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仅是似乎而已。
    用过糕点,婢女将木盘撤下,重新送上热汤。
    帐外寒风呼啸,能听到风雪中的兽吼声,反衬得帐内一片静谧。
    郅玄没有着急说话,显然在等对方开口。
    漠夫人沉吟片刻,决定不绕弯子,直接话入正题。
    鹿拜会君上,一为感谢活命之恩,二为求得庇护。
    何出此言?郅玄皱眉。
    君上,漠国地狭人少,存于大国之间委实艰难。鹿入北都城实为国家。原本也想相夫教子,怎奈所嫁非人,九死一生。
    这番话一点也不遮掩,直白得惊人。
    郅玄心中愕然,看着面色平静的漠夫人,话到嘴边终没出口,等着她继续向下说。
    今时今日,鹿不能向兄长求救,北安国亦无可依靠之人。唯君上活鹿性命,鹿愿为君上驱策。
    漠夫人义无反顾,态度坚定,甚至不给自己留后路。
    君之言传出,可知将会如何?郅玄道。
    回君上,鹿知。漠夫人十分镇定,迎上郅玄的目光,没有半分闪避,鹿早无退路。不怕君上知晓,跟随我多年的家令已生二心,身边婢女侍人摇摆,几无可信之人。
    漠夫人自揭伤疤,只为让郅玄相信她是真心投诚。
    经过当夜之事,亲眼看到心腹婢女的叛意,漠夫人发现自己的处境比设想更加糟糕。
    有北安侯的旨意,身上的毒药拔除,她的确可以活下去,但怎样活却是问题。
    公子瑫看似关心她的病情,事实上是为自身考虑。
    在她疾病缠身时,公子瑫不顾念半点夫妻情谊,竟设法收买家令,插手她的嫁妆,尤其是几座盐场和漠侯给她的封地。
    如果她没有察觉,真被公子瑫得手,即使能保存性命也会成为笼中鸟,细地和公子府就是她的牢笼。
    漠夫人不想这样活着,绝对不想!
    经历一场生死,她心中再不存一丝温情,更没有半分天真。
    郅玄是她唯一的机会。
    能让她破碎牢笼,好好活下去的机会!
    君上,鹿手中有匠,能制出利兵。漠夫人翻开最大一张底牌,鹿愿献于君上!
    漠夫人的态度很明确,她不求结盟只为投诚。
    看着眼前的漠夫人,郅玄仿佛看到当初的自己,前有西原侯后有密氏,最初的愿望仅为活下去,偏偏却是最难。
    迟迟等不到郅玄的回答,漠夫人眼中的光亮一点点熄灭。
    还是不行吗?
    在她即将绝望时,郅玄终于开口:君可放心返回细地。
    漠夫人倏地抬起头。
    此事我应下,但会告知公子颢,君意下如何?郅玄继续道。
    全由君上做主!漠夫人心中喜悦,面上扬起笑容。
    她不介意公子颢成为知情人。事实上,她从没想过能瞒住公子颢。
    只要郅玄应下,她的目的就已达成。
    漠夫人达成所愿,没有在郅玄营内多做停留,拜谢之后就起身告辞。
    考虑到人多口杂,马上送人太过扎眼,两人约定,等婚礼过后,郅玄会送信前来,漠夫人将人送往信中地点。
    漠夫人离开时,营地中香味更浓,煮熟的羊肉捞出来,切成巴掌大的薄片,蘸上调料送进嘴里,好吃得能让人吞掉舌头。
    女公子,君上吩咐,请女公子尝鲜。
    侍人送来一只铜锅,锅内是烹煮好的羊肉。另有一只食盒,盒内装着糕点,还有搭配羊肉的酱料。
    多谢国君。
    漠夫人欣然收下,马车回营,一路飘散香味。
    不多时,郅玄派人去见赵颢,言在营内设宴,请赵颢前往一会。
    听到有宴,世子瑒立即找过来,希望自己也能凑个热闹。
    西原国君未请兄长。赵颢说道。
    翻译过来:没门!
    看着赵颢远去的背影,世子瑒迎风泪流。
    兄弟绝情如此,为之奈何?
    第一百零八章
    大帐内灯火通明。
    青铜灯立在四角,火光闪亮,在帐上摇曳出灯影。灯光映照下,铜炉飘起袅袅烟气,沁人心脾。
    名为宴饮,与宴者仅有两人。
    郅玄赵颢对面而坐,面前设有长桌。侍人婢女鱼贯行入,呈上一道道佳肴美味,食物的香气飘散,很快取代幽香,弥漫整座大帐。
    宴上有一道蒸熊掌,是厨的独门手艺。
    烹制的熊掌盛在鼎中,刚一送上,霸道的香味充斥鼻端,碾压余味。
    熊是狼群发现,撕咬中,狼群驱赶猎物靠近营地,被卒伍一举拿下。
    郅玄夹起一块熊掌送入嘴里,口感相当不错,闻着香,吃起来更香。赵颢对这道菜十分满意,不消片刻,鼎中已是空空如也。
    食不言寝不语。
    宴上两人均未说话,用膳也未发出半点声音。
    宴毕,侍人撤去食具,婢女放下帐帘。
    等帐内只剩下两人,郅玄才道出设宴缘由。
    请赵颢过营,一为商议启程日期。
    连日大雪,道路被阻断,队伍滞留边地,迟迟未能出发。这两日雪势渐小,郅玄有意尽快拔营,以免再遇到大雪,行程又一次延误。
    其次,他将漠夫人一事告知赵颢。
    以他的能力,的确可以为漠夫人提供保护,但从自己营中派遣人手太过扎眼,如果赵颢愿意帮忙,那就再好不过。
    后日启程,如何?
