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反对规则和秩序。越怀真一掀眼皮子淡淡地开口道,但是姬玄黄治下的天庭,是秩序么?倚强凌弱、以贵压贱,甚至连道之法则都想侵吞,真是可笑至极。
    孟鸿淡然道:此是天理。
    越怀真不屑道:天告诉你的么?
    孟鸿眉峰一皱,他望着越怀真道:凤来山有先天灵脉在,不可能逃脱过去。你当真以为天庭无力对付你凤来山么?只是顾忌着幽冥森狱罢了。你我同为天地所钟的灵物,便算是归于天庭,也能够保持地位的超然,付出的仅仅是灵脉罢了。顿了顿,他又道,仙世之中只见你一只凤族,其他的呢?
    听孟鸿提到了凤凰,越怀真身上的锐气和冷意更重。她双眸一瞬不移地望着孟鸿,许久之后才轻笑了一声道:我凤族镇守幽冥森狱,岂能像你们这般自在随意?凤主已经入凤冢,天庭有本事,只管来攻吧。
    孟鸿眉头拧得更紧,他道:贤侄,何必如此不知好歹?他看了眼低头一言不发的儿子,将他往前一推,又道,我龙族与你凤来山可结下盟约,我将子嗣留在凤来山以示诚意。孟雨泽一愣,回过神后刷一下转头望着自家阿父,不太明白怎么变成他留在凤来山当人质了。
    越怀真没有应声,此刻她的心思不在孟鸿父子的身上。她若有所感,倏然凝眸望向了大殿门口方向,一道熟悉的身影缓缓地映入了眼帘中,与之相伴的还有怯怯的语调:山主,我打扰你了么?
    没有。越怀真的笑容倏然灿烂起来,仿佛一轮烈阳,她朝着殿门口那道长身玉立的身影,朝着她招了招手。等到宣清和走到她身侧静立的时候,她才又转向了孟鸿父子,讥笑道,当真以为我凤来山什么人都要?星槎,送客!
    以前可不是这样吗?什么烂人都养着。夏星槎腹诽道,她不动声色地望了眼垂眸的宣清和,片刻后视线又落在了孟鸿父子阴沉的脸上。大概被越怀真影响了,这会儿她连点礼节都不想维持了,请吧两个字像是冰碴子,冷得厉害。
    孟鸿压下了怒气,他望着越怀真道:天兵已经在凤来山外陈列,你当真不在意?
    回答孟鸿的是一线紫红色的剑光。
    堪堪避开了那道剑影,孟鸿的怒意更浓郁,一拂袖转身就走。孟雨泽缩了缩脖子,也快步地跟了上去。不知为何,一种阴冷和不安始终围绕着他,久久不散。
    山主,天庭要来打凤来山么?宣清和轻轻地开口。
    不碍事的。越怀真不以为然道,像这样的局面又不是第一次了,在她和森狱的双重威慑下,天兵停留不了多久。她抬眸认真地凝视着宣清和,那温柔的神情似是在瞧一株自己亲手养大的花。片刻后,她手上光芒一闪,顿时多了一支翎羽,她认真道:此中有我的几分力量,可以护身。
    宣清和浅浅一笑道:多谢山主。
    夏星槎默不作声望着旁若无人的两个人,怎么看都觉得甚是怪异。那些在后院吃干饭的杂鱼在山主回来后全部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了一个人可也丹玉用度也没有少上太多。山主怎么会被柔弱的女修迷惑了心智?除了长得好看她看起来一无是处啊!哦,不对,还会养花,难不成山主爱屋及乌?夏星槎在这儿放空了思绪,任由念头飘飞,等到回过神来,殿中空空荡荡。山主不知道带着那位跑哪儿去了。
    凤来山外。
    与孟鸿同来的是天正司寂手底下的大将黄甘,他是下界飞升上来的,跟随着天帝南征北战,立下了汗马功劳。他的一只右眼就是在战场上瞎的,因为是某种族的秘法,后来不管用什么药物都无法治愈,他的气质便逐渐地阴沉,仿佛蒙着一层浓郁的煞。这一回是他自请前往凤来山的,往日里这等差事轮不到他。
    龙主是无功而返么?这样的结果在黄甘的预料之中,在出行前,天帝便已经嘱咐过了。也是,要是那位真的这么容易屈服,又怎么到现在都不归顺天庭。
    孟鸿沉着脸道:小辈狂妄!顿了顿,他又道,有幽冥森狱在,她要是躲在凤来山中,如何能够放开手脚攻打?
