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重达数千斤的香炉赫然被她一脚踢到了山下,然后这位就转过身,气呼呼的往铁瓮城方向走去。
    她没走几步,就听后方传来了罗烟的声音:“校尉大人?”
    江含韵回望身后,发现罗烟与彭富来,张岳,乐芊芊四人,正从密林之中走出,她麾下的都尉马成功,也在其内。
    江含韵不由错愕:“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是我与张岳的主意。”答话的是彭富来:“仪征那边的罪证与案犯都已交割,由冷都尉在看守。我们几人有点担心李轩,所以过来看看。”
    他又指了指西面:“西边的几个方向都被大军封锁,我们就只能从河口那边过来。”
    马成功头疼的挠了挠头:“我是怕他们几个出事。”
    对这几个富二代,官二代,他可头疼了,虽然平时用得顺手,可一旦擦着碰着,都不好向其家长交代。
    尤其这一个月,这一组人虽然屡立大功,让他也积累了不少功勋资历,可也让马成功心惊肉跳,头顶上的头发都快掉光了。
    江含韵则心想这几位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可既然人都已经上山,那么她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
    “罢了!你们都随我来吧,恰好铁瓮城那边缺人。林紫阳既然勾结妖族作乱,那么这桩事,就不仅仅是凡世权争,我们六道司责无旁贷。不过先说清楚,今日之战,风险极大。尤其你们几人修为浅薄,说不定就会阵亡于此。”
    “这次的风险,我们上山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此时的罗烟,正若有所思的看着下面卡在两颗巨树间的铜香炉,江含韵的脚印竟清晰可见。
    “校尉大人方才似怒不可遏?是因这甘露寺?”
    “自然是甘露寺的这些秃驴!”
    江含韵又冷眼往旁边的甘露寺刮了过去:“眼见这诺大的镇江府与常州就要遭遇兵灾,这些秃驴却打算不闻不问,闭门自守。”
    “哈!”罗烟不禁笑出了声,言语里满含讽刺:“校尉大人竟欲求助于甘露寺这些六根都不清净的和尚?这岂非是白日做梦,缘木求鱼?
    那些小乘僧人,侵占民田在行,愚弄百姓在行。平时收个妖,超个度,也都得给足了钱,没有钱是不能去西天净土的。可你若要他们舍了锦衣玉食的日子,还有那数千顷的良田,去冒着玉石俱焚的风险与镇江军搏杀,那就是笑话了。”
    “我倒是没想过那么多。”江含韵蹙了蹙眉:“如果甘露寺只是普通寺庙,我也没有硬逼着别人,随我们去与镇江军死战的道理。可甘露寺乃是太宗敕封的镇国寺,还御赐了三百僧兵的名额,本就有护佑一方,除灭邪祟之责。他们又受了镇江诸地几百年的香火,百姓们求神拜佛是为什么?不就是为求个平安,不受邪祟之扰?”
    “结果这些赫然被百姓们的捐献养得一身肥剽的秃驴,真有事了,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是吗?”
    罗烟闻言一乐,随后她就神色肃然起来。
    此时北固山下,一副波澜壮阔的战争画卷,已逐渐展现在他的眼前。
    ※※※※
    江含韵不知道的是,此刻就在甘露寺中,一座窗门紧闭的阁楼内。
    一位身披大红袈裟的僧人,正透过窗格,往江含韵几人的方向注目着。
    他身后的一位中年僧人,则是惴惴不安:“方丈,我也不是不赞同您的封寺之举。却只恐事后,不好向朝廷交代。那位李守备其实说的没错,于少保秉性刚强,昔日为拒蒙兀人南下北直隶,甚至连废立皇帝的事都做了出来,他可不像是忍得住这种事的人。而近年大晋国势渐盛,林紫阳虽能得势一时,却必难持久。”
    “这个时候,还管什么于少保?”法性大师冷笑道:“江浙糜烂,他身为当朝兵部尚书,首先就得向朝野谢罪,得收拾残局,哪里还有能耐来找我们?”
