于心。
    见原桃眼圈发红,郅玄喉咙也有些发堵。
    自家水灵灵的白菜啊!
    明明还不到年龄,郅玄却有了一颗老父亲的心。
    原桃后退半步,看到郅玄的表情,当即破涕为笑。正准备开口,赵颢忽然走上前,命人抬来两只箱子,箱盖打开,里面尽是珍珠彩宝。
    此物拿好。说话间,一柄小巧的匕首递到原桃面前,君侯妹既是我妹,胆敢冒犯者,戮之。
    翻译过来就是郅玄喜爱原桃,他自然也会庇护。如果在王子府生活得不顺心,有人胆敢让她不自在,不用忍,也不用浪费口舌,直接动手。
    君侯赠你五十甲士,我再赠你五十。
    赵颢一挥手,五十名全副武装的甲士行出,同郅玄派出的甲士站在一起。
    原桃有些被吓到,本能看向郅玄,不确定自己是否该收。
    郅玄笑道:无需推辞,收下就是。
    郅玄发话,原桃没有推拒,郑重向赵颢行礼道谢。
    一名女公子出嫁,百名甲士相随,在各国都是少有之事。
    如漠夫人,嫁妆丰厚,在大诸侯国都是数一数二。可她能掌控的只有钱粮,漠侯没有能力给她这样的保护。如果身边有百名甲士,漠夫人的日子绝不会像今天一样,细地早被她牢牢握在手里。
    身为原桃的丈夫,王子淮一阵阵头皮发麻。
    有一个强横的大舅哥本就让他压力巨大,如今还要加上大舅哥那口子,他几乎可以想见自己今后的日子。
    痛是真痛,快乐也是真的快乐。
    个中滋味,口说无用,唯有亲自尝一尝才能有真实体会。
    第一百五十章
    送走原桃和王子淮,送嫁氏族也陆续启程,或返回西都城或前往封地,短短几天时间,原本喧闹的营地变得冷清下来。
    郅玄没有和众人一同开拔,而是要继续留在边地,至少半个月后才会离开。
    对于郅玄的决定,氏族们没有多言,聪明人看到公子颢就能猜到缘由。与其多嘴引来麻烦,不如识时务者为俊杰,利落收拾行李上路。
    随着氏族陆续离开,偌大的营地变得空旷。
    原本扎帐篷的地方都被清空,连一根木桩都没有留下。
    如此干脆利落,还是受到郅玄影响。
    年轻的国君以身作则,将勤俭持家发挥到极致。氏族们也不再随意浪费,帐篷、木桩乃至于断裂的麻绳全都收起来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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