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应咬了咬下唇,咬出牙印后,便在君不意面前,一口一口灌酒,他本便不怎么能喝酒,何况是烈酒?
    因此喝了几杯,便歪倒在桌面上,修长的指尖在太阳穴的部位一顿乱按,心烦意燥。
    指尖被微凉的手握住,随后,太阳穴部位传来柔软的按揉感,钟应怀疑是喝醉酒的幻觉,心里懊恼不该喝酒误事时,一道极轻的叹息拂过耳畔。
    若是还有什么问题,下次再说吧。
    君不意低语,褪去外袍,轻柔的披在钟应肩头。
    眸中清寒寂寥,神色间闪过一丝深入骨髓的倦意,他拂袖离开。
    才走了几步,玉杯被撞落地,咚咚两声,酒水洒了一地,玉杯却并没有碎这杯酒,是钟应刚刚为君不意倒的。
    随后,一股力道拉住了他的衣袖。
    烈酒气味缠入鼻尖时,他听到了钟应的声音:以前,我有什么事要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时,都会给你灌酒,你知道我的意思,还是次次会喝现在,你一杯都不喝了吗?
    最后一句话,钟应双手如八爪鱼似得,缠住了君不意的手臂,声音含着浓重的鼻音,好像凶兽幼崽收起了所有棱角,学着撒娇似得。
    对不起,君不意。钟应以这般无赖的姿势,黏着君不意,胡乱的喊,意儿,意意,小妖精,对不起,你别生气,也别走我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刚刚只是克制不住自己脾气。
    我快气死了!我从黄昏殿上醒过来的那刻,一直憋到现在,你知不知道我真他娘的要气死了!
    你只是没告诉我你是疏影君而已,我瞒你的事可多了,多的要命!钟应顺着自己的脾气,破罐子破摔,那些事我一件都没告诉你,你不知道我以前为什么莫名其妙的针对你,欺负你,想方设法找你麻烦,你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一口一句喊你伪君子
    伪君子你怎么可能是伪君子?!
    是我一直以来在错怪你啊!钟应捂住了脸,长发倾泻而下,如墨如缎,落下一层阴影。
    可是,可是我若是知道你是疏影君,六十年前我怎么舍得离开?
    他误会了同住一间院落,相伴数年,虽然冷清疏离,却细心体贴,稍微逗一逗就脸红心跳的少年。
    更久远之前,前世之时,他误会了那个总是在深夜抚琴的少年。那个人不介意他的魔族身份,在众人纷纷远离他时,突然出现救他一命,带着他一路奔逃。
    甚至在重伤之后,还会强撑着来到魔界,将他一步一步背出黑暗的地牢。
    只要一想到那沾满红衣的血,全是君不意自己的血,钟应便觉得眼睛刺痛,克制不住的颤抖和愤怒。
    可是他做了什么?
    他恨是非不分的剑仙!他恨那些道貌岸然、虚伪至极的道修!他也恨恨君不意那个伪君子!
    前世成为魔君之后,还未和君不意死磕之前,他曾经意外的见过莲中君一次。
    那人霜发如苍雪,眉目清冷,淡唇轻启,似乎想对钟应说什么
    钟应一直知道,他当时想对自己说什么,可惜,满心怨恨的赤离魔君,怎么会给这个伪君子说话的机会?
    他一枪刺入了莲中君胸膛,血液滴滴答答自枪尖流淌而下,他对莲中君说:这是你欠我的。
    随后,畅快而笑,扬长而去。
    直至战场再次相遇,再也无人留手。
    那个时候,已无留手的必要,钟应屠杀了剑仙,挖出剑骨扔在了剑塔之上,惊骇九州,再无回头之路。
    他们一人是仙道第一人莲中君,一人是魔界之君,注定死敌。
    可是,君不意是疏影君!
    是君不意挽救了剑塔啊!
    伪装成魅魔,和疏影君相处那数日,钟应不是没有觉得熟悉,可是他怎么敢认?怎么敢认?!
    认了的话,他这两世都做了什么?
    前世对莲中君这个伪君子的痛恨,对他杀了救命恩人的愤怒算什么?
    这一世,他抛弃了那个想要结为道侣,共赴仙途的恋人算什么?
