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深的身子僵硬了一瞬,就缓缓地松开了抱住柊吾的手臂。
    柊吾只觉得怀里蓦地一空,心也变得空落落的了。
    他叹了一口气,就摸了摸顾深的头,听话,不闹了。
    顾深眼角泛红,垂着眸子不说话。
    柊吾抱住了顾深,在手上迅速地结了一个印。
    一眨眼间,他们就已经站在了顾深的卧室里了。
    顾深愣了一瞬,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他这就直接回到家了。
    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知道了么?柊吾揉了揉他的发顶,耐心地道。
    顾深低着头,没有说话。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柊吾轻声道。
    顾深猛地抬头,眼睛直直地望着他,大人别走
    柊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消失在了窗台。
    顾深慢慢地蹲了下来,将身子缩成了一个小团。
    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对他说那句话的,此时忍不住眼睛又红了起来。
    这几天,顾深就待在家中陪着祖母聊天,或是帮她做做家务之类的。
    祖母也乐得开心,每天都变着花样给他做很多好吃的,她觉得自己的小外孙最近又瘦了。
    一天清晨,正在花园里浇花的祖母突然问道:阿深,你的事情都做好了吗?
    听到祖母这句话,顾深手中的洒水壶突然掉在了地上,水洒了一地。
    他垂着眸子,轻声道:我也不知道。
    阿深,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祖母严肃地道,上次你没回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嗯。
    阿深,你要自己考虑清楚。
    嗯。顾深说着捡起了洒水壶,就去重新接了一壶水回来。
    几日后,顾深正坐在卧室里看书。
    他突然发现自己手腕上的铃铛闪了一下,散发出了细弱的光芒。
    他惊了一下,然后仔细地观察着那个铃铛。
    只见那个银色的铃铛在闪过一阵光芒之后,就黯淡了下来,不再闪亮,看起来就像是褪色了一样。
    顾深心底忽然涌上了一阵不安的感觉。
    他隐隐觉得这个铃铛和柊吾有什么关联,肯定是出什么事了。
    他赶紧换了一身衣服,穿上了运动鞋,和祖母说了一声之后就转身出了门,飞速地赶往了山上的神社。
    可是当他气喘吁吁地跑上山时,却在半路被人拦住了。
    红鬼站在他的必经之道上堵住了他的去路。
    大人有命,任何人都不准再前往神社。红鬼神色清冷,语气严肃。
    红鬼,让我过去。
    不行,这是大人的命令。红鬼冷漠地道。
    大人不愿意再见到我了吗?顾深垂下眸子,轻声问。
    红鬼眸子闪过一丝迟疑,大人只说不许你去神社。
    顾深抬起头,眼里忽然有了光。
    红鬼,求你了,你让我去见大人一面好吗?他低声哀求道。
    红鬼有些不忍,大人不愿见你,我也没有办法。
    红鬼,我不知道大人出了什么事。可是大人对我来说,却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我想见到大人,想待在他的身边,想要和他在一起,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他,我也是心甘情愿的,求你了,让我过去好吗?
    红鬼深吸了一口冷气,忽然轻声道:你可知大人为何不愿意让你过去?