    他随后又微微一叹:“如果那位诚意伯世子有三五成胜算也就罢了,老衲也不会吝惜此身,陪他们拼一把。问题是他现在是一点胜机也无,即便加上我寺上下人等,守住北固山的机会都不到半成。难道真要老衲拼着全寺基业毁于一旦,陪他们去冒险?没有这样的道理。”
    他身后的中年僧人不由抬起了眼,往窗外看了一眼:“林紫阳与弥勒教及妖物勾结,可谓是狼子野心。铁瓮城的确守不住,可我担心,一旦铁瓮城破,他会更进一步,对我寺的积蓄也有了贪念。”
    “此事的确可虑。”
    法性大师正说着话,就神色微动,看向自己的身后。一位同样四十岁许,身材却有些发福的中年僧人,正‘噔噔噔’的上了楼。
    “主持!主持!我拿到林紫阳的誓书了!他承诺今日这一战,只需我们甘露寺袖手旁观。那么他就担保事后不会动我们寺庙一草一木。”
    这位肥头大耳的和尚,满面红光的将一张写满了字的宣纸,递到了法性大师的手中:“您看,他不但保证不会动甘露寺,我们在山下的田产,城里面的产业,他也不动分毫。”
    法性大师看了那宣纸上的字迹一眼,随后就双手合十:“无量寿佛,善哉善哉。释能你这一份誓书,真有无量功德。”
    “可那位也有条件。”这胖和尚小心翼翼的看了法性一眼:“我们需要额外给他的大军捐输万石精粮,两万石粗粮,金银十万两。还有,他希望我寺能够助他拿下诚意伯的两个儿子。我们无需直接出手,暗中相助就可。”
    法性蹙了蹙眉,又再次看向窗外,看着山下那些正在抛掷巨石的山精,还有那已快构建完成的回回炮。
    他的面皮微抽,然后又紧咬住了牙关:“都予他吧!还是那一句,务必得小心行事,不要留下任何把柄。这桩事,由你二人亲自处置,不得经他人之手!”
    ※※※※
    于此同时,在南京城,五军都督府的大堂内,也是气氛紧凝。
    脸色苍白的二皇子虞见济在堂中高坐,在他左右手,还有南京镇守太监秦明玉,兵部尚书,以及包括许国公,怀国公在内的众多五军都督府都督与都督同知。
    此时几乎所有人的面色,都是沉冷如冰。
    上首处的秦明玉,竟是嘴唇青紫:“六道司来人传信,六道司伏魔游徼李轩昨日乃是奉二皇子之令查探兵械盗卖案,因查得林紫阳在铁瓮城内有巨量军资,所以自镇江水师借调八百人入驻铁瓮城。之后不到半个时辰,林紫阳夤夜起兵,合数万人围于北固山下——”
    “这岂非是荒唐?”说话的人,是居于诸位国公之下,一位身穿三品文官服饰的男子,这位眉头紧蹙:“他这样的作为,林紫阳哪怕没有反意,也得被他逼反!”
    这位兵部侍郎的话音才落,在场的怀国公就也寒声道:“正是此理!即便查明了林紫阳要谋反,也该徐徐图之才是。”
    秦明玉看了这几位一眼,却出奇的没有显露出附和与赞同之意:“已查得林紫阳麾下,共有军马三万,兵甲精良。另有佛朗机炮三十门,回回炮五十具,床子弩上百具,还有妖军七百,其中成年的山精就有五十头。”
    随着他的话音,这大堂内的声音逐渐沉寂,所有人都流露出不能置信的神色。
    而此时秦明玉的声音,又暗哑了几分:“六道司那边只是官面上的说法,内缉事监的人方才禀知老奴,伏魔游徼李轩在入夜之际,其实就已经在仪征县境内,掌握了林紫阳谋反的罪证,且擒拿了众多活口。其兄长李炎更是在傍晚时分纵火,烧了林紫阳收集的战舰与部分军资,斩杀镇江水师千总沈元辉,又与林紫阳在镇江附近发生过一场大战。”
    上方的二皇子虞见济,不由神色一动:“秦公公,也就是说,林紫阳当天夜里是一定会兴兵造反的对吗?”