    钟应缠得越来越紧:君不意,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他还没有犯下彻彻底底、不可原谅的大错,他还有机会再度把前世错过的、今生放弃过的人挽回。
    好。
    钟应等到了那道声音,如春风拂面,吹的人醺醺然。
    真的?钟应抬起头。
    嗯。
    十指悄然相扣,严丝合缝。
    君不意垂下眼帘,看到了钟应眼角的水光,心尖微颤,在钟应眉心落下一吻。
    他从不舍的放弃,从未想过放弃,他只是想听听钟应的真心话罢了
    第251章
    钟应吹了一会儿凉风后,上头的情绪渐渐平息,被酒水醺的晕乎乎的脑袋清醒过来。
    他发觉君不意坐在铺了一层紫藤花的石板上,自己半身窝在君不意的大腿上,脸颊隔着一层衣物,贴在君不意劲瘦的腰身上。
    钟应伸出手臂,环住君不意的腰身,手指微微收拢,心中止不住的欢喜和得意。
    他留住了君不意!
    君不意愿意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一道清润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你要不要喝一碗醒酒汤,或者吃一颗清心丹?
    钟应抬了抬头,看到了一缕从肩头垂落的白发。君不意束发的玉扣有些歪斜,似乎是钟应不小心扯的。
    想到这里,钟应有些心疼白发,又有些尴尬,赶忙从君不意大腿上爬起来:不用。
    随后,桃花眼弯了弯,唇角泄露一个璀璨的笑容来,钟应指着酒坛说道:我以后不喝酒了,不对,不是不喝,而是你叫我喝,我就喝,你不让我喝,我就不喝。
    君不意目光落在钟应身上,睫毛颤了颤。
    钟应一向来是个行动派,不然也不会说睡就睡,说跑路就跑路。如今好不容易从君不意那里争取到了机会,自然要好好表现!
    他倾过身子,凑到君不意面前,颇为殷勤的说:我躺了这么久,腿麻不麻?要不要我帮你捶一捶、揉一揉?
    老院主种的瓜挺甜的,你还想吃不?我去偷两个过来吧?
    饿不饿?我看厨房还能用,待会儿我给你煮鱼汤吧?那两条文鳐鱼瞧着又肥美又鲜嫩,煮出来的鱼汤一定很鲜,不过我很久没下厨了,不知道厨艺有没有退步
    君不意:
    瑟瑟发抖的两条文鳐鱼:
    在文鳐鱼觉得日子没法过了,打算领着一群小崽子离家出走之前,君不意摇了摇头:不用了。
    不用捶腿?不用偷甜瓜?还是不用煮鱼汤?
    都不用,我腿不麻。说这句话时,君不意起身,抚平被钟应压出褶皱的衣角,在钟应疑惑的目光中,解释,老院主年纪大了,没必要为了一两个甜瓜去刺激他老人家。而文鳐鱼这是我入学第一年养的鱼。
    他和钟应在丙字叁号院住了五年,那两条文鳐鱼便陪了他们五年。
    不止文鳐鱼,院落中的一草一木都是他们少年时期,一点儿一点儿、辛辛苦苦弄出来的,留下了无数的回忆。
    钟应想了想,也有点儿舍不得煮那两条文鳐鱼了,君不意养了五年的鱼,那两条文鳐鱼就跟他们儿女似得,还生了一堆孙子孙女,的确该好好对待呸!
    钟应把奇奇怪怪的想法拍走,笑盈盈的提议:我帮你束发吧?不等君不意拒绝,他抢先说道,不是说好了给我一个机会吗?总不能不给我表现的机会吧?
    好。
    钟应手巧,长发在他手中柔顺整齐,手指头缠着白发时,他低声感叹:还是黑发好看。
    这三千华发,总是在提醒他,他当年做了什么。
    钟应自然不会忘记,但是老对着这头白发,总觉得胸闷闷的。
    君不意未语,轻轻垂下眼帘。
    头发很快束好,君不意声音又清又雅:老院主叫我过去。
    丹药的事对不对?你快去。钟应催促。
    君不意轻嗯一声,似乎有些不放心,回首说道:若是头还晕的话,吃一颗清心丹。
    好好好,我待会儿肯定吃,就算头不晕,也吃。钟应满口答应,这个时候君不意说什么,他都不会反驳,更何况这一句话音调虽然淡,字里字外透着一分担忧的意味,不过,为什么非要吃清心丹,或者醒酒汤?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君不意伸手,如玉的手指划过钟应微勾的眼角,眼尾薄红,如桃花瓣般绮丽,他用一种难以描述的语气道,你喝醉酒了,会
    声音戛然而止,君不意收回手指,说了一句我去见老院主后,转身离开,留下一脸茫然的钟应。
    喝醉了酒会什么?
    学着君不意的动作,摸了摸眼角柔嫩的皮肤,钟应身体突兀僵住。
    他突然明白了君不意的未尽之言。
    会哭
    卧槽!
