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赵颢仍早早起身带兵出城。
    郅玄也想出去,奈何积压的政务实在太多,只能召来留在城内的卿大夫,将部分事情安排下去,即表明对对方的信任,也是一种考验。
    粟虎不必提,羊皓也接到任务,在郅玄分身乏术的情况下,需出面协调氏族纠纷。
    此外,郅玄还为原桃准备一批嫁妆,主要是上等皮毛和珍珠,都要派人送回西都城。为防途中发生意外,也为表示对这场联姻的重视,除了从手下调兵,还要向卿大夫借调人手,一路上大张旗鼓,浩浩荡荡开往西都城。
    任务并不困难,想要做好却不简单。
    饶是粟虎和羊皓也必须认真对待,派遣心腹家臣,尽可能将事情办得漂亮,才不辜负郅玄的信任。
    尤其是羊皓,在得到郅玄许可后,派羊琦加入护送队伍。
    羊皓了解儿子的志向,自己无法做到,但能帮扶一把。如果这次事情顺利,羊琦会更得国君看重,待原桃出嫁,请旨送嫁未偿不可能。
    羊皓的性格存在缺点,向来以家族利益为上。但他绝非毫无亲情,如果能让原桃今后的路走得更顺,在中都城过得更好,他自然会不遗余力。
    郅玄将事情安排下去,相信粟虎等人能够做好。接下来的数日,他开始埋首案牍,甚至有两天直接宿在书房。
    到第三天,郅玄难得和赵颢一起用膳,意识到自己冷落了对方,想到不久后就要启程回国,没有再留宿书房。
    不想他回去了,却换成赵颢在忙。
    郅玄靠在榻上,听侍人禀报,起初没反应过来,真以为赵颢有事情要处理。躺下片刻突然坐起身,回忆赵颢在晚膳时的表现,顿时恍然大悟。
    是这样?
    屋外的侍人听到动静,还以为郅玄有吩咐,正准备走进室内,房门忽然从内打开,郅玄穿着宽松的黑袍,披着一件斗篷就走了出来。
    君上当心着凉!侍人连忙开口。
    无碍。
    郅玄摆摆手,大步穿过回廊,走到赵颢的书房外,看到室内摇曳的灯光以及映在窗上的影子,脸上扬起笑容,直接抬手推开房门。
    房间内,赵颢坐在案后,面前摊开一卷竹简。听到声响后抬起头,灯光映在脸上,镶嵌金线的发绳垂落颌下,绳端的珍珠轻轻摇曳,熠熠生辉。
    一改平日里的庄重,郅玄环抱双臂靠在门边,灯下观美人,差点吹了声口哨。
    赵颢眯了下眼,打量着门边的郅玄,没有急着开口说话。
    郅玄同样没出声。
    对视半晌,赵颢忽然低下头,貌似要继续处理政务。郅玄迈步走进室内,在赵颢不解的目光中,一把扯下肩上的斗篷,展开覆到赵颢头顶。
    君
    视线陡然变暗,赵颢正想要开口,忽觉得腰间一紧,郅玄竟然弯腰将他扛了起来。动作不算轻松,可确确实实将他扛上了肩头。
    别动,也别说话,我力气没你大。
    话音落下,郅玄扛着赵颢离开书房,大步返回卧室。
    侍人静立廊下,发挥主观能动性,再一次集体面壁,群体性短暂失明。
    隔日,赵颢破天荒晚起,和郅玄一起睡到日上三竿。
    等两人起身后,公子颢目似春水,面泛桃花,郅玄看似无恙,手却几次按在腰后,暗自感叹:美人恩实难消受,必须有超绝的智慧,过人的体力,两者缺一不可。
    膳后,难得郅玄不急着处理政务,赵颢也没打算出府,正好偷得浮生半日闲。不想偏有人来打扰。
    禀君上,赐婚使求见。
    赐婚使?郅玄坐正身体,微感诧异。想起府令之前禀报,此人几次求见却次次错过,不由得皱了下眉。
    不管对方是什么目的,这般锲而不舍,总该见上一面。
    请去前殿。
    诺!
    不同于逐渐平静的颢城,因王子淮和西原国联姻一事,中都城内正暗潮汹涌。
    随着人王旨意传出,王子淮府上访客如云,门庭若市。奇怪的是,来人不是求见王子淮,主要为拜会他府内的妻妾。
    访客最多的是稷夫人,即是王子淮的正室。
    稷氏家族十分显赫,先祖曾为两代人王戎右,跟随人王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
    人王分封时,稷氏没有封国,举家留在王都。
    感念稷氏忠心,人王几番赏赐,时至今日,稷氏掌控的土地人口丝毫不亚于一个中等规模的诸侯国,在朝堂上有极强的话语权。
    稷夫人是稷氏家主唯一嫡女,尊贵可见一斑。别说是王子,就是太子也能匹配。
    让人费解的是,稷氏家主没有选择太子,而是将女儿嫁给了王子淮。虽然后者也是嫡子,却无心朝堂,一门心思赚钱,在氏族中的口碑并不好,怎么看都不是良配。
    怎奈稷氏家主一意孤行,坚持嫁女,甚至主动向人王请旨。
    这番操作下来,婚事自然板上钉钉。但今后会将如何,不少人都等着看笑话。
    可年复一年,笑话没看到,只等到王子淮得人王信任,明里暗里都在维护,稷氏稳如泰山,家族日盛一日。稷夫人自嫁入王子府,不能说专宠,却极得丈夫尊重,日子过得相当好。
    不少人品出滋味,却只能压在心里,不能诉之于口。
    在众人以为情况不会发生变化时,王子淮突然要和西原国联姻,主动求娶西原侯妹,还是以侧夫人迎娶!
