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郅玄不能专断。好在粟虎、羊皓都在草原,另有参与婚礼的卿大夫,皆可召来商议。
    陪都?
    驰道?
    听完郅玄的计划,卿大夫们面面相觑,对陌生的词汇感到不解。经过郅玄解释,方才恍然大悟。
    换成婚礼之前,对于郅玄的提议,卿大夫们百分百不会答应。
    在草原设立陪都,和西城都并立,不是开玩笑吗?
    如今情况不同。
    两座新城拔地而起,规模宏伟,令人赞叹。尤其是玄城,就城市规模和城内设施而言,已有赶超西都城之势。
    城墙三阙,城内铺设下水管道,两条长路交叉城中,笔直通向四座城门,可谓四通八达。
    城内各坊尚未竣工,仅城北和城南的建筑群稍具规模。依照郅玄的计划,两处各为氏族坊和国人坊,留城东、城西为庶人坊,奴隶坊则在内城城墙之外,暂时定为外城。
    这样的建筑方式独树一帜,纵观各诸侯国大城,称得上绝无仅有。
    粟虎和羊皓等人亲自在内外两城走过,仅内城规模就超过西都城,外城环绕内城而建,规模和内城相差无几,甚至面积更大。
    这样宏伟的规划令人惊叹。
    假如依靠奴隶和征发役夫,怕要耗费数年乃至十数年,必然是劳民伤财,很可能使得国家不稳。
    郅玄别出心裁,从赵颢手里交换大量狄人,还自行抓捕数量可观的戎人,轻松消除隐患。不仅如此,狄戎战俘承担了绝大多数的劳动,耗费远少于征发役夫,也无需购买氏族的奴隶,绝对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这样的手段令氏族们大开眼界,在抓捕野人时,顺带扫清不少狄戎部落,抓获大量俘虏。
    不听话没关系,鞭子抽两顿,分批带去郅玄跟前刷脸,看到跟随在战车旁的狼群,狄人不论,戎人马上跪倒一地,大呼小叫着天神。
    羊皓之前出兵抓回大量戎人。
    换成以前,他不会留俘虏,全都会砍掉脑袋充做战功。如今则不然,西原国氏族已经掌握驯服戎人的密码,自然不会轻易浪费。
    在地广人稀的时代,这都是实打实的劳动力。造房子,挖矿,伐木,开荒,不需要什么手艺,干力气活相当好用。
    对封建奴隶主来说,奴隶就是财产的一种。
    不设法敛财的奴隶主不是一个好奴隶主。
    在野人抓得差不多的时候,西原国氏族开始朝草原部落下手,连打带抓,很快清空玄城四周。有时还捞过界,难免和北安国氏族发生摩擦。
    依靠该种方式,跟随郅玄前来草原的氏族在短时间内积累大量财富。部分小家族进行盘点,赫然发现,仅靠圈地、挖矿和抓人,他们在草原的财产已经不亚于几代累积。
    这个结果着实惊人。
    只是问题也随之而生。
    玄城地处草原,有颢城守望相助,防护力量依旧显得薄弱。如今各家驻军,匪徒胡部不敢靠近骚扰,敢来就是送菜。等大部队离开,难免不会有宵小心生歹念。
    若是不离开,继续留在草原,家族根基又在西都城,实在令人为难。
    郅玄的提议让问题迎刃而解。
    以玄城为陪都,每岁驻跸半载,其余时间六卿轮流驻守。内城迁民,外城驻军。城外建地堡。
    各家所踞之地立碑,上禀中都城后,我当正式赐封。
    由玄城建驰道直通我国边地。驰道旁设军堡驿站,既能传讯也可调兵。
    城外工坊聚集匠人,当设村堡。甲士卒伍不足,与匠人发放武器,其可自守。
    高筑土台木寨,设烽火台。诸位辖地内可另设,确保万无一失。
    郅玄一口气说完,卿大夫聚精会神,听得异常认真。
    等他的话告一段落,众人开始低声议论,就他提出的数点进行商讨。部分细节仍存不明处,在设立陪都和修建驰道的计划上,众人很快达成一致。
    草原的财富实在太多,多到让粟虎羊皓这样的大氏族都不能轻忽。
    郅玄提出保留西都城的地位,以玄城为陪都,既能解决问题也符合各方利益,纵然史无前例,氏族们也不会反对。
    最妙的是郅玄每岁居城数月,其余时间六卿轮守,能从源头上避免一家独大,在各氏族之前形成平衡。
    经过一番讨论,卿大夫们纷纷表示赞同。
    此议甚佳。
    关于驰道,众人同样没有异议。
    粟虎和羊皓同时提议,不只要在草原修,还要在国内修,从边地一直修到西都城,再从西都城修往各家封地。
    至于道路修好以后是否会便宜敌人,卿大夫想都不想,当场哈哈大笑,表示完全不担心。
    如敢来,必斩之!