    为什么?顾深愣了一瞬。
    神明如果被人遗忘,没有人信仰的话,就会消失,大人他红鬼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止住了话头。
    顾深蓦地睁大了眼睛,他或许明白了什么。
    第107章
    如果是这样的话,村子里发生的一切事情,这些点点滴滴的联系,就都可以解释清楚了。
    柊吾正在不断地被遗忘,村子里发生的事件越来越少了。
    随之而来的是他也越来越少被人提起了,因为他本就是诞生于灾祸与战争的神明。
    如果这里不需要他的存在了,那么他的存在本身就会变得无意义,也就会重新归于虚空,那时便是他的消失之日。
    所以他现在是
    红鬼,大人真的真的会消失吗?顾深眼角泛红,颤声问道。
    红鬼紧抿着唇不说话。
    红鬼,你告诉我啊!他焦急地问道,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哭腔。
    过了许久,红鬼平静地说:赤义山山顶上也许有助于大人恢复灵力的灵石,如果是有缘人的话说不定可以找到。
    只是那处人迹罕至,地形又陡峭,而且找到的机会十分渺茫,你还是回去吧。
    我去,我马上就去!顾深神色坚定,我不想放过任何一丝机会。
    红鬼愣了一瞬,就给他让了一条路出来,你去吧,灵石是会发光的。
    嗯。顾深立刻头也不回地朝着山顶奔了过去。
    红鬼垂下眸子,手指紧握成拳。
    抱歉,我必须要遵守大人的命令。
    她抬手用衣袖擦了一下湿润的眼睛,就转身直接前往了神社。
    顾深一刻也没有停下来过,他一直在奔跑。
    他想他必须快一点,再快一点,柊吾可能在等他。
    当他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山顶时,却愣在了那里。
    山顶云雾缭绕,山壁严峻陡峭,四处都散落着奇形怪状,嶙峋栉比的岩石。
    这么多的石头,可哪一块才会是柊吾需要的呢?
    顾深突然就明白了红鬼说的话,可是他不愿意放弃,他不想放过任何一丝一毫的机会。
    于是他立马就蹲下身子,从眼前这一小片地方开始翻找了起来。
    那是会发光的石头,他只要看看就会发现的,所以一定可以找到的。
    然而顾深从早上找到中午,从下午到了黄昏,却依旧一无所获。
    他身上干净整洁的衣服已经沾满了灰尘,尤其是膝盖和衣袖处的布料都被磨破了,裸露在外的肌肤也擦破了皮,青紫一片。
    精致的脸庞上不断地落下大滴的汗珠,头发也变成一缕一缕的黏腻在脸颊两侧,背后的衣襟已经被汗水浸透了,仿佛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他手指甲里面嵌满了泥土,白皙柔嫩的手指也被尖锐的石子刮出了血痕,可是却依旧没有停下翻找挖掘这个动作。
    他想总会找到的,总会在哪个地方看见发光的石头的。
    如果地面表层没有,那么就有可能是在更深层。
    如果再往下翻找一下,说不定就会找到的。
    于是他忍着手上的疼痛,拼命地往下翻找,他一个人几乎就翻遍了这里所有的岩石。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残阳如血,染红西天。
    整个山顶一片浓雾,全部都笼罩在云层中,寒风呼啸而过,冰冷刺骨。
    顾深已经精疲力竭了,他身子骨就像散架了一样,全身都被冻得有些僵硬了。
    他脸色苍白,唇色全无,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身子直打着哆嗦。
    他咬着牙,却不肯放弃。
    过了一会儿,天几乎完全黑了下来。
    他终于在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了,直接瘫倒在了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他又冷又饿,几乎要晕倒过去。
    可是片刻后,他又凭着意志艰难缓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想现在天黑了的话,说不定就更加容易找到了。
    可就在这时,他手腕上的铃铛突然散发出一阵微弱的光芒,就听到了一声系统提示音。
    叮咚!恭喜玩家,反派黑化值下降为零,任务完成,请玩家做好准备前往下一个世界。
    等一下!
    好的,宿主。
    顾深突然有些慌了,他心底涌上了一阵强烈的恐惧与不安。
    他总觉得现在不回去的话,自己一定会后悔的。
    可是他还没有找到灵石。
    他什么都没有找到。
    他总是这样,什么都做不好,什么忙都帮不到。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有一种深深的无力与绝望感从心底升起,他有些迷茫而不知所措。
    他眼里有些无神,低着头自言自语道:怎么办?找不到,没有找到,哪里都找不到
    找不到怎么办,找不到就不可以回去了。
    他拼命地挖掘,殷红的血液从白嫩的指尖里不断地涌了出来,浸湿了面前那一小块地面,石头上也沾满了血。
    他手上鲜血直流,但却感受不到痛感了。
    怎么办,怎么办,要怎么做才好,要怎么做才好啊!
    柊吾大人,你告诉我,好么?
    就在这时,银色的铃铛闪出一道微弱的幽蓝色的光芒,直直地指向了神社的方向。
    顾深愣了一瞬,就紧握着铃铛,终于下定了决心。
    想要见到你。
    想要见到你!