    “这个老奴无法确定?”秦明玉擦着额上的冷汗:“不过林紫阳私蓄兵甲,勾结弥勒教与妖族,确实反迹已昭,难以掩盖。”
    二皇子虞见济闻言微微颔首:“也就是说,李轩他们兄弟二人率军连夜进驻铁瓮城,是为抢占要地?阻止林紫阳席卷运河?”
    他这一句道出,堂中不少人都神色诧异的往虞见济注目。
    坐于虞见济身后的国子监祭酒权顶天,眼中更是毫不掩饰的流露出赞赏之色。在议事之前,先为李轩之举正名,这位二皇子的智慧,由此可见一斑。
    第184章 真的能爆炸
    “那就是有功无过了。”
    虞见济看着堂下诸人,尤其是那位兵部侍郎:“伏魔游徼李轩的手中,确有孤颁下的一份文书,给予他便宜行事之权,并可从地方调集千人之军。兵部尚书尉大人与秦公公,也深感军械盗卖案事关重大,不能专委于左副都御史席应一人,所以也在文书上附属了印信。”
    权顶天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而旁边南京兵部尚书与秦明玉的脸色,也果然好看了不少。后者似乎才想起来这一桩事,他脸上的青紫瞬间消退:“不错!李轩之名,咱家早有耳闻了。六道司的后起之秀,屡破奇案,听着就很靠谱。而那兵械盗卖案已经迁延数月都未有结果,那些流散在外的兵器,让咱家日不能食,夜不能寐!
    如今果不其然,李轩奉命之后不过一日,就查得林紫阳阴图谋反,使军械案真相大白。你们都说林紫阳是被逼反,此言简直荒唐。以咱家来看,这个脓包,早破比晚破的好。此人不知已筹备了多少时日,连回回炮都有了五十门。据说丹徒城中还有更多的火炮,只是因他兵力有限,未曾启用而已。咱家就不明白了,难到还要等到他准备周全,席卷运河?”
    南京兵部尚书尉知礼也微一颔首:“李轩兄弟之举,可谓忠勇无双,即便北固山最终守不住,也能为朝廷争取时间。”
    他手指在自己扶手上点了点,就像是敲打在所有人的心上:“眼下的当务之急,可不是议论李轩的功过,而是北固山铁瓮城,该不该救。”
    “我以为必须救!”说话的是许国公:“铁瓮城地势险要!又在镇江与江南运河之腹背,此城只要还在一天,林紫阳就不能挥师南下,席卷运河。”
    另一人则手抚长须:“镇江就在南京之侧,林紫阳西可以进窥南京,往南则能奄有常,苏,湖三州,这铁瓮城的位置的确至关重要,可问题是他们守不守得住?能不能撑到援军赶至?”
    “没可能的,那林紫阳既然有山精五十,佛朗机炮三十门,那年久失修的铁瓮城,哪里还能撑得住?那是两朝之前建造,用于对抗蒙兀人的要塞,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修缮了。”
    “林紫阳本人也武力强绝,麾下又有大军助其威势,实力可以直追天位。”
    “知道那边撑不住就不救了吗?万一那李轩等人守到了今日傍晚,我等岂非坐失良机。”
    “去救这必失之地,才是真正的坐失良机。此时正该调一只兵马走水路入常州。”
    “调兵我估计是来不及了,却可以派些高手过去。他们缺的,应是能与林紫阳对抗之人,我觉得可以请诚意伯过去一趟。在水上,他的实力就可比拟天位。”
    “李承基如今还是停职待勘,殿下遇袭一案,他还未洗脱嫌疑。”
    堂下议论纷纷,争执不绝,二皇子虞见济不禁眉头紧皱,他直接站起了身。
    “诸位且住!”
    这位直接就询问兵部尚书:“如今距离北固山最近的兵马是哪一支?需要多少时间?”
