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仲祁以守护的姿态站在他的身前,喉咙间发出含糊的声音。
    瑶光院主?虽然是疑问的语气,然而谭霈心中已经肯定了这小姑娘的身份,毕竟瑶光院主实在太好认了。
    阿宛弯眸一笑,算是承认了自己身份。
    谭霈虚虚一礼:没想到院主会亲自来谭府,真是失敬。
    我能不来吗?这里都快被你小子掀翻天了。眸光陡然转厉,阿宛冷冷开口,毒害祖父,谋杀兄长,还想屠戮全族,小子,你厉害啊,你出生时,你爹娘怎么没把你溺死啊?
    谭霈被阿宛毫不留情的话一堵,顿了顿,方才认认真真为自己辩解:谋杀兄长一事,晚辈认了,屠戮全族一事,晚辈可还没开始做,至于毒害祖父一事晚辈可不认。
    最后五个字,谭霈微微抬高了音量。
    你小子可真奇怪,难道你没有毒害祖父,便是无辜了?
    谭霈回答:自然有所不同。
    我也懒的跟你废话了,你是束手就擒,还是让我亲自动手杀你?阿宛斜斜暼过去一眼,居高临下,威严重重。
    与此同时,跟随阿宛前来的修士,联手封禁了整个谭府。
    晚辈自然都不想
    话音未落,阿宛冷哼一声,手掌微微抬起,手心牵扯着无数银色丝线,丝线织成巨网,将天空都笼罩在内。
    谭霈立刻下令:爷爷,撕破灵线。
    谭仲祁提起谭霈,广袖一笼,将谭霈护在羽翼之下,遮挡了疾风暴雨般的灵线切割。
    谭霈年纪尚轻,资质也比不上几个哥哥,在阿宛等人面前,他的确只是晚辈,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连逃跑都勉强,可是他身边有谭仲祁。
    这位即将成为天魔的魔头,没有记忆,没有理智,却将谭霈保护的死死的。
    他双眸赤红,眉梢眼角蔓延红色花纹,浑身黑雾翻滚。又凶又恶的眼神扫过众人,如嗜血苍狼一般直接迎了上去。
    邪气爬上灵线,灵线发出滋滋的声音,被一寸寸腐蚀。
    阿宛站在彭留春的肩头,摇动手腕上的铃铛,仿佛在跳一只古老的祭祀之舞,银铃之声随着长风在夜空中招摇,丝丝缕缕,不绝于耳。
    阿宛的灵线不断搅碎邪气,发出血肉被撕碎的声音。
    两人交手的余威卷起劲风,向着周边掠去。
    邪气所过之处,草木枯萎,地面被吞噬的焦黑。灵线划过之处,石瓦碎裂,阁楼被切削的整齐。
    轰隆
    两人在哪里交手,哪里的房屋便成了废墟。
    这般等级的战斗,很容易波及无辜,若是谭妤这种化气期修为的修士被波及,估计连呼救都做不到,便直接陨命。
    沈城带着一呆傻一重伤的两个姑娘往后撤,木夫人和彭留春追了上去,寿衣老人们则围住了八方,断去了谭霈所有逃跑路线。
    入魔之后的谭仲祁是强,但是既要面对阿宛等人的雷霆手段,又要护住谭霈的话,难免受伤。
    这个时候,掌事终于出手,稍微拦住了木夫人,将这场战斗搅的越加混乱。
    阿宛心无旁骛,继续驱动铃铛。银铃之声愈来愈响亮,本是极为动人的声音,谭霈一入耳,便觉得气血翻滚,神魂动摇,咳出几口血来。
    谭仲祁抬手,驱散了环绕谭霈的银铃声,却被阿宛等人抓住了这一瞬间的漏洞。
    仓惶之间,谭仲祁一掌跟彭留春对上。
    彭留春只修体,力量惊人。两人碰撞时,便似山丘爆炸,两人各自向一边倒去。
    彭留春被木夫人催生的藤蔓接住,谭仲祁同谭霈落入了阿宛的绞杀陷阱中。
    灵线如月华,又似流水,向夜空扩散一瞬后,猛的一收
    谭霈拉开谭仲祁的衣袖时,便看到了黑色的血液喷出,落满了自己一身青衫,仿佛在淤泥地里打了个滚似得,一块黑,一块青。
    谭仲祁的皮肤如矿石般坚硬,但是阿宛的灵线依旧可以划破他的皮肤,割断他的骨头。
    爷爷?谭霈眉头拧在一起,脸色有一瞬间狰狞。
    广袖滑下一块玉牌,谭霈抬手,直接将玉佩捏成粉碎,失态怒吼:朝阳先生!你们还不出手?