    事情太过突然,不曾有任何预兆。
    府外议论纷纷,府内人心思动,几个妾变得不老实,被稷夫人严厉惩治,各种试探才告一段落。
    然而稷夫人能震慑府内,却挡不住府外。
    听侍人禀报太子正夫人来访,稷夫人不由得冷笑一声,丢掉镶嵌彩宝的篦梳,道:来了自然要见,请去客室。
    诺!
    侍人退下后,稷夫人命人更衣,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的风风雨雨,她倒是想要听听看,自己这个妯娌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太子正室出自象氏,嫁入太子府已有六年。
    象氏和稷氏同为大氏族,早年跟随人王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简在帝心,家族势力不容小觑。
    象氏身为嫡长女,又嫁给太子,在家族中的地位举足轻重。但她迟迟没能生下一儿半女,反而是府内的妾夫人接二连三有喜,心中难免焦急。
    太子得象氏支持,同样期盼嫡子诞生,奈何年复一年,始终没有好消息。
    反倒是晚他成婚的几个兄弟陆续有了嫡出子女。
    王子淮没有嫡子,稷夫人为他诞下嫡长女,如今已经三岁,聪明伶俐,容貌俊俏,在诸孙女之中最得人王喜爱。
    太子看着兄弟的儿女眼馋,象夫人何尝不是如此。
    一年中的多数时间,太子都宿在象夫人房中,不可谓不努力。怎奈两人就是没有儿女缘。
    象氏怀疑是有人暗中下手,请来良医多番诊查,始终没查出象夫人有中毒的迹象,几名医的结论一致,她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太子有庶出儿女,同样身体无碍。
    这样的结果让象氏有气无处撒,只能盼着象夫人的陪媵能早点有好消息,将孩子抱到她膝下,也算是一种安慰。
    在各个诸侯国,国君没有嫡子,要么从嫡兄弟处过继,要么以庶子继位。后者虽然常为人诟病,但为国家安定也是无奈之举。
    太子的情况很特殊,身为人王的嫡长子,他降生不久就被册封太子,即使有三个嫡出兄弟,他照样是名正言顺的王位继承人。
    如果象夫人能生下孩子,哪怕是个女儿,他都无需为自己的地位担心。奈何成婚数年,两人膝下始终无一个半女。长此以往,无论人王还是朝中卿大夫都将为下一代传承忧心。
    正因如此,有政治野心的王子都开始不甘寂寞,近两年更是动作频频,对他的地位发起挑战。这种情况让太子很是烦心,情绪一天比一天暴躁,行事也偶尔失去章法,让人王很是不喜。
    王子淮和几个兄长不同,从一开始就表现出明确态度,对人王的位置没有任何企图,也对朝堂上的争权夺利毫无兴趣。他一门心思只想赚钱,为此不惜顶着氏族的压力向人王讨要盐井。
    在多数人看来,王子淮胸无大志,钻到钱眼里,没有太大的前途。
    稷氏则不然。
    稷氏能在中都城屹立数百年,靠的绝不只是祖先荫蔽。历代家主都很有眼光,在大事决断上找准方向,微末处出现差错,家族依旧安稳无虞。
    别人不看好王子淮,稷氏家主却不一样。比起在朝堂上追逐权力的王子以及地位不稳的太子,稷康更看好王子淮。
    人王诸子之中,王子淮是王后所生,身份尊贵,具有天然优势。一心一意远离朝堂纷争就不会触怒人王,也不会同哪个兄弟结下死仇。待到王位交替,无论掌权者是谁,为向天下展现仁德都会善待他,甚至多加恩宠。
    此外,王子淮爱好做生意,封地又极为富饶,还有人王赏赐的盐井,财富在诸王子中都是数一数二。
    综合多方面,撇开从龙之功,他实在是一个极好的联姻对象。
    身为王子淮的姻亲,可以顺利避开王位争夺,不被人王忌惮,更不会因押错宝引来灭族之祸。
    稷氏延续数百年,别出的血脉不知凡几,在中都城的势力不容小觑,完全不需要为将来押宝。
    他们需要的是安稳,家族安稳胜过一切。
    王子淮要娶妻,稷氏女也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乎,稷氏和王子淮一拍即合,由稷氏奏禀人王,双方联姻水到渠成。
    令人没想到的是,一场西原国之行打破了彼此的默契。王子淮回来后就奏请人王,希望能迎娶原氏女,还是以侧夫人之礼。
    此事传出,朝中哗然,氏族们议论纷纷,稷氏面上镇定,私下里没少派人打听。
    消息陆续送回,摆上稷氏家主的案头。
    稷康翻阅传回的情报,得知王子淮和西原侯有诸多生意往来,原桃身为庶女,生母出身六卿之一的羊氏。
