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牧贞险些背不稳她,尤其她裸在外的腿贴他胳膊上滑来滑去,叫他暗自惊讶,女孩子的皮肤怎么会那么软,像早市上刚出水的嫩豆腐,拿取都要约束着力度。
    他从没有背过女生。
    这一刻,只想叫她安分些,便说出自以为无错的答案。
    “不重。”
    谁料约西头猛然往前一窜,差点就撞到他脑袋,大声质问道:“你还背过谁?你拿我跟谁比?说我不重?那谁重?”
    “你真的喝醉了吗?”
    赵牧贞停在下一盏路灯下,侧目往旁边看,只能看见一个不省心的小脑门,她额前的碎发毛茸茸的,大概就是女孩子经常夸的野生感。
    但她也太野了。
    赵牧贞叹息着深深怀疑。
    约西听出对自己的质疑,像是嫌他耳朵不够招风,怕他听不清声音,用力拉他的耳廓,嘴巴凑过去,大着舌头喊:“没醉!没醉!说了我千杯不倒,你不信我?你竟然敢质疑我?来啊,对瓶吹啊,敢吗?”
    赵牧贞后悔了。
    他不该怀疑的。
    之后约西嚷嚷着挑衅了他一路,他背着她,实在挪不出第三只手去捂她的嘴。
    估计明天早上,这条巷子的狗都会互相交流,昨晚好像听到一个女疯子喊了一路的“赵牧贞胆小鬼”。
    然后前一条巷子的狗跑来说:情报不对!明明是一个小哭包说,“赵牧贞我们都一起睡那么久了,你还不对我好呜呜呜呜呜……”
    赵牧贞从醉酒的赵约西身上学会一个词——油盐不进。你顺着她,她就得寸进尺,你不顺着她,她就倒打一耙。
    服了,彻底服了。
    她真是演员。
    十几分钟的路,赵牧贞活了十几年都没这么痛苦过。
    他不怪约西了,怨念过重后,他非常想知道是谁把她喝成这个鬼样子的,以她的平时鼻孔看人的拽劲,那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咋呼蠢材,再闹也闹不到她的情绪上来。
    走进昴日巷。
    赵家铺子没点灯,木楼溺在如水夜色里,黛瓦凛凛,赵牧贞在门口石墩上放下约西。
    “他们都睡了,你待会儿不要说话。”
    约西乖巧点头,醉态娇娇的,伸出两只细白手臂晃荡,“嗯,那你背。”
    当头月光真好,明亮皎洁,赵牧贞看她嫩藕一样的双臂,娇惯出来的白皙,任何时刻她都散发着不属于这里的光,像坠落人间的另一轮月。
    他撇开头,犯难地说,“已经到家了,我扶你进去。”
    “没,我走不动,”约西不满地软哼,她坐不稳,腰肢软得没有方向,东倒西摆。
    赵牧贞咬牙道:“你就不能——”
    约西见他不听话,扯开嗓子就喊,喊得欢快,何止赵家铺子,巴不得全镇子都知道。
    “我和赵牧贞回来啦!我和——唔。”
    赵牧贞一把捂住她的嘴,她根本吃不住力,瞪着眼往后倒,赵牧贞又不得伸手勾住她的腰,他额上的青筋都在跳,又不敢松手,生怕她口不择言再蹦出那句“我都跟你睡那么久了,你还不对我好”。
    压低声音,赵牧贞在她唇上虚比着食指,无可奈何的妥协。
    “背!别喊,可以吗?”
    约西心满意足,又趴上他的背。
    下巴尖尖戳在他肩头,纤纤小腿悬空不安分地轻晃着,她眼睛都迷糊着没睁开,走到半路,却忽然反应过来似的,在他耳边用气音嘟囔。
    “为什么不能说话呢?赵牧贞,你喜欢小哑巴吗?汪~”
    赵牧贞不明白“小哑巴”和“汪~”之间又有什么关系,但他不打算研究赵约西的奇怪行径了。
    一言不发背她上楼。
    任她缠,任她闹,把人放到房间沙发上,关上门,才算舒了一口气。
    墙钟指针已经走过了十点,赵牧贞出了一身汗,在冷气口抖着领子痛快灌风,一回身,约西像只小虾一样弓背蜷睡着,手探出去,四处摸,像在找什么。
    走到床边,从被子里拿出那只长耳兔子,赵牧贞放到她手里。
    “这个?”