    听完郅玄的话,赵颢沉吟片刻,认为的确该尽早动身,以免再生波折延误婚礼。
    两人的婚盟十分重要,不亚于国君会猎。
    两国的巫各自卜出吉日,选择共有三个,经过数月商议才最终敲定。如果迟迟不能离开边地,以至于错过日期,后续会有许多麻烦。
    郅玄和赵颢深知这个道理,都认为该尽速动身,即使要冒一定风险也好过继续拖延。
    途中恐遇大雪,物资应当备齐。郅玄道、
    赵颢深以为然,询问郅玄麾下的防寒衣物可有多出。
    西原国军中的毛衣毛裤让北安国甲士很是羡慕。众口相传,赵颢和世子瑒皆有耳闻。
    此次见面,赵颢同样带有目的,希望能从郅玄手中购买一批。
    以何物换?郅玄盘点过库存,可以提供两千套。不过亲兄弟明算账,不可能白送。赵颢也明白这个道理,才会主动提出购买。
    奴隶如何?赵颢道。
    郅玄面露诧异。
    他想过粮食,也想过金绢和牲畜,甚至还想过皮甲,唯独没想过这一中。
    公子颢麾下有富余的人力,可以用来交换?
    不在营中,在草原。赵颢解释道,建造新城的狄奴虽不比中原野人,但能造城放牧。
    关乎到利益,情面什么的都要暂时搁到一边。
    赵颢营内需要防寒衣物,手头的物资不能用来交换,只能另辟蹊径,用抓捕的狄人充数。
    他清楚狄奴不被氏族所喜,寻常而言,氏族宁肯买逃犯出身的野人,也不愿意要抓到的狄戎。但他手中的狄人不一样,经过属官的手段,全都老老实实干活,很少有逃跑的情况,也基本不会偷懒,干活很有力气。
    经过赵颢一番介绍,郅玄确定对方不是想空手套白狼,不免有些心动。
    毛线的生意全攥在他的手里,目前没有氏族chā 手,自然也不会有反对意见。按照赵颢所言,这笔生意可以做。即使先交货,也不担心对方会赖账。
    只是在交易的价格上还需要商榷。
    一套毛衣五个野人。郅玄开口要价,同时做好被还价的准备。
    不想赵颢根本没打算还价,当场点头答应,甚至询问郅玄,五个是不是不够多,他不介意再加几个。
    郅玄愕然。
    对面这位到底灭了几个部落,抓了多少狄人?
    他怀疑赵颢做生意是借口,为的就是要转手这些狄人!
    面对郅玄的疑问,赵颢坦然道:草原遍是狄戎。
    对北边的诸侯国而言,草原上的狄戎就像野草,灭掉一茬很快又会长出一茬。天晓得他们都是从哪里冒出来。根本不用担心数量不够,少的部分再去抓就是、
    郅玄眉心跳了跳,竟然觉得很有道理。
    虽说两人关系匪浅,做生意仍要遵照规矩。郅玄命侍人取来竹简,当场成文,同赵颢各自保留一份,作为领取货物和货款的依据。
    漠氏之事,君以为如何?生意谈妥,郅玄话锋一转,提及寻求庇护的漠鹿。
    我曾告知细瑫,盐湖乃漠氏嫁妆。赵颢皱眉道。
    赵颢十分了解公子瑫,早在对方过赵地拜访时就出言提醒,妻子的嫁妆他不应沾手,漠氏主动提,他也不能动。可惜公子瑫没能参透,或许他心中明白,只是做了另一中选择。
    不管出于何中理由,也不管是什么身份,贪图妻子嫁妆都令人不齿。
    对公子瑫,赵颢愈发感到不喜。
    听其言,身边已无可信之人。我选数人,君代我送出,何如?郅玄道。
    他十分敬佩漠夫人的果决,也很怜惜她。既然做出承诺,答应为她提供庇护,自然要说到做到。可。赵颢颔首。
    两人谈话时,帐外又飘起飞雪,伴着寒风席卷边地。
    巡营的甲士加快脚步,等到和同袍轮换交班,纷纷冲向火盆,不断跺脚搓手,试图让自己暖和起来。
    哪怕有保暖的衣物,边地雪夜也着实难熬。
    随着时间过去,雪越来越大,寒风呼啸,卷着纷纷扬扬的雪花笼罩整座营地。
    郅玄和赵颢诸事商定,后者就要告辞离开。
    刚刚掀起帐帘,就遇冷风卷入,冰冷刺骨。
    风雪实在太大,支撑火盆的木架被吹倒,巡逻的甲士站立不稳,不得不互相拽住手臂,以防被狂风掀倒。
    有几顶帐篷被掀起,里面的人冲出来,顾不得大呼小叫,第一时间拽住绳子,试图将帐篷拉回来。奈何风力实在太强,不是人力能够阻挡。不想被拖走,众人只能放手,眼睁睁看着帐篷被风卷走。
    加固帐篷,无帐者到邻帐休息。郅玄下达命令,众人迅速行动起来。
    氏族的帐篷必然牢固,甲士卒伍也无需担心,最危险的是役夫和奴隶。
    好在命令下达及时,避免险情扩大,加上营内的帐篷本就宽敞,失去帐篷的人互相挤一挤,反倒更加保暖。
    狂风暴雪,行路很不安全。
    郅玄向赵颢提议,若是风雪不停,不如今夜留在他这里,等到天明后再回营。
    留下?赵颢看向郅玄,诧异道。
    我帐内十分宽敞。郅玄笑道。
    他发誓,这句话就是字面含义,绝无半分暗示,更没有任何那啥的企图。
    赵颢却像是误会,认真思考片刻,口中道:尚未成婚,实在不合礼仪。若君着实急切,颢也不是不可。
    郅玄:
    谁急了?!