    此话一出,本欲直接铲除谭霈这个祸害的阿宛,极速后退。天空一黑,一庞然大物笼罩而来,直接将谭霈罩入其中。
    阿宛几人站稳之后,定睛一瞧,发觉那居然是一樽倒挂的四足青铜鼎。
    四公子,你别急啊,小道只是个炼丹的,不怎么会打架,这条命又不能随随便便没了,当然要等救兵来了,才敢露面啊。
    一道花里胡哨的身影从天而降,一脚踩在罩住谭霈的炼丹炉上,蹲下身子,一副同谭霈理论的模样:你可不能诬陷小道。
    他的手上提着一盏印金纱灯,纱布下的灯火并非暖阳色,而是天青色,像极了指引幽魂前往阿鼻地狱的魂灯。
    随着他左摇右晃,一点火光穿透纱布,落在了地面,刹那间,天地被幽冥之火照亮。
    那些火焰仿佛有自己生命,在阿宛他们脚底下开出一朵朵幽昙,青白花瓣一层层绽放,又一层层合拢,企图将猎物包裹在花心。
    阿宛他们避开的及时,可是一位寿衣老人被幽昙彻底包裹。
    夜间青昙怒放之景,实在美不胜收,可是旁边的老人们脸色大变,轰散幽昙花瓣后,只看到了花心躺着一具白森森的骨架。
    老人们沉默的沉默,悲痛的悲痛。
    这个当口,朝阳先生已经收起了炼丹炉,谭仲祁便带着谭霈冲出幽昙花海。
    谭霈喘气:救兵了?
    到了啊!朝阳先生抬头一笑,仿佛在嘲笑谭霈的稚嫩,瑶光院主可是在谭府外布置了天罗地网,若不是救兵到了,我怎么可能突破封锁,来到你面前?
    谭霈目光不由一凝。
    不是因为朝阳先生的话,而是因为朝阳先生身后那道仿佛劈山碎石的剑光。
    剑光平滑而下,砍菜切瓜似得,将阿宛的灵线尽皆斩断。
    便在剑光的主人想要收回长剑时,缠着银铃的灵线竟然卷土重来,将长剑捆成了茧。阿宛立足于一片落叶上,目光冷冷盯着朝阳先生的方向,声音几不可闻:离芳水镜?
    哎呦。朝阳先生搓了搓手臂,一副怕极了的模样,幸好带了救兵,我要是一个人来的话,估计要跟四公子你一起玩完了。
    在朝阳先生的视线中,空中呈剑形的茧发出卡擦卡擦的声音,无数冰屑从空中坠落。
    原来发出刚刚那道剑光的飞剑,不过是凝水成冰的冰剑而已。
    走!朝阳先生提起谭霈,拔腿就跑。
    阿宛抿了抿唇,并没有追上去,目光紧紧盯住了暗处。她看到了数个人影,那几个人皆穿着白袍,手中提着一盏印金纱灯。
    其中一人抬了抬手,冰屑化为水,又重新回了他掌心。
    阿宛立刻便在心中判定了,这是一名修为不弱的剑仙。这几个人一旦联手,就算有彭留春他们三个相助,她也根本不可能赢!
    眼睁睁看着几人带着谭霈离开时,一道人影冲向几人。
    那是一位脸色蜡黄的寿衣老人,老人神色决绝:孽障,给我去死吧。
    老人的目标正是谭霈!
    螳臂当车。提着纱灯的白袍人嗤笑,灯火幽幽,却始终看不清他的面容。冰剑重新凝聚,以强势的姿态将老人的胸口刺穿。
    然而老人毫不畏死,硬生生挺近。
    几位白袍人察觉到了不对,纷纷后退。
    砰
    老人自爆丹田,以身躯成灰的代价,想要重创他们。
    老头我绝对不能看着仲祁为邪魔所用。唉
    清除这孽障,我才能含笑九泉!
    我谭家的名声不能有污,我便是舍了这把老骨头又如何?
    一位位老人悍不畏死的冲上去,拦住了白袍人们的去路,企图同归于尽。
    这下即便是高傲极了的冰剑剑仙也变了脸色,骂道:你们这些疯子!
    阿宛同样被震住。
    丹田自爆,威力往往是其主人实力的双倍,只有一瞬灿烂,便立刻成为肉末,除非被逼上绝路,无路可走,否认修士根本不可能这么干。
    而今夜,那转瞬即逝的烟火,一连在谭府炸开七八次!
    白袍人被炸的狼狈,而掌事为谭霈挡了一下,被震晕过去。
    一名寿衣老人从阿宛身侧而过时,用浑浊却坚定的眸子扫了阿宛一眼:瑶光院主,拜托了!
    言罢,截断了白袍人们的去路。
    阿宛下意识掏出一张金色符纸,抛向白袍人。
    那张金色符纸并没有什么繁密而复杂的纹路,只有一个歪歪扭扭得岳字,轻飘飘飞向白袍人时,朝阳先生惊的脸都皱成了一团。
    不好,分开跑!
    截断去路的老人企图自爆,被朝阳先生一丹炉罩住,直接了结了老人性命,只有一具尸体,重重落入尘土。
    这个时候,那个岳字已经脱离了符纸,悬浮空中,一笔一划都凝成可怕到令空气冻结的剑意。
    那张符纸赫然封存着天下第一剑仙的一道剑意!