    南京兵部尚书尉知礼略一沉吟:“自然是扬州,然而扬州兵马已不堪用,那边的几个卫所,早就糜烂不堪。如今光是镇压北面运河与弥勒教,就已很是吃力。其次就是苏州崇明岛水师,日前崇明岛水师有五营水军,被监察御史崔承佑抽调到镇江江面,巡查不法。可以在一个时辰内登陆北固山。”
    他又抱了抱拳:“然而这五千水师投入北固山,也是杯水车薪。”
    虞见济愣了愣:“那么其它几处呢?南京御营数万人,还有苏州,常州,松江?”
    尉知礼苦笑道:“江南之地繁华富庶,民间承平已久,武风暗弱。据老夫所知,江南唯有松江的金山卫,广德州,宁国府等地军马或堪一战,可他们自陆路挺进,需时数日。而南京御营不可轻动。再说北面,距离最近的就只有滁州府,中都凤阳,尤其是中都留守司,那边有三万御营与陵卫军,自于少保整军之后,颇为精锐。”
    “孤竟不知江南军务,已糜烂至此。”虞见济不禁蹙眉,然后长吐了一口浊气:“军务方面,孤不甚了了。然而孤观北固山形势,以崇明岛水师前往援助似无不可。那边能救则救,不能救则沿运河南下,至常州抢占要地,阻断江河。然后是武道高手,据孤所知,南京城内高手如云,难道就派不出一位能与林紫阳抗衡之人?”
    “殿下,这只怕有难处。”
    秦明玉再次开口,这位脸色苍白的将一张飞符递入虞见济手中。
    “刚才接到的消息,刀魔李遮天入南京了,这位自东门入城之后,就直接去了诚意伯府。”
    此时整个堂中,都传出了哗然炸响,绝大多数人都因此变了颜色,甚至是眼现恐惧之意。
    权顶天的面色,这刻也青沉似水。
    这无疑是最糟糕的情况,外无援军,那铁瓮城赫然已成死地!
    ※※※※
    此时的李承基,正神色匆匆的从诚意伯府的祠堂中大步走出。他的腰上悬着一把长刀,却并非是他平时经常佩戴的那一把。这位脚下的速度也快到骇人,从祠堂里面走出来之后,仅仅几个步伐就已经来到了前院。
    可李承基才刚出了府门,就心神凛然,顿住了脚步。
    只因台阶之下,立着一位他熟悉的身影。那是一位看起来颇为落魄的年轻人,他的面目还是俊逸的,却不修边幅,不但头发散乱,脸上也布满了如钢针一样的胡茬,一身衣物看起来也是许久没浆洗了,衣领发黑,衣袖也有许多酒渍与油渍。
    可这位的一双手,却是非常的干净,十指修长,肌肤如玉,让人联想到女孩的秀手。
    “李遮天!”
    李承基心绪沉冷,已经有了些许不好的预感:“阁下来此何为?”
    那年轻人很温和的笑了笑:“最近恰在南京游玩,有人告诉我你的两个宝贝儿子出事了,可能会在林紫阳手中罹难。”
    李承基不由握紧了腰间的刀:“然后呢?你欲拦我?”
    “众所周知,我李遮天睚眦必报!”年轻人神色洒然:“昔日你在江上拦我一次,自我刀下救了那人。那么今日,本人便一报还一报,也来拦你一次。”
    他随后看着李承基握着的刀:“这是想要动手?有意思,那是李乐兴留下的刀吧?李某倒是很期待的,昔日李乐兴号称意寒神刀,江南刀王。破界之时,据说已有中天位的境界。
    李某倒也想看看,这位意寒神刀的刀法究竟如何?不过你我的这一战,只怕小半个南京城都要不保。城内那座八门金水阵早已不如当年,历代镇守太监都偷工减料,只怕防不住你我的天位刀威。”
    这一刻,李承基几乎将嘴里的牙齿全数磨碎。
    而就在下一瞬,他望见冷雨柔骑着一匹地行龙从侧门冲出,然后往东面方向发力奔驰。
    那年轻人斜目扫了她一眼,竟未做理会,他继续看着李承基:“别人都可以,唯独你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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