    这不是狂言,而是氏族们真实的想法。
    军事上的自信让他们不畏惧任何敌人,甭管是单挑还是一对多,只要敢来,定让其有来无回。
    君上无需多虑。粟虎抚着下巴上的黑须,满脸傲然,无比自信。
    郅玄抬起下巴,目光扫视众人,发现无论老少也无论家族大小,在场的卿大夫有一个算一个,提起外敌神情轻蔑,和粟虎如出一辙。
    尚武的国家,无论氏族、国人还是庶人皆以战功为荣。
    换句话说,西原国的氏族不出去欺负人就不错了,还敢上门找麻烦,不揍得你重新思考人生算他们输!
    丛上到下的自信,由内而外的傲然,使得五城之辱牢记于心。
    如今再遇挑衅,不需要郅玄开口,氏族们主动拧成一股绳,等原桃嫁去中都城,婚礼顺利结束,就是他们拔刀之时!
    为此,远在西都城的范绪和栾会连檄文都已经写好,只等在空白处填上讨伐对象,马上就能对外宣读。
    范绪擅长旁征博引,栾会行文沉博绝丽,两人通力合作,笔墨雄浑,字字如刀,文章读来震人心魄,令人拍案叫绝。
    檄文写成,自然要送给郅玄过目。
    郅玄看过之后只有一个想法,用最文明的字词组成最凶狠的语句,目标不被骂到吐血三升都是人类奇迹。
    郅玄决定设立陪都修建驰道,消息瞒不住也无需隐瞒。赵颢和北安国氏族很快得知,商议之后给北安侯送去奏疏,联名奏禀此事。
    赵颢身为北安国的卿,将来还会成为正卿。这就导致他和郅玄一样,不可能长期停留在草原。
    只不过两人情况存在本质性差异,北安国的君位要由世子瑒继承,设陪都名不正言不顺,还将引发一系列问题,恐弊大于利。
    慎重考虑之后,在递送的奏疏上,赵颢根本没提陪都一事,而是重点提及驰道。
    常年领兵打仗加上政治智慧不俗,赵颢一眼看出修建驰道的意义。北安国氏族也是一样。
    众人联名奏请,希望北安侯能允许修路。不求达到西原国的水平,至少能保证往来畅通,确保消息迅速传递,调军也更为便利。
    道路畅通之后,国君能进一步稳固国内统治,氏族也能更好地掌控封地。对君权和臣权来说,两者都在增强,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双赢。
    关于修路耗费的人力和物力,赵颢在奏疏中写得清楚明白,狄奴由草原出,物资和粮食由各氏族共同筹集。
    不出钱就享受好处,世上没有这般道理,在北安国也是一样。何况由赵颢出人,不耗费各家奴隶,氏族们已经占了相当大的好处。
    公子颢的要求十分合理,在朝堂上宣读,有意修路的家族都没有反对。
    既然都不反对,北安侯直接拍板,各家有钱出钱有粮出粮,等钱粮到位直接开工。
    在此期间,草原送来的狄奴陆续抵达。
    看到一批批拉来的狄奴,上至北安侯世子瑒,下至北安国各卿大夫,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三次运回万人,据悉后面还有数批。
    公子颢到底灭了多少狄部?该不会把草原上的狄人都扫了一遍吧?
    事实上,赵颢送回大量狄人不是为了让众人吃惊,主要是为修路,其次是为赚钱。
    和郅玄成婚后,赵颢学到不少生意经。
    这些狄奴就是试水。
    如果实验成功,赵颢就会撒手开干,为颢城开辟一条新的财路。
    届时,草原上的部落摇身一变,都是等待收割的韭菜,俯拾即是的钱粮,岂不乐哉。
    换成婚礼之前,谁都想不到公子颢会做出这般举动。
    现如今,在郅玄的影响下,赵颢开始朝钱看,在铁血残暴的奴隶主道路上策马飞奔,再也不回头。
    由于他的改变,北边的部落和更北边的野人注定要倒血霉。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为王子淮迎亲之事,中都城连下旨意,遵照礼仪派遣宗人赶往西都城,和原氏共商婚礼章程,敲定所有细节。
    范绪栾会不能专断,立即向草原送去消息。
    见到西都城来人,看过范绪亲笔书信,郅玄知晓不能再拖,决定两日后启程。
    玄城仍在建设,负责工程的官员已安排妥当。除郅玄提拔三人外,另有两人是由粟虎羊皓推举,其家族依附粟氏和羊氏,本人颇具才干,在西都城时便有不小的建树。
    郅玄召见两人,当面进行考察,其后宣布任命。
    玄城的建设必须抓紧,他手下能用的人才有限,不可能拒绝氏族举荐。
    从现实意义上来讲,这也是君臣之间的一场试探和妥协。
    郅玄表露出唯才是举,不因前事迁怒,还会注重卿的意见。
    粟虎和羊皓都很满意。
    前者盛赞郅玄有明君之智,乃西原国大幸。后者连声附和,更在暗中松了口气。无论如何,郅玄表明不追究他之前的摇摆,对羊氏着实是一个喜讯。
    建城之外,负责修路的人手也安排妥当。
    由于工程量庞大,郅玄同卿大夫商议将道路分成数段,每段分派人手,并严格登记造册。
    路成之后,有功者赏,有过者罚。
    于卿大夫而言,分包路段是一个全新的概念。仔细想一想又觉得十分可行,实乃良策。
    从玄城至西都城边地路途漫长,依照先期规划,修路耗费的人力、物力和财力都称得上是天文数字。工程的主要人力来自戎狄,耗费的钱粮和材料仍非小数目,即使是六卿,一次性拿出来也会伤筋动骨。
    如今将道路分段,一家或几家承包一段,压力瞬间减轻。更重要的是各家可以从容调派匠人和物资,无需担心和别家产生纷扰,亦或是利益不均。于氏族而言,实在是再好不过。
    郅玄之所以提出这个建议,除了关心工程进度,也是设法让各家互相监督。
    每段路分给不同的家族,修得好与不好一目了然。哪怕为了面子,各家也会慎重行事,绝不会偷工减料使自家沦为笑柄。
    当然,郅玄不会让各家白出钱,陆续又提出借路生财的多个方法,且都合理合法光明正大,听得卿大夫们双眼发亮频频点头。
    君上智慧!
