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姜黎的声音在墨姿神府里响起:“姿姿,你有没有觉得店家那话问得怪?”
    游历一年,她见识多了,心情也跟着开阔了不少,之前的那点不甘早已烟消云散。甚至在感知到功德绕魂时,还有些欣喜。只这些她可一点不敢表露,不然铁定被臭镜子往死里埋汰。
    神识扫过楼上和后院,墨姿一手托着腮:“店家没说谎,他家确实只剩一间上房了。”
    “此地距离罗来国有一天半的路程,罗来国盛产宝石、药材,停驻缘亥镇的人几乎都是往那的贩子或者商队。他们在这停一下午,那就后天才能抵达罗来国。”姜黎想不明白了:“难道前面有山匪拦路?”
    墨姿浅笑:“山匪下山还挑日子挑时段?不要再猜了,一会应该有人会告诉我们。”
    “哎,兄弟们听说了吗?磨河下滩大户云客居最近要办喜事了,”一小眼胖子吃完饭,拿牙签剔着牙。
    啃着兔腿的龅牙男问道:“哥们知道云客居是什么来头吗?行事神神秘秘的,我去那送了不下十回货,都不知道云客居主人家姓什。”
    小眼胖子嗤笑一声:“姓什还能让你知道?”
    “你知道倒是说呀,卖什么关子?”
    丢下牙签,小眼胖子瞥了一眼龅牙,将嘴里剔出的碎肉啐进空碗里:“云客居主人爱玉,你们谁手里要是有美玉,可以送去他那。只要看上了价钱绝对好说”。
    胖子身后那桌,低头专心吃卤猪蹄的老汉插了一句:“还是少往那跑,磨河下滩云客居与前面雾里庭当口寨有点瓜葛。”
    一提雾里庭当口寨,整个大堂都没声了。
    墨姿吃完午饭,出了饭馆,让送客回头的店小二把马牵来。得了那么厚的打赏,小二心里感激,眼扫过四周稍稍凑近一些,低语道:“贵客,小的劝你今儿还是留在咱们店里住一宿。”
    “为啥?”墨姿挑眉:“我头次途径贵地,还请小哥给讲个明白,”说着话又从挂在腰间的锦囊里取出两枚银瓜子。
    这小东西,她多的是,还有金花生、银锭子等等,都是师父筑基期在外游历时用剩下的。
    “这……这,”店小二不敢收,推拒不过才惶恐收下,压低声音告诉墨姿:“从这往罗来国必经雾里庭当口寨。小的听家里老娘说,五十年前雾里庭当口寨不比咱们缘亥镇孬,那里寨主又热情好客,很多往罗来国的商队都喜欢在雾里庭落脚。
    一回当口寨当家的出门,捡了个重伤女人回来,后来还娶了那个女人。成婚没多久,女人有喜,当口寨上下都欢欢喜喜。十月怀胎,好不容易等到麒麟儿降世,当口寨当家的竟死了,他媳妇、孩子不见了。
    那之后仅仅两年,当口寨五十八户人家跟惹了霉神一般,陆陆续续地遭了灾,全死于非命。吓得雾里庭那的住民都往外迁,我们缘亥镇就有不少是雾里庭迁来的。”
    墨姿皱眉:“就因为这?”
    “要只是这点,大家也不会如此怕,”店小二接着说:“自当口寨死绝了,晚间途径那的人……”
    见店小二摆手,墨姿点到:“就没一个活口平安经过?”