    你对凤来山主了解不深刻。黄甘笑了笑,又道,凤来山主极为好战,从来不避战。凤来山中并非整个笼罩在大阵中,外围的生灵也能够获得那位的怜惜。听说有成精的妖兽草木,抓点过来就是了。
    孟鸿又道:将她引出来就有办法对付了?那小辈不知道怎么长的,虽然才五百岁,但是战斗力极为彪悍,远超过这个年龄段该有的能为。他们倒是可以一起围攻,但这样绝对会丢尽老脸,惹人耻笑的。
    黄甘跃跃欲试道:当然是有的,听闻帝子与她对战,不是她的对手,我倒是想试试,到底有几分能耐!
    正如黄甘所说的,凤来山主从不避战。在听闻山中生灵被天兵抓走之后,她独自一人提着剑便掠入了阵中。同样是仙人,但是修为层次可不一样,寻常的天兵不是越怀真的对手,如同摧枯拉朽一般,顷刻间便将眼前的阵势打破。黄甘见状,勾起了一抹阴沉的笑容,他伸手一握,掌中便出现了一支长戟。
    以大局为重,脸面么,有时候是可抛弃的。意味深长地望了孟鸿一眼,黄甘的身影便自原地消失。
    天兵就是冲着凤来山来的,越怀真脸色沉凝,剑尖流转着一股浓郁的煞气。
    天穹阴霾灰暗,仿佛越怀真此刻的心境。
    自古是英雄出少年啊,昔日凤主之族裔,定是不弱的吧?现身后的黄甘面上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长戟落下时的破风声在身侧响起,越怀真悍然举剑一格,剑身上的流光慢慢都化作了紫色的火焰沾上长戟。她并没有理会黄甘的话语,剑光化作了流淌的火芒,照亮了半边天阙。黄甘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剑与长戟交击,发出了叮叮当当的急响。
    不错。退离到不远处的黄甘眼角沉着阴冷的光芒,他的面上似是带着笑。指尖一捻,一张符纸被他催动,随着格格的古怪声,一个兵甲人缓缓地浮现了出来。斑驳的铠甲留存着岁月的痕迹,空洞的双眼幽幽的,像是两口不见底的深渊。它没有自主的意识,只有无穷的战意。他是黄甘的法器,具现的自然是黄甘的法术,长戟携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地挥下,尖锐的破风声不断,底下闪烁着火芒的剑光被那黑色的长戟和铁臂一压,顷刻间便熄灭。
    越怀真冷笑了一声,一道清亮的凤鸣声响起。以为这样就能够熄灭了?也太小瞧她的凤凰神火了。消失的火芒在长戟与铁臂上留下了一道烧灼的白痕,一息之后,火焰卷土重来,顺着那铁臂往上攀升。越怀真双眸逐渐地转成了金色,右手的长剑往上一抵,阻住了偷袭的黄甘,而空闲的左手则是化作了拳头,朝着顶着火焰落下的长戟狠狠地砸出了一拳。轰隆的爆响响彻天地,一股淡淡的灰烟吞没了战场。
    在这一刻黄甘终于领悟到这位有多棘手,她的剑术超凡入圣,再者身为天地所钟的凤族,肉身也强悍到了极致。他的长戟也算是神兵,然而在越怀真的一拳下出现了道道裂痕。将灵力一转,修复了本命神兵,黄甘嘬着嘴发出了一道哨声。
    不远处的孟鸿父子一直在观战,此刻眉头倏然一皱。
    竟然能与黄甘打成平手么?还有就是凤族其他人为何不出来?真的是为了镇守森狱吗?