    难道他当时不是强硬的拉住君不意的手,霸气的挽留君不意?
    而是可怜巴巴的抱着君不意的手臂,泪眼汪汪的求原谅?
    不!
    钟应绝对不相信自己会哭。
    钟应揉了揉滚烫的脸颊,思考怎么做才能让君不意高兴?结果,除了做饭这点,钟应想不到别的,这让他非常想求个外援,问问别人的想法
    然而,举目四望,院中除了一堆飞来飞去的文鳐鱼外,再无其他。
    呆了片刻,钟应最终什么都没做。
    这个时候下厨已经来不及了,毕竟君不意拿到丹药后,会立刻回重明国,霄后重伤,君不意绝对不会为了一些小事而耽搁。
    等了没多久,钟应察觉到了君不意的气息,便迎了上去,直接询问:你现在打算回重明国?
    嗯。
    钟应毫不犹豫道:我也去,我很久没见到伯母了。而且,他也有点儿不放心霄后,毕竟是霄后亲手养大了君不意。
    君不意沉吟片刻,点头:好。
    跟随君不意,钟应轻易的进入了皇城,来到了开明宫。
    开明宫里里外外、明里暗里多了数倍强者坐镇,重明皇沉睡之后,盘踞开明宫五千年的国运之龙比六十年前黯淡不少。
    钟应踏入开明宫时,盘桓的国运之龙直起身子,一只爪子撑着屋脊,由上而下审视着钟应,威严的竖瞳中杀意如海,似乎只要钟应有任何不妥之处,国运之龙便会立刻击杀他。
    君不意握住钟应的手,凤眸平和的回视国运之龙:钟应不是敌人,他身上有凤羽玉。
    国运之龙鼻孔呼出两道云雾似得气体,半晌,重新趴回了宫阁上。
    君不意拉着钟应前行,解释:父皇沉睡,母后遇刺,一国帝后皆受了伤,依托国运诞生的龙神有些不安,大约是你身上的血腥味太重,杀戮之气太浓,又觉醒了魔皇之血,所以它的敌意才会这么重。
    钟应理解,眉眼间闪过一抹好奇:凤羽玉是什么?
    当年母后给你的那块玉佩。
    钟应恍然大悟。
    当年他从开明宫带走君不意后,那块玉佩便被他压箱底了,自然早就忘了。早知道那块玉佩有用,他先前就不会被拦在皇城外了。
    对了。钟应好奇,那块玉佩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君不意低语:那是母后的令牌,自然象征了母后的身份。
    霄后是重明国皇后,凤羽玉自然代表凤印。虽然重明国和凡间不同,凤印并不那么重要,可是到底代表了身份。
    而代表重明皇的龙鳞玉,很久以前,便在君不意身上
    白发掩盖下,君不意白玉似得耳郭染上红晕,如艳丽的红霞。
    钟应浑然不觉,慎重的说:好东西,我一定会好好保存的。
    咳咳。
    到达寝宫后,君九思第一个冲了过来,急迫的问:七哥,你拿到丹药了吗?
    君不意回答之后,他又问:你见到钟应那混球了吗?他有没有跪着给你做牛做马?
    没
    君不意才出声,就被钟应打断,钟应非常不要脸的说:有!跪着做牛做马了!
    君九思这才看到了后头的钟应,抬了抬下巴,憋出一句:算你识相!
    钟应没空哄熊孩子,挥开了君九思,目光往里瞧去。
    轻纱床帘垂下半边,霄后半躺着,身后垫着好几个枕头,发丝贴着脸颊,面容苍白,本就没几分血色的唇,如今白的发紫。
    听到动静,才挣扎着掀开眼皮,眉眼间的倦意几乎掩盖不住。她受伤太重,如今连打坐调息都做不到。
    钟应下意识将声音放柔了几度:伯母
    他才不惧君九思那小子,那句做牛做马是说给岳母霄后听的。小舅子怎么想不重要,要是岳母反对,就难办了,因此钟应心中有些忐忑。
    霄后并没有摆脸色,唇角扬了扬,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来了便好。
    君不意要为霄后疗伤,钟应等人自觉离开了寝宫,雕花红木门阖上,君不意在床榻边坐下之时,霄后冷如寒冰的手握住了君不意的手腕。
    意儿,母后可能要沉睡一段时间。霄后唇瓣蠕动,似乎极冷。
    我知道。
    我服下丹药之后,将我和你父皇送入地宫。喘了口气,霄后坚定的开口,从此以后,你便是重明国的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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