    “唉……”店小二叹气:“大概五年前,一支外来的镖局不知护送什么人,估计是时间紧,经过我们这也没停,直接往了那地。第二天商队大中午路过雾里庭,就见马匹全拴在当口寨外。后来马也饿死了,也没见有人自当口寨出来。”
    “肯定是厉鬼作祟,”揽月镜觉墨墨既然修的是渡厄轮回之道,那遇见这样的事,还是不要避过得好:“我们去看看。”
    墨姿没打算留宿缘亥镇:“多谢小哥了,”转身自去马厩牵了马。
    “哎……哎,姑娘,我与你说的可都是实话,你怎么还要走?”店小二手里紧握着银瓜子,追上去拦。
    只墨姿去意已决,未有理会店小二,上了马便头也不回地往南镇口。一路不急不慢,正好天黑抵达雾里庭。
    揽月镜翻身,镜面朝外,圆乎乎的手指指向路道东南方:“墨墨,你看那里。”
    墨姿凝目望去,视线越过古旧牌楼,穿入缥缈迷雾。当口寨是依山而建,五十年前寨里人都死绝了。几十年风吹雨淋,按理当口寨早该是断壁残垣一片,可她现在看到的却是灯火通明、繁闹市井。
    双腿夹马腹,马悠闲走向当口寨。月上山头,寨外迷雾升腾,墨姿看着古旧的牌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新,挂在牌楼上的破灯笼恢复成了大红灯笼,其内灯芯也亮了。
    姜黎感叹:“人家做鬼五十年,我做鬼五百年,差别怎么就这么大?”
    “好在你没学她,”墨姿冷脸,才进到当口寨百丈内,她就已感知到浓烈的凶煞之气。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要那位连路过的人都一个不留?
    停马在当口寨外,墨姿下马。揽月镜半个身子伸出镜面,四处张望:“怪不得晚间经过此地的人无一能离开,”眨巴着眼睛,噘嘴瞅着牌楼入口,“是人都逃不过七情六欲,墨墨,你看到什么了?”
    “之前是市井,走近了……”
    墨姿微微眯着美眸,卷发凤眸男子一袭白衣自当口寨里走出,面带清风含情脉脉地朝她拱手,说道:“你来了?”
    轻掀眼皮,嗤鼻笑之,她起步自男子身边经过,吐出一字:“俗,”那位不知名的神秘男子出尘似仙,哪是一个鬼祟能扮得了的?
    跨入当口寨的瞬间,耳间立时充满了喧嚣与热闹。墨姿也不用放出神识,循着煞气踏上环山石路,依山的店铺迎来送往。还有鬼魅上前想拉她进店,但才触及就被她一记冷瞥吓得缩回了手。
    山石路上行人熙熙攘攘,只没一个是活的。
    揽月镜很生气:“这些都是死在当口寨的人。”
    沿着环山路,越往上煞气越是浓烈。用了半个时辰,墨姿终于来到了山顶大宅,神念一动,水纹剑出现在掌中。
    吱呀一声,紧闭的朱门从里打开,一个圆头大眼胖乎乎的小儿手脚并用爬出足一尺高的门槛,小小锦衣上绣满了佛经,背上还背着个小背篓。
    “活……活的,”揽月镜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一再确定后大叫:“墨墨是活的,这个小男娃是活的。”
    小男娃紧紧抿着小肉嘴,低着头自她们身旁经过。墨姿闪身拦住他,他也不抬头也不恼,移步向旁。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墨姿问小孩,整个当口寨就一个活口,思及店小二说的话,立时用心神问揽月:“小男娃骨龄多少?”
    不探不知道,一探吓一跳,揽月两眼珠子都快飞出眶了:“墨墨,他是雷灵体,骨龄五岁。雷灵体邪祟不得近身,怪不得他能活。
    我们把他带回去,塞给晟华剑尊。晟华剑尊是雷灵根,还没徒弟。简一宗得了个雷灵体,那就欠你一个莫大的因果。”
    再次拦下小男娃,墨姿蹲下身子:“你是出生在这里?”五年前有镖局护镖误入此地,正好与男娃的骨龄合上了。
    男娃皱起小小眉头,两只肉手紧紧抓着背篓的带子,今日这只鬼他怎么从来都没见过,偷眼去看,正好撞上那双漂亮的眼睛。
    “你叫什么……”
    墨姿话问一半,就没声了,抬眼望向走出朱门一手抱襁褓一手拿画像的血红襦裙妇人,站起身。男娃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回头看了一眼无甚表情,绕过漂亮鬼准备离开,忽闻妇人问,“姑娘,远道而来可有见过这个男人?”