    阿父,我们要出去帮忙吗?孟雨泽的话语打断了孟鸿的思绪,他一脸跃跃欲试,恨不得立马就报了先前之仇。孟鸿是不大想出手的,毕竟自矜长辈。可孟雨泽就不一样了,他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
    黄甘的那道哨声显然是在寻找帮手,越怀真面色冷沉,当即不再压抑着自己的修为,直接化作了凤凰真身。以她为中心,半空中出现了一片扑不灭的火海,无数的流火裹挟着剑气,如陨星一般朝着黄甘和那兵甲人砸落。咚咚咚的大响仿佛底下无数人在擂鼓助威。
    孟雨泽瞧见了凤凰真身,也化作了一道威风赫赫的真龙,先前已经有了防备,此刻一个吞吐,一颗灵光湛然的宝珠便悬浮在了上方,避过了烈焰。一双幽幽的龙目朝着越怀真望去,他那如同铁尾般的龙尾朝着前方狠狠地砸下,与此同时,无数的冰霜凝结,化作了冰刃在风暴的裹挟下,往前涌动。孟雨泽的修为不到家,他的攻击对越怀真来说其实不痛不痒,但是同天兵已经打出了真火,烈焰呼啸而至,如同洪流一般落向那条桀骜自得的龙。
    刹那间,一道更为响亮的龙吟在上方旋动,云层中一只龙爪探去,悍然抓向了底下的凤凰!
    见孟雨泽遇险,孟鸿终究是忍不住出手!那边原本无力招架的黄甘抓住了时机,驾驭着兵甲长戟,凶猛地朝着凤凰落去。鲜血飞溅,而下一刻那兵甲便被流火吞噬,连个渣都不剩,而黄甘则是由于孟鸿之助,才堪堪脱险。
    鲜血滴落在火焰中瞬间蒸发,以凤凰的强悍将灵气运转一周便痊愈。对方已经萌生了退意,而自己这状态赶上去可能结局不妙。分析了情况之后,越怀真化作了流光退回到了凤来山中,金色的大阵流光阵阵,在阴暗的苍穹下若隐若现。孟鸿注视着前方,冷哼了一声,转头就走。
    阴影垂落,藏身于不远处的宣清和跃下了巨木。她望向了凤来山的方向,眸中闪过了一道异色。
    受伤了啊她拖长了语调,似是在感慨。
    天刑剑极为愤怒,剑柄拼命地摇晃着,甚至想在宣清和的身上来两下。宣清和一把将它捏住,无奈道:要是现身不就被抓了吗?到时候会被赶出去的,而且也只是小伤,我在一边看着呢。现在去解决闲杂人等也来得及。
    山外的营地里。
    烛火映照着帐篷,将身影拉得极长。
    孟雨泽周身都是凤凰神火灼伤的痕迹,就连龙角都断了一根,状态实在是不好。
    黄甘坐在榻上大口大口地喘息,整个人像是从水潭中捞出来。
    不是说有把握的吗?孟鸿冷冷地开口。
    黄甘皱着眉,用那阴沉的独目瞪了孟鸿一眼,嘶哑着嗓音道:你要是一开始就出现,便不会有这样的问题。上一回天兵列阵是什么时候来着?一百多年前?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进步了这么多,她的天赋极好,再这么放任下去,迟早成长到无人压制的地步!
    孟鸿不再答话,只给孟雨泽输转着灵力。营帐中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只有那森森的、难以说清的寒意如同潮水一般往帐中浸透。
    火烛刷一下熄灭。
    可身为仙人耳聪目明,暗夜根本无法造成任何阻碍。是谁?!孟鸿周身的灵气如同潮水一般向外涌去,浓郁的龙威震慑着外来者。他起先以为是凤来山主,可仔细一想,那位是凤族,周身火焰之气极重,并不会像现在这般阴冷惨然。
    清脆的铃声在寂静的夜中响起,时而幽远时而相近。
    叮铃叮铃的脆响,在暗色之中显得可怖阴冷。
    没有感知到任何存在。孟鸿皱着眉开口,他转向了黄甘,却见他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连话都说不出来,面色刷白一片!孟鸿定定地望着黄甘,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肩上,将灵力灌入,他不满道,你在干什么?
