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世子霸想好托词,梁盛已被侍人带到殿中。
    看到世子霸在场,梁盛不由得心头发虚。想到此行目的,到底狠狠咬牙,双膝一弯跪在东梁侯面前。
    臣向君上请罪!
    见到梁盛的举动,世子霸马上知晓刺杀失败。想到梁盛不通知自己直接来见国君,猜出他的目的,胸中腾地燃起怒火,对他怒目而视。
    梁盛想要保命,避开世子霸的目光,压低额头,整个人匍匐在地。
    何罪?东梁侯问道。
    梁盛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将刺杀郅玄一事说出,并讲明刺杀失败,很可能被对方抓住活口。
    臣愧对君上世子,臣有罪!梁盛不敢为自己辩解,事情说完不断磕头,直把额头磕出血来。
    够了!东梁侯断喝一声,制止梁盛,其后抓起一支刀笔,猛地掷向世子霸,你做的好事!
    世子霸本能闪躲,仍未能完全躲开。锋利的刀笔划开他的左耳,顿时鲜血流淌。
    眼见东梁侯震怒,世子霸捂着耳朵不敢出声,心生恐惧,却更有几分恼怒和不甘。
    东梁侯火冒三丈,却不能拔剑杀子。毕竟梁霸是他的嫡长子又被册封世子,不同于别的子女,轻易不能动,至少不能是他亲自动手。
    饶是如此,他仍怒火难消。
    想他聪明一世,怎么会生出如此蠢笨的儿子。做事只凭喜好,完全不考虑后果。对小国且罢,对大国仍是如此,简直愚蠢之极!
    可事情已经发生,后悔无用,只能设法弥补。
    东梁侯站起身,在殿内负手踱步,眉心紧拧,许久不发一言。他不开口,世子霸和梁盛都不敢出声,甚至连头都不敢抬。
    霎时间,殿内再无杂音,仅有东梁侯的脚步声回响。
    不知过去多久,东梁侯终于停下,目光落在梁盛身上,道:梁盛,你速启程,携子前往南幽国。
    梁盛倏地抬起头,对上东梁侯的目光,意识到这道命令代表什么,刹那间如坠冰窖。
    君上命盛投奔南幽?
    然。东梁侯继续道,对外将言,你早叛梁氏,袭击谋刺皆为南幽国主使,意图栽赃东梁。今事情败露携子潜逃,刚抵南幽国境既遭灭口。
    听着东梁侯的话,梁盛的脑袋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
    如你依言而行,戴罪立功,我留你一子性命,保你家族传承。东梁侯没有一味的压迫,而是恩威并施,让梁盛无法拒绝。
    心知已经没有退路,若是拒绝地话,今天断无可能走出国君府,梁盛唯有俯身在地,应下这道命令。
    梁盛离开之后,东梁侯命世子霸前往西原国,贺原氏同王子淮联姻,并再向原氏提亲。
    父亲,我去岂非送死?世子霸脸色惨白。
    行刺郅玄失败,被抓住活口,梁盛未必真能混淆视听,反是欲盖弥彰。这种情况下,他出现在西都城岂不是自投罗网,主动往刀口上撞?
    你必须去。东梁侯斩钉截铁,不容世子霸拒绝。
    在他看来,郅玄即使知道真相,也未必会当着王子淮的面杀人。就算他预料错误,郅玄真正动手,于东梁国也是无碍,反而大于好处。
    如果梁霸死在西都城,郅玄有再多的证据也会变得无用。届时,要发兵的就不是西原,而是东梁!
    目睹东梁侯的态度,世子霸明白事情无可转圜。
    他突然觉得冷,如置身冰天雪地,血液都被冻住,再也感受不到半分暖意。
    第一百三十七章
    回到府内,世子霸将自己关在书房,浑浑噩噩独坐许久。
    在刺杀郅玄一事上,他承认自己欠缺考虑。但事情已经发生,没有反悔的余地,无论后果如何他都必须接受。
    只是万没想到,郅玄的报复未至,东梁侯先一步将他送上绝路。
    君上,父亲,父亲,君上!
    世子霸重复念着四个字,神情怔忪,下一刻开始哈哈大笑,笑声越来越大,形如癫狂。
    日渐西沉,室内光线昏暗,婢女捧着青铜灯站在门外,看向对面的侍人,都是战战兢兢不敢入内。侍人壮起胆子想要出声,听到室内传出的笑声,胆气似被针戳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名年长的侍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都没胆子开口。最终只能继续守在门外,和众人一起装哑巴。
    不知过了多久,世子霸终于停止大笑。
    来人!