    现在,立刻就想要见到你!
    每时每刻,每分每秒。
    都想要陪在你身边,想要和你在一起!
    顾深最后再看了一眼山顶,便朝着神社疯狂地跑了过去。
    一路上他不知摔了多少次,有时甚至是直接从山坡上滚落下来的。
    他摔得眼冒金星,头晕眼花,身子都仿佛不再是属于自己的了。
    可是他很快地又爬了起来,不管不顾地往那个方向奔了过去。
    当他终于走到神社门口时,他却突然有些害怕了。
    他放慢了步伐,颤抖着手,轻轻地推开了那扇门。
    就看到了青鬼眼睛红通通的,蹲在地上小声啜泣着。
    红鬼垂着头,站在庭院里一动也不动。
    柊吾站在树下,有些愕然地望着他,似乎是没有想到他竟会过来。
    当顾深看到柊吾时隐时现的身子时,就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柊吾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顾深站在门口,鼻尖一酸,晶莹的泪水就滚落了下来,大人,对不起,呜呜对不起,阿深没有找到灵石,翻遍了整个山头也没有找到
    阿深太没有用了怎么都找不到,对不起,呜呜他抽抽搭搭地哭着,身子一颤一颤的。
    柊吾眼尾泛红,快步上前一把就抱住了他,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背,没关系,没关系的。
    山上哪里会有什么灵石,那只不过是流星雨过后的陨石罢了。
    然而这人却对此深信不疑,固执地让人心疼。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顾深呜咽着道:要是没有来这里就好了要是没有来,那样大人就不会消失了
    都是我的错,呜呜要是,要是不遇见就好了他边哭,边用衣袖用力地擦着眼泪,呜呜,对不起
    我从未后悔过与你相遇,我一直在等你。柊吾望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道:就算你不来,我也终有一天会消失的。
    可是因为你的到来,我的记忆里就不再只是血腥的杀戮与无尽的黑暗,我的生命里多了从未有过的美好与温馨,不再孤独,也不再冷清。
    可是可是,阿深不想要大人消失顾深紧紧地抱着柊吾,哭湿了他胸前的那一片衣襟。
    呜呜我不想,我不想要
    阿深,谁都会有消失的一天的,人们总是要向前走的。柊吾轻抚着他的脸颊,帮他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大人,你说过明年还要和阿深一起去看烟火大会的,你说过的!顾深红着眼睛,一字一句地道。
    你说只要我在心里呼唤你,你就会来到我的身边的,你说摇铃铛你就会出现的
    大人是骗子,骗子!你说话不算话
    顾深重重地咬着嘴唇,身子往后退了几步,远远地望着他。
    柊吾眼里闪过一丝受伤,他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没有抓住。
    那久悬于空中的手,终究还是无力地垂下了。
    见到这样落寞的柊吾,顾深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内心真正的感情了。
    他冲上前,一把揪住了柊吾胸前的衣襟,手上殷红的血液染红了那片雪白的衣襟。
    他低声道:大人,你说过有什么愿望都可以告诉你的,你说会实现我的愿望的。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大人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就好,只要你一直在就好,我只要你。他急促地说着,生怕来不及。
    阿深柊吾有些悲伤地望着他。
    顾深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他却不愿意松手。
    他眼里噙满了泪水,紧紧地拽住了他的衣衫,有些任性地道:我不肯,我不让你走!
    呜呜我不准你消失,不准
    就在这时,顾深手中的银色铃铛突然闪出一道耀眼的光芒。
    他将手心摊开,只见铃铛突然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就破碎在他手中了。
    一阵清风吹过,银色的铃铛变成了发光的碎隙粉尘,随着风就飘落在了地上。
    顾深瞳孔骤然一缩,紧接着一把跪在了地上。
    他有些惊慌失措的伸手,想要捡起一点什么,想把铃铛拼凑回去。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捡到,铃铛就像尘土一样随风而逝。
    他什么都抓不住,什么也留不下。
    第108章
    他垂着眸子,有些无神的跪在地上,泪水一滴一滴往下落,渗入泥土中很快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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