    劫、劫
    劫什么?!孟鸿一脸不解地瞪着黄甘。这厮先前还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呢,现在就被一片诡异的铃声吓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黄甘像是脱水的鱼,大吸了一口气,才失神道:阎浮金铃,是阎浮金铃,这声音不会错!他的声音逐渐地尖利了起来,似是被莫名的存在威胁着。
    阎浮金铃?劫初金铃?佛门有关?孟鸿道。劫初金铃是佛门的一件法器,传闻劫初之时,某位菩萨拾得了这金铃,施给最贫者,并留下了一句偈言。不过佛门之物是定压邪性的,外间的听起来不像。
    黄甘似是在孟鸿的声音中缓了过来,他一把扼住了孟鸿的手,急声道:不对,不是佛门之物。虽然名字相同,但是阎浮金铃在那位手中,寓意着铃响则是劫初,铃灭则是劫灭,在一劫之中则作飞灰!一定是劫初铃主飞升了,她怎么会在这边?他是下界飞升的,虽然不是那位出身的天元界,可是各界穿梭哪里能够难得住那位?她在天元界造作还不够,其他小界也被她闹得鸡犬不宁。在飞升之前,他曾接受着这位的邀战,结果被打个半死境界下跌不说,全身的丹玉都被搜刮,自此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孟鸿大概也听明白了,黄甘这是听到铃声就想起旧事,不过一个下界出身的有什么好在意的。一把甩开了黄甘的手,他沉声道:好了,莫要丢了天庭的脸面!
    我、她黄甘开口,还没说完就伸手扼住了自己的脖颈,直到脸色青肿都肯松开,他的独眼中目光涣散,仿佛瞥见了那一角黑红色的影。
    你孟鸿皱眉望着中了邪一般的黄甘,一抹剑光将偌大的帐篷搅得粉碎。四野静谧无声,只有那铃声不住地回荡。孟鸿的心中终于是泛过了一道悚然来,他当即一声长吟化作了龙身,然而下一刻便有一道剑影直劈而下,鳞片飞射,血肉剥离,在那一息之间他使用了无数的神通,都不曾将自身从那极致的危机之中剥离。只是一个照面,连人影都没有看见,便被一柄长剑钉在了地上。巨大的裂纹自真龙堕落处开始往四面蔓延,浓郁的血腥气在半空中酝酿。
    宣清和轻嗤了一声,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了孟鸿。
    元神剧烈地疼痛,如同撕裂一般,孟鸿一抬眸就望见了月华下窈窕的身影,轻柔得像是一个不醒的幻梦。然而下一刻,剧烈地痛楚从双目处传出,连带着神识中的视觉,整个儿被巨力剥离,他的视野中只剩下一片灰蒙蒙。在彻底晕厥之后,他只听见了这样一句话:啧,这样就看不见了吧?
    黄甘已经松开了自己,他像是一团烂肉瘫在了地上,不住地收缩着,想要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宣清和望着黄甘微微一笑道:你方才说什么?
    我、我什么都没有说!黄甘身体抖得像筛糠,眼中是莫大的惊恐。宣清和原本想直接打死他,可转念一想,不大妥当。她伸手朝着黄甘的眉心一点,便留下了一道法契:以后天庭有什么风吹草动,便知会我。
    上、上主,您、您是黄甘的舌头似打了结,心中无数个疑惑。宣清和嫌恶地望了黄甘一眼,打断了他的话,道:现在去把那条小龙的龙筋给我抽了。
    可、可是
    宣清和冷笑了一声道:抽筋或者你死,懂么?她取出了越怀真留下的那道翎羽,灵力一转,便有焰火在流动。宣清和顷刻间便领悟了翎羽的使用之法,剑光一动,撬下了不少的龙鳞,她招出了凤凰,将那裸露在外的血肉全部都烤得焦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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