    男娃色变,脚跟一转,伸手拽了墨姿的衣摆就想跑:“快走,”见墨姿不动,极为焦急地喊道,“她是恶鬼,再不走你会没命的。”
    “你先走,”墨姿扯开男娃死拽着她衣摆的手,双目自展开的画像上扫过,与血衣妇人对视:“没见过是不是就得死?”若是她猜得不错,画像中的人应该就是传言中已经死了的当口寨寨主。
    男娃气得跺脚,抬首望天:“你到底走不走,我娘还在等我。”
    “你先走,”墨姿还是那句话。
    这回男娃不再顾她了,转身匆匆离开,只没走几步就呜咽出声。
    妇人面露愁苦,桃花目一眨泪水盈盈,楚楚可怜道:“难道你也和寨子里的人一样,都维护他,欺负妾身这个孤女?”
    “你杀了那么多人,就是想要找到这个男人,见他吗?”墨姿收起水纹剑。
    不等妇人回应,揽月就将发现的事告知墨姿:“她生前是个修士,修为不达筑基。手里抱着的婴孩是个死胎,与她骨血相连。这个骨血相连不是指母子,是真的骨血相连。
    有人趁着这个女修生产之时给她下了化骨粉。化骨粉虽是凡间毒药,但女修生产时灵力大损,极其虚弱,根本无力抵抗化骨粉的毒性。她们母子是被活活融掉的。”
    血衣妇人神情蓦然变得阴狠,咬牙切齿,迟迟才回道:“是。”
    墨姿皱眉:“一月内,我会带着这个男人回来找你,”渡厄,先究恶因,再谈恶果。
    “你会回来?”血衣妇人舌尖舔过猩红的唇,笑意不达眼底。
    “会,”墨姿没有忘记一路来见到的那些被拘禁在此不得入轮回的亡魂,那些几乎都是无辜被殃及,“因为我要杀你。”男人杀妻害子该死,但妇人之恶也无须渡。
    第30章 男孩
    闻言,血衣妇人一点也生气,脸上笑意渐浓,幽幽道:“好啊,那妾身就在这宅子里等姑娘回来,”说完便低头轻晃襁褓,唱起摇篮曲。
    墨姿冷眼看她转身回大宅,出言问道:“你跟当口寨寨主遇见是在什么地方?”
    “磨河下滩。”
    揽月镜镜面呈现出宅内景致,满园桃树盛开,煞是美丽。顺着小径深入,来到正房,只见一幅美人抚肚画像当中挂着。那画中美人正是血衣妇人。血衣妇人回到正房,魂体化作流光进入画中,转眼美人抚肚变成了母坐摇篮边哄儿图。
    “墨墨,我们去磨河下滩云客居。”
    最后看了一眼没有关上的朱门,墨姿转身下山。
    姜黎有些疑惑:“姿姿,那个男娃怎么会住在这里?”山顶的血衣妇人绝对不是善茬,刚男娃还说他娘在等着?
    “应该是男娃母亲察觉到他的不同,让他来山顶住的,”墨姿敛目:“爱子之心,为之计深远。男娃母亲在等一个能带男娃离开当口寨的人。而进入当口寨的人必会至山顶。”
    这头男娃来到一处石洞,站在洞外,他拽着袖口用力抹了抹眼睛,确定双目干干的才出声喊道:“娘,我来了。”
    “进来吧,”一虚弱的女音自洞中传出。男娃抽了下刺痛的鼻子,爬进洞中,见坐在石上做衣衫的娘亲身体更加僵硬了,小肉嘴瘪起,才压下去的眼泪又涌入眶中。
    “呜呜……娘,你是不是要离开我了?”