    等等,说归说,解腰带干嘛?
    住手!
    情急之下,郅玄一把按住赵颢扣在腰带上的手。
    刚刚扣住赵颢的手背,头顶忽然传来一声轻笑。意识到自己被逗了,郅玄双眼一眯,趁赵颢不防备,直接将他推倒。
    帐内铺着厚实的皮毛,跌倒也不会疼。
    赵颢半躺在地,略显惊讶地看向郅玄。手肘撑起身体,赤色长袖铺展,似一朵绽放的红莲。
    郅玄欺身而上,单手撑在赵颢胸前,另一手握住他颌下的发带,手指缠绕,一圈接着一圈,顺势一拉。
    发带松脱,玉冠倾斜,乌黑的发散落,耳扣垂下的金线缠绕其中,若隐若现。
    郅玄倾身拉近两人距离,松开赤红的发带,挑起赵颢的下巴,一寸寸靠近,直至呼吸可闻。感受到掌心的跃动,忽然又停下,笑容在眼底绽放,眉眼弯弯。
    君所言甚是,尚未成婚,不可不遵礼仪。
    话落,郅玄收回手。
    虽然留恋指腹温热的触感,他还是强迫自己后退,拉开两人的距离。
    呼啸的狂风突然停止,跟随赵颢前来的家臣在帐外等候,请示公子何时回营。
    两人同时一愣,转头看向帐帘,又同时收回视线。四目相对,都能看到对方眼底的错愕,数息后,一起笑出声来。
    郅玄率先站起身,其后向赵颢伸出手,感叹一声:美人当前,奈何天意不允。
    赵颢站起身,耙梳散落的黑发,没有戴冠,任由乌发落在颊边,散落背后。听到郅玄的话,笑道:君之意,颢美甚?
    然。郅玄颔首。百分百的大美人,不打一点折扣。
    赵颢倾身靠近,在郅玄耳边道:吾心甚喜。
    气息温热,耳垂有些痒。
    郅玄捏了捏耳垂,意外触碰到赵颢的鼻尖。
    突然不想让他走了,怎么办?
    郅玄的念头刚刚升起,赵颢已退后半步,端正神情,对郅玄拱手,告辞回营。
    固然心动,遵照礼仪,他的确不当留下。
    郅玄送赵颢出营,目送车辆行远,转身返回帐内,解下身上的斗篷。手指摩挲唇角,沉思片刻,忽然轻笑出声。
    越是接触,越能发现赵颢的性情和初见时极是不同。
    今日见面,彼此都在试探,试探出的结果也令人满意。既漂亮又有趣,可以想见,今后的婚姻生活绝不会无聊。
    郅玄心情很好,嘴里哼着调子,很想浮一大白。可惜条件不允许,只能早点休息。希望天随人愿,队伍能早日启程,按期完成这场婚礼。
    赵颢回到营地,刚刚进到帐内,侍人就禀报世子瑒来访。
    没能赴宴,到嘴的美味飞了,世子瑒耿耿于怀。正准备开口,就见赵颢解下斗篷,头发散落,没有戴冠,不由得面露惊讶。
    赵颢挑眉,对上世子瑒的目光。
    世子瑒打量着赵颢,眉毛越蹙越紧,没有说什么于礼不合,而是突兀地冒出一句话:如此之快?
    氏族宴饮需遵守礼仪,宴会时间都有定制。抛开宴会开始到结束,再去掉赵颢冒雪归营,中间一段时间间隔的确不长。
    赵颢先是一愣,随即意识到世子瑒话中含义,脸瞬间黑成锅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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