    侍人和婢女同时一凛,却不敢不应。一名侍人弓腰走进室内,等候世子霸吩咐。
    掌灯。
    诺。
    婢女鱼贯入内,将青铜灯摆放好,点燃灯芯。
    昏暗很快被驱散,书房变得光亮。
    世子霸坐在案后,单手撑头,发冠落在地上。脸上带着笑,双眼眯起,目光扫过令人胆寒。
    侍人不敢抬头,全都低腰敛手。婢女更是谨终如始,行动间小心翼翼,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唯恐哪里做得不对引来世子霸发怒。
    下去。
    世子霸发话,侍人婢女如闻仙音,忙不迭退出书房。将屋门合拢,背对门扉,众人不由得长出一口气,仿佛逃过一劫。
    书房内,世子霸回想白日之事,恐惧愤恨交织,最终化为一丝冷笑。
    父亲,霸虽愚,但不想死。
    在东梁侯眼中,他这个世子一无是处,半点没有自己当年的风采。
    世子霸只想冷笑。
    试问以东梁侯的性情,他真表现得事事出色超群拔类,日子就能过得好,父子就能更加亲近?
    简直是笑话!
    他死去的兄弟无才?
    偏偏是太过优秀!
    他清晰记得兄弟的罪名:谋刺君侯。
    在行刑之前,世子霸特地去见公子阳。两人是同母兄弟,自幼就比旁人亲近。
    在事发之前,公子阳因勤奋好学剑术超群极得东梁侯喜爱,风头一度超过世子霸。甚至隐有风传,东梁侯有易储之意。
    结果如何?
    上一刻还疼爱有加,下一刻就被投入大牢,罪名还是谋逆行次!
    见到世子霸,公子阳意外地没有发怒,尽管众人都说是世子霸为了权利害他,他却清楚幕后真凶。
    大兄。
    身在牢房,公子阳依然不见狼狈,衣袍整齐,发髻重新梳过,没戴玉冠,仅有一根木簪,照样是仪表堂堂俊朗无双。
    世子霸看着公子阳,不知该说些什么。
    公子阳正身行礼,口中道出石破天惊之言:阳先行一步,望兄长安好。切记,提防父亲!
    最后几个字,公子阳压低声音,除了两个人再无第三人听见。
    世子霸盯着公子阳的口型,脑子里嗡嗡作响,胸中似有火燃烧,面上却要保持镇定,不能现出分毫。
    自那以后,世子霸逐渐发生改变,东梁国再无谦谦世子,有的是心胸狭隘,狡诈却也愚钝的梁霸。
    日复一日,世子霸入戏太深,他完全迷失本性,想改都不可能。
    回忆起当年事,世子霸收起冷笑,表情晦暗。
    他不想死,父亲偏要推他去死。
    去到西都城后,他的命运就已注定。即使郅玄不动手,他也未必能回到东都城。为了达到目的,东梁侯可以不择手段。
    儿子如何,世子又如何,他又不是没杀过。
    父亲,儿不想死,绝对不想。世子霸低喃着。
    东梁侯想借郅玄的手杀他,他为何不能反其道而行?
    借兵谋国,史有先例。纵然要付出不小的代价,总好过沦为一颗棋子任人宰割。
    东梁国,西原国,中都城。
    史书历历在目,世子霸清楚借兵的后果,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如果能说动郅玄,他不只能保住性命,更能提前登上君位。郅玄提出再苛刻的条件,只要不是灭国,他都会痛快答应。何况有中都城在,除非有能替代者出现,人王不会坐视东梁国灭。
    君位更替和引他国兵入境都属于诸侯国内部事务,胜负分出之前,中都城不会轻易插手。
    父不仁子不义,父亲,这是你教给我的。
    世子霸冷笑连连,面容狰狞,几近扭曲。
    东梁侯不知世子霸的打算,隔日早朝即向群臣宣布,命世子霸亲自前往西都城,贺原氏和王子淮联姻,并当面再提求娶原氏女一事。
    这道命令太过突然,群臣措手不及,当下议论纷纷。部分人赞成,部分人则提出反对意见。
    尤其是求娶原氏女,之前郅玄拒绝得干脆利落,转头就将原桃嫁给王子淮,让东梁国很没有面子。如今再提,对方也未必会松口。上赶子不是买卖,两次被拒绝,实在太落大国颜面。
    还请君上三思。
    我意已决。
    东梁侯坚持己见,谁劝都无用。
    整个过程中,世子霸始终保持沉默,一言不发。直至东梁侯召唤,他才起身出列接下旨意,
    随行人员由东梁侯钦点,贺礼也有宗人准备,世子霸无需费心思,只要老老实实留在府内,等日子一到准时出发。
    东梁侯将儿子送上死路,心中没有半分愧疚,反而开始考虑世子霸死后自己该何时发兵,发兵的檄文和送往中都城的奏疏又该怎样书写。
    世子霸看似认命,背地里却在谋划借兵夺国,将父亲赶下君位。
    这对父子都想置对方于死地,已经是不死不休。外人却无从得知,目光集中在贺婚和求娶之事上,议论和商讨始终未停。