    将各种线索串联起来,他对这场联姻有了估测。
    归根结底还是为了钱。
    之所以提心,全因郅玄身份特殊,是西原国国君,他的妹妹自然身份不同。若换成小诸侯国,别说是侧夫人,就算王子淮想要专宠都没人在意。
    心中有了答案,稷康派人给女儿送信。信中写明,无需担忧原氏女,只要对方知礼,可以同其结好。如果对方不知趣,也有不知趣的解决办法。侧夫人说着好听,终究也是个妾。
    只要稷夫人地位稳固,稷氏和王子淮就在一条船上。
    就目前来看,彼此的关系算得上牢固。
    原氏的加入未必会破坏双方纽带,反而能增强王子淮的势力。人王十分喜爱郅玄,对这位年轻的西原侯赞不绝口,多番赏赐,同原氏联姻绝对是利大于弊。
    至于太子的忌惮和氏族的猜疑,同得到的好处相比,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如果稷夫人和原桃能和平共处,稷氏和原氏未必不能搭上关系。
    没人会嫌钱多,稷康同样不例外。
    稷氏家主下了决断,端看原桃嫁过来后如何表现。
    稷夫人接到书信,从头至尾看过一遍,明了家中打算,很快以雷霆手段震慑府内,清理心怀诡谲肆意挑拨之人。
    在稷夫人眼中,王子淮是她的丈夫,是她女儿的父亲,同样也是家族的盟友。
    自幼接受的教育让稷夫人能抽离感情,十分客观地看待这场联姻,很快得出和稷康相同的结论。她无意在这件事上纠缠,冷静理智得超出想象,让想要看笑话的人全都落空。
    然而终究有人不死心。
    象夫人的来访让稷夫人冷笑。
    两人幼时就相识,对彼此的性格十分了解。无需照面,她就能猜出对方的来意。恼怒完全没有,只当是看笑话打发无聊,亲耳听一听对方能说出什么样的好话。
    打定主意,稷夫人没有马上起身,而是命人取来妆盒,为她重新梳发。
    妆盒共分三层,装满精美的玉饰,还有王子淮从西原国带回的金饰。
    不同于中都城的风格,盒中金饰未见厚重,十分精致华美。
    最精巧的是一对巴掌大的金蝶。
    蝶身镂空,内部镶嵌彩宝,蝶翼舒展,边缘处薄如蝉翼。金饰不比玉器珍贵,却胜在华丽,让稷夫人爱不释手。
    想到王子淮所言,稷夫人挑选出两支金钗和一只金蝶,亲手佩在发上。对镜自照,蝴蝶双翼在发间轻轻颤动,仿佛活过来一般。
    夫人美甚。婢女赞叹。
    稷夫人微微一笑,扣上铜镜,起身时振动双袖。
    待袖摆覆于身侧,她才施施然走向门外,去见等候已久的象夫人。
    客室内,象夫人等得不耐烦,面上却丝毫未显,正身端坐,偶尔端起甜汤饮一口。
    虽是冬季,房间内却温暖如春。
    靠墙摆放铜炉,有管道延伸而出。炉身烧热,烟气随管道飘出室外,远胜于火盆。据悉这是王子淮从西原国学来,还特地从西原侯手中借来匠人,专为改造屋舍和打造这些炉子,也不知是真是假。
    象夫人必须承认,这些炉子很是好用,在王子淮对外出售时,太子府也购买了一批,价格十分可观。
    白送压根不可能。
    王子淮不会吃亏,太子也拉不下脸占兄弟便宜。
    铜炉之外,婢女还送上手炉,十分小巧,可以握住暖手,隐约还飘散出香味。
    手炉没有对外出售,除了送入王宫的几个,只在王子淮府上能够见到。据悉也是从西原国传入。
    氏族购买不到,又不好私下打造,只能通过王子淮从西原国购买,或交一笔金绢,从郅玄手中借来几名匠人,在自家进行打造。
    从王子淮回到中都城,赚钱的脚步就没停下。
    铜炉和手炉获利虽丰却不算大头,果酒和丸药才是暴利。捧着这两样简直像守着聚宝盆,压根不用多做什么,只需放出消息等买家上门。
    短短时间内,王子淮赚得盆满钵满,连盐井的生意都搁到一旁。
    认真数一数,这些赚钱的生意都出自西原国,难怪王子淮要娶原氏女。
    哪怕是看不惯王子淮的卿大夫也必须承认,这场联姻能给他带来巨大利益,相比之下,被不痛不痒的说几句算得了什么。
    王子淮被非议的还少吗?
    想到这里,象夫人不由得冷笑。
    这样一位侧夫人进门,不晓得稷氏是何感想,真能视若无睹?她可不信。
    妯娌俩从闺中时就结下梁子,碍于太子和王子淮,两人勉强维持表面和平,实际仍看不惯对方。
    如今抓住机会,象夫人自然要上门看好戏,当面嘲讽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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