    披散着一头干枯发的土脸妇人,穿着干净的白色寝衣,停下手中的活,抬首看向三丈外小小的人儿,勉力扯起已经覆了一层土的唇,温婉说道:“哭什么,咱们渊儿已经是大孩子了。”她确实撑不了多久了。
    抬手握住挂在脖上的那颗土珠,犹记得她随镖局离开庄子时,疯癫了十多年的姨娘光着脚追在车队后,哭喊着:“回来啊梦云……回来啊梦云,不要去,会死的。”
    她不信,十七年了,她真的不想被关在庄子里一辈子。所以那人让镖局来接她,她连一丝怀疑都没有,就决定跟着走。
    这珠子与泥丸没差别,表面不平,摸在手里也似土块,是姨娘之物,一直戴在她身上。幼时,她嫌它丑又不敢丢弃,就常把它摘下来藏起来。只每次疯子姨娘都能找到,然后将它戴回她脖子上。
    时日久了,她也不再去动它。谁能想到就这么个丑东西,竟在她死后让她还能活得像一个人,照顾儿子长大。
    只是近一年自己这副肉身越来越僵,她有预感当身子全部土化后,她也就离魂飞魄散不远了。
    男娃哭得小脸胀红:“娘……渊儿不要你离开……”
    妇人想去哄哄儿子,可惜不能,无光的双目看着他:“你今天怎么来晚了?”
    “咻……又有人误入了死……嗝死寨子,”男孩抽噎着将山顶事讲予娘亲听:“我我拉她走,她还还不走。”
    妇人激动得站起:“人呢……那人呢?”那年姨娘没追上她,被赶来的庄头老山摁住,她朝着远去的马车嘶喊,“梦云,不要摘下珠子,挨过五年……挨过五年会遇贵人。”
    不等儿子回答,妇人就挪动沉重的双腿绕过儿子冲出山洞,急急往环山石路去。
    其实跨入当口寨的那一瞬间,她就后悔了,后悔没听姨娘的话。现在她只希望有人能带走渊儿,他才五岁,不能永远待在这里。
    下山这一路,墨姿有留意当口寨的那些店铺,发现男娃身上的衣服并不是成衣店里的,还有粮铺仓房的锁没有生锈,仓房里除了米面还放了十袋木炭。另各家铺子的库房都没有金银,银票倒是在。
    此方难道还有别的活口?
    正想放出神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入耳,墨姿转眼看向前方拐道口,见一白衣土人冲入一众鬼魂中,无神的死目痴痴看着她,确定她是活的后咚一声跪地苦求。
    “贵人……贵人,奴家求您带走奴家的儿子,他很小……奴家奴家有银子,奴家给您很多很多金银……求求您带走他好不好……奴家快不行了……”
    揽月镜愕然:“她有一丸土元精。”土元精虽不比土本源,但也是雷积焦土集天地元气凝成的,颇具灵性。炼器时融入点点,可大大提高灵器生成器灵的几率,比三生石的伴生清灵玉还要珍贵。
    墨姿知道土元精,凡人戴着它,可保身体长久安康。可一旦人亡,若是不摘下土元精,魂魄就不得离体。
    跪着的妇人之所以死后还能这般,是因她有执念,不自觉地以魂力来支撑肉身。土元精噬体,说明她的神魂之力已经枯竭,魂魄即将消散。
    “娘……娘,”男娃追了来,想要扑到她身上,但终还是停在了一尺之地。两只肉手绞在一起,他不能触碰娘,红肿的眼睛望着娘被土覆盖的脸,他好想亲亲娘。
    揽月哭了,她想不出办法救男娃娃娘亲:“墨墨,我们不能放过山顶恶妇。”她可怜恶妇遭遇,但己身悲惨不是恶妇残害无辜的理由。
    “我一个月内回来,”墨姿看着妇人:“你们母子好好团聚。”妇人的魂魄连一丝魂力都没有,她现在清醒着完全是借土元精的灵性。当执念达成,她的魂魄就立时消散。
    妇人很怕:“您您现在不能带走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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