    甚佳!
    谢君上指点!
    吾等必竭尽所能,不令工程延误。
    善!
    一时之间,殿内气氛无比热烈。
    君臣相得,都是满面红光,看彼此格外顺眼。
    事情敲定之后,自有卿大夫们进行安排。郅玄腾出手来,亲自过目带回国的物资,尤其是为原桃准备的嫁妆,确认没有任何问题才命府令装车。
    来时的队伍本就浩浩荡荡,回去时,队伍中添加百余辆大车,其中有接近一半都是送给原桃的嫁妆。
    郅玄是受到漠夫人启发,深刻意识到女子嫁妆的重要性。以漠夫人为例,出手就是盐湖金矿,单这一点,任谁都不敢低看于她。
    安排好这一切,距出发时间只剩下一天。
    郅玄特地空出时间,命人准备佳肴美酒,他要和赵颢当面话别。
    明日一别,两人恐有数月不能再见。他为国君,赵颢为卿,即使在草原都不得清闲,何况归国之后。
    近段时间以来,两人各自忙着处理政务军务,还要抽空监督造城和修路,实在是分身乏术,忙得不可开交,相聚的时间少之又少。
    认真回想,自婚礼以来,两人真正朝夕相对的时间不超过半月。
    郅玄轻叹一声,想到数月不能见面,不舍之情油然而生。
    若言他对赵颢爱得死去活来,纯粹是胡说八道。但人总归是感情动物,成婚至今,两人相处得还算不错,感情也在升温,突然间要分别,不舍也在情理之中。
    赵颢进门时,就见郅玄坐在案后,单手撑着下巴长吁短叹。
    听到声响,郅玄转过头,见赵颢出现在门口,背光而立。夕阳余晖下,赤色长袍晕染金光,肤色更显白皙,如玉雕琢一般。
    君上为何叹气?
    赵颢走进室内,在郅玄对面落座。随着他的动作,发带轻动,镶嵌的珍珠互相碰撞,叮咚做响。
    不舍。郅玄言简意赅,视线落在赵颢脸上,见他惊讶挑眉,直接起身绕过桌案,俯身靠近赵颢,认真道,我将归国,实不舍君。
    赵颢凝视郅玄,瞳孔清晰映出对方的面容。他没有出声,微微掀起唇角,在郅玄进一步靠近时,顺势向后躺倒。
    刹那间,黑覆赤红,如丹青泼洒,极致的对比,浓艳灼人。
    玉冠倾斜,冠上珍珠彩宝散落。
    牵系珍珠的金线意外断裂,珍珠溅落开,在地上滚动,莹润的珠光随之铺展。
    郅玄有短暂失神。
    为身下触及的温热,为带笑的双眸,为这个珠玉缠绕勾魂摄魄的美人。
    掌心下传来震动,郅玄想要撑起身,腰忽然被箍紧。带着凉意的指尖沿着脊椎上行,停在编织金线的领口,轻轻摩挲,带起恼人的热意。
    妖精!
    郅玄咬牙切齿,盯着赵颢目光不善。
    覆在领口的手指再次上移,这一次抽出郅玄的发簪,移开他的发冠。
    发髻散落,一缕黑发落在赵颢颊边,发尾恰恰落于唇角。赵颢非但没有拂开,反而启唇轻咬,笑得愈发惑人。
    君上?
    轰地一声,郅玄体内仿佛升起一团火。
    他忽然间觉得,暂时分别不是一件坏事。日夜对着这样一个妖精,他迟早会被色所迷,走上沉迷美色的昏君道路。
    好在眼下不用担心。
    果真不用担心?
    四目相对,郅玄面无表情,心中却摇摆不定。想到明日将别,索性放纵一次。偶尔做一天昏君,或许、应该、可能没有大碍的吧?
    房门合拢,侍人立在廊下,眼观鼻鼻观心,视自己为廊柱,什么都没听见也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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