    房间安静。
    她没说话,动作说明一切。
    身体更加蜷缩,约西将那只毛绒玩偶护在怀里,贴着自己红热未退的脸颊,眉心纹路都渐渐疏散开来。
    她个子不低,净身高至少一米六六往上,因为腿长,四肢都纤细,团在一起睡着就显得量感特别小。
    不好再挪动她,赵牧贞找来一张小毯子来给她盖,似有预感她半夜会醒,又从楼下倒了水上来,搁在桌子上。
    关灯,睡觉。
    这一觉未至天明。
    凌晨三点左右,毯子被蹬踢了几下,万般不好受里,约西迷迷糊糊睁眼看见一片混沌,手在身下撑了撑,摸出小沙发板硬的粗麻材质。
    她坐起来,懵然看周遭,衣服里是一种汗而风干的燥黏,很不舒服。
    “赵牧贞。”
    他一惯睡得不深,约西喊两声,赵牧贞就有了感知,低音炮似的唔了一声,这会儿正是他习以为常的睡眠时间,加上后半夜那点酒精挥发,精神很懒,他眼睛都没睁开,微哑的少年嗓音带着绵沉睡意含糊说道:“水在桌上。”
    约西朝前摸,果然碰到一杯水。
    落针可闻的空间里,她的吞咽声很清晰,然后消失。
    再然后。
    她摸黑爬到他的地铺上,晃晃他胳膊,小声说:“赵牧贞,我想洗澡。”
    赵牧贞艰难地睁开眼,昏昧中,两人皆都半梦半醒地对视,他难以置信,以为自己幻听:“你说什么?”
    “我要洗澡。”
    约西拽衣服往鼻尖凑,闻了闻,蹙眉蹙眼的嫌弃:“一股烧烤味,太难受了,我得换干净的衣服。”
    赵牧贞按亮旁边的手机,得到准确时间,凌晨三点零七分。
    狗没醒鸡没叫的点儿。
    光束在屋子里散开,小范围内映亮,渐远渐淡,他们像拢在一个朦胧光球内,赵牧贞撑起身,连眼皮上那一道清冷薄褶都透着困倦。
    “现在水都停了,你怎么洗?”
    赵牧贞一脸疑问。
    约西趴在他旁边,也一脸疑问:“对啊,所以才问你啊,现在水都停了,我怎么洗?”
    第20章 .20叫胡姬只有她自己能欺负
    夜色深深,常芜镇灯火皆寂,星辉月影都投在四方小院里,木楼梯被踩踏出噔噔声响,赵牧贞走在前头,约西随后。
    两人脚步都轻。
    厨房水缸储的备用水不能用,不然明天一早上赵婶婶发现,免不了要刨根问底水去向何处。
    约西烦这个。
    这个点,家里所有水龙头都作废,常芜镇供水局定的早六点通水,就算是大明星半夜要洗澡也不管用。
    只好从井里打水。
    赵牧贞还没有彻底摆脱睡意,额发微蓬,睡眼惺忪。
    钨丝灯散着一点昏黄光晕,偶有夜间鸟类突兀低叫一声,从瓦檐掠过,长空黑天里带着幽静回音。
    脚边的水桶被灌至半满,他看着水线上的波纹,觉得自己脑子里的乱线比这波纹还多。
    太不真实。
    凌晨三点,整个镇子都睡了,他不睡觉,从井里吊水给赵约西洗澡?
    做梦都没做过这么离谱的。
    可又不是梦。
    他偏头,可以清晰地看见少女抱膝坐在藤椅上,面庞映在灯火最亮处。
    老旧灯光落在她脸上,有新釉一般无暇的光泽,她发呆,眼神放空,手里拿着那把他送她的蒲扇,隔两秒就在小腿上拍一下。
    太真实了。
    约西真的在走神,浑身的酒意也是真醒透了。
    盛夏半夜,人忽然清醒得跟被一阵冷风荡过一样,什么丢脸事都在脑子里放电影似的过了一遍。
    画面逐渐离谱。
    果然卜心慈说的对,脸丢得多了,脸皮就厚了,脸皮厚了就不觉得丢脸了。
    悄悄瞥一眼打水的赵牧贞,约西再摸摸自己软润的脸颊,是感觉到了无形增加的厚度。
    本来还懊悔,破罐破摔后,想通了,还冒出一种深层次的轻盈和自由。
    她在媒体那边的口碑一直不怎么好,也赖她自己性格问题,谦卑和嘴甜看心情演不演,对造谣不挂心,也懒得解释。
    以前接受采访总会被误解,类似于她前脚说喜欢夏天,后脚就有人在网上带话题,各种曲解:呵呵那就是不喜欢春天喽?暗讽秋天不好?对冬天有意见?
    可是在这里,她丢一路的脸,发一晚的疯,也没人写稿子喷她骂她,除了赵牧贞烦赵牧贞不爽。
    这么一想,良心觉悟似的给赵牧贞披上一层闪闪发光的人性光辉。
    这人真好。
    蒲扇放一边,约西两手比着一个小喇叭,冲他用低低的气音喊:“赵牧贞,谢谢你呀。”
    眼弯弯,声音甜得酥人。
    赵牧贞短袖睡裤,一臂提着水桶,胳膊上绷出青筋和肌理线条,面无表情似夺魂索命的阴间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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