    梁盛已经出发,为取信他人,特地带了不少金银细软,还带走最喜欢的儿子。
    离家当日,他回头看了一眼家门,心中十分清楚,今日一别永难再会。等他投靠南幽国的消息传出,全家老小都将遭受灭顶之灾。
    东梁侯承诺会留他一条血脉,保他家族不灭,梁盛完全不信。
    斩草除根不留隐患才是东梁侯的一贯作风。
    从最开始,东梁侯就没想过让梁盛一家活命,所谓的承诺不过是安抚人心,让他心甘情愿赴死罢了。
    恶犬将死,也要咬下一块肉!梁盛目露凶光。
    离开国君府后,他就以特殊渠道放飞信鸽,未让任何人察觉。
    狡兔三窟,他为东梁侯练兵数年,知晓的秘密太多,心知难有善终,怎会不留后手。他注定会死,一家人也断无生路。但他不会就这么窝囊地死,势必要让东梁侯付出代价。
    臣之礼,盼君上满意。
    冷笑一声,梁盛策马出城,一路向南奔驰,再也没有回头。
    晴空万里,碧蓝如同水洗。
    一只蓝灰色的鸽子飞向边地,落在一处隐秘的山谷。
    不久,山谷中飞出三只信鸽,看方向,皆是朝西都城飞去。
    彼时,郅玄已回到西都城,白日里群臣朝见,夜间也不得休息,需抓紧处理堆积的政务,还要翻阅婚礼章程,时常秉烛到天明。
    赶在早朝之前,他才能得空睡上片刻,往往刚休息没多久就会被唤醒。
    这样的日子持续几天,郅玄脸上就挂了两个黑眼圈。依靠巫医和桑医的补药才没倒下,否则真的撑不下去。
    明君不易。面对如山的竹简,郅玄不只一次感叹。
    他知道会忙,忙成这样实在没料到。太多事情累积在一起,像是天降一场大雨,想躲都躲不开。
    先是他和赵颢的婚盟,紧接着是原桃和王子淮的婚礼,期间还要谋划出兵,再加上春耕,让他忙得不可开交,恨不能多生出几只手,最好化身八爪鱼,将麻烦事一次处理完毕。
    就在郅玄忙得脚打后脑勺时,草原送来消息,有狄戎部落大举南下,数量超过三万。
    每岁青黄不接时,草原部落都会南下,寻机劫掠边境村寨。抢不到足够的粮食,部落之间就会互相杀戮。
    据信上说,这些狄戎源于漠北,以狼戎和熊狄为主,还有大量的白狄,性情剽悍,战斗时如同野兽。
    郅玄返回西都城不久,赵颢也奉命归国,如今两城由卿大夫驻守,驻军合计超过八千。遇到这支部落联军,众人非但没感到棘手,反而从上到下双眼放光,摩拳擦掌。
    事情不难理解,玄城和颢城周围过了几遍筛子,甭管野人还是狄戎都抓得干干净净,想要获取更多劳动力必须向更远处搜寻。
    不等氏族们伸出黑手,目标竟然主动送上门,简直是天上掉馅饼,梦寐以求的好事!
    在给郅玄的书信中,字里行间都透出兴奋,可见驻守玄城的氏族是何等开心。
    同理,在赵颢送回北都城的狄奴获得认可后,这批部落联军就是送上门的财富,岂能不抓,必须抓!
    狼戎熊狄久居漠北,冬季消息不畅,尚不知草原建起雄城的消息。不是没人给他们送信,怎奈送信人根本跑不远,中途就被氏族派人抓捕,投入建城挖矿的劳动大军中。
    消息闭塞,结果可想而知。
    部落联军浩浩荡荡南下,想要大捞一笔,殊不知有双城拦路,全都自投罗网,为双城繁荣建设添砖加瓦。
    放下书信,郅玄考虑半晌,开始给赵颢写信。
    信的开头自然要写一写思念,毕竟是新婚燕尔,提笔就谈利益分割不太合适。诉说完思念就可以谈正事,三万狄戎,想想都激动。
    信写到一半,忽然有侍人禀报,府外来了一名商人,言有重宝呈献郅玄。
    重宝?
    侍人呈上一张绢,绢上线条简单,依稀能辨认是半张地图。
    郅玄看过地图,斟酌片刻,决定见一见这名商人。
    将人带去偏殿。
    诺!
    第一百三十八章
    因郅玄曾遭刺杀兼王子淮即将抵达,国君府防卫发严密。
    商人被带到偏殿之前,连续经过三次检查。从头到脚均不放过。有侍人专门检查衣物配饰,发髻也被解开,以防藏有锐利之物。
    对此,商人没有任何不满,更不敢反抗,老老实实站在原任由众人检查。他还主动脱下足袜,顿时味道弥漫。侍人嫌弃得捂鼻,马上给他送来一盆水,让他速速洗脚。
    多日赶路,烦请见谅。商人不以为被冒犯,洗脚之前还洗了洗脸。温热的布巾覆在脸上,整个人都舒服得想要叹气。
    他没有虚言,这些时日几乎都在马上,难有休息的时候,连睡觉都保持警惕。
    接到信鸽,知晓梁盛事发,他果断抛售手中货物并遣散队伍,只带几名护卫奔回山谷,取出藏好的东西,又披星戴月赶往西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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