    冰剑剑仙先前那一剑,在这道剑意面前,宛如牙牙学语的孩童和善战的将军,又似萤火和皓月,不可同日而语。
    可是剑主毕竟不在此地,这一剑的速度便慢了些,以白袍人的反应速度,很难伤到他们。
    而试图拦截他们的寿衣老人,却被一击毙命了。
    阿宛眼中浮现几分懊恼和沉痛。
    她若早知道谭家这几位长辈会如此决绝,就不该收手,应该尽力缠住白袍人,那么即便无法将白袍人全部灭去,也能留下一两个人
    白袍人即将飞出剑意范围时,原本昏暗的天空,突然变得明媚起来。
    夜空中,日月悬空,群星璀璨。
    光芒所罩之处,空间凝滞,硬生生压下了白袍人的御风速度。
    朝阳先生见识广博,看这异景,便认出了这是什么玩意,一脸见鬼的表情:山河卷怎么在这里?重明皇来了?
    我居然要跟你们几个同年同月同日死?这也太倒霉了吧?
    别废话了,不是重明皇,若是重明皇在此,你们还有说话的时间?
    剑意如夜中银河,倾泻而下。
    白袍人匆忙间,只能举起印金纱灯去挡,被剑意彻底笼罩之前,他们匆匆朝着一处望去,只看见两个少年站在倒了半边的青墙上。
    其中一个少年,白裳飞扬,鸦发如墨,清冷如山巅冰雪,手中正握着山河卷。
    轰!
    纱灯看起来稍微碰撞便会坏,却接下了大半剑意,青色火光摇摇欲坠,最后完全熄灭。
    谭霈等人虽然狼狈受伤,却并没有危及性命,继续逃窜,可是阿宛他们已经留不住人了。
    从两个少年身边掠过去时,钟应自君不意身旁冲出,一副愣头青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想要以化气的弱小修为拦住他们。
    滚!其中一人不耐烦的一挥袖,钟应瞬间如飞弹似得撞了回去。
    君不意抬手去接,搂住了钟应的腰身。
    两个少年撞在了一处,因为冲击力的原因,从青墙上跌了下来,脚跟沾到草地后,还往后退了几步,方才站稳。
    君不意松了口气,红润的唇微微抿了抿,似乎不解钟应这么做的原因:你
    话语还未出口,便散在了空气中,因为君不意发觉,钟应晕了过去。
    往日里又霸道又不讲理的少年,如今阖上了桃花眼,便没那么盛气凌人了,在朦胧夜色下,多了几分乖巧和柔软。
    从钟应的身躯中,神魂破体而出,立于虚空中。
    他抬眸,又直又浓的睫毛如出鞘利刃,目光落在了白袍人离开的方向时,杀气毕露!
    第60章
    钟应的情况,与其说是重生回到少年时代,不如说是夺舍!
    因为真正重生的话,他的神魂该和身体一致,懵懂又稚嫩。可是事实上并不是如此,钟应的神魂依旧保持着前世的姿态风华正盛的青年模样,眉眼睥睨,举手投足间,似乎便能翻云覆雨。
    但是,钟应又不算真正的夺舍,因为他回到的是自己本来的身体。
    属于魔君的神魂,如果真的降临于一个化气期少年身上的话,便跟巴掌大的瓷瓶容纳千山万壑似得,身体会被神魂压成粉碎。
    这具身体原本就是他的,少年稚嫩弱小的肉体和强盛的灵魂完全契合,才没有出现任何排斥现象。
    身体契合是契合,但是,钟应平日里却不敢使用超出肉体极限的力量。
    他要是敢这么干,身体就敢裂给他看,到时候自己把自己作死了,哭都没地儿哭。
    所以,爱惜自己身体的钟应,平日里还是把神魂龟缩在最深处,尽量收敛自己的力量,偶尔才会分出那么一缕,威胁一下四字碑,破解一下夫子院落的阵法什么的。
    在月半山挖了半个月灵矿之后,钟应发觉自己的身体在一次次不间断的锤炼荧光石时,已经结实了一些,至少偶尔一两次,将神魂放出来,放放风已经没问题了。
    目光从深远的夜色中收回,钟应回首,披散在身后的墨发于风中招摇,露出白玉似得耳垂下的耳饰,点点银光,璀璨如星辰。
    脱离身体限制的他,虽然能用的力量十不存一,但是他又重新体会到了前世那种,仿佛将一方天地握入掌心,可以随意揉捏的感觉,实在畅快!
    钟应看了眼自己昏迷过去的身体,以及隔着衣袖握住他手腕,似乎在为他把脉的君不意。
    被莲中君搂住腰身这件事,让钟应有些不自在,不过很快,钟应便愉悦起来,甚至那尸山血海走出来的戾气都稍稍散去了一些。
    因为钟应发觉,青年模样的自己比少年时期的莲中君高了大半个头。
    抬手比了比两人的身高后,钟应弯了弯唇角,轻笑一声:矮冬瓜。
    随后笑容一敛,拂袖而去。
    他并未御风腾云,也不曾驱使飞剑灵船,只是简简单单踏出一步,却轻易踏过了空间的限制,踏过了山川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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