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组建的军队很弱,不过,楚云梨和林颔经历了许多,见识过不少战乱,每到一个地方,都先找到城内百姓里应外合。
    前后四个月,终于将武国人通通赶了出去。
    武国厉害的头领和将士,基本都是二人所杀,又有计谋,会有这样的结果并不让人意外。
    这里的事情传入了京中,自是举国欢庆。
    皇上并非昏聩之人,只是几代人的安逸放松了警惕,下意识地以为游牧部落的人不成气候,平时也只拦住就行,从未想过他们会拎成一股绳闯进来。
    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皇上之后定会重视。
    战后的城池,处处萧条,百姓急需休养生息,好多田地都已荒芜,急需得力官员管辖。二人再厉害,那也只有两双手。楚云梨可不想累死自己。于是,林颔修书一封送往京城,请皇上派得力的官员过来接手。
    值得一提的事,他特意提了要干实事的官员。
    两人把武国人赶出去,所以说这期间有周边城池借兵,也有百姓为助力,但两人确实立了大功,并且重创了游牧部落。
    就二人所杀的那些都是游牧部落中有名的勇士,等下一代长成,至少也是十年之后。
    这样大的功劳,只提这么小小的要求,皇上自是欣然应允。还下了旨意,每一个前来接手府城的官员,都要先见过林颔,得他点头后,才能上任。
    林颔并没有留在韦州,这里可是武国都城,虽说他们立国之后也没怎么管修缮,但此地意义非凡。留在此处,兴许会被猜忌。他自己领了离韦州几百里开外的黄州,这边土地贫瘠,百姓较苦,最要紧的事,这里离游牧部落最近,算是一道关卡。
    他想自己镇守在此处。
    楚云梨自然是陪着他,当下女子没有入朝堂,皇上知道她做的那些事,封她为一品“巾帼夫人”,与此同时,还给二人赐婚。
    新任韦州知府和宣旨官员一起来的,值得一提的是,前来宣旨的是太傅。皇上堪称贴心,想让他来为二人主婚。
    太傅看到这样的女儿,只觉得陌生。
    接风宴后,他私底下找到楚云梨:“美茹,你这些日子累坏了吧?”
    平平淡淡一句话,楚云梨却听出了里面的怜惜。对于这个父亲,康美茹心底里是孺慕的,她态度和缓下来:“爹,我不累。”
    怎么可能不累?
    太傅叹口气:“爹不知道你送亲这一路发生了什么,让你变成了如今这样……”
    说到这里,他开始哽咽。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早懂事,在他看来,应该是吃苦的孩子才懂事早。也只有吃了亏,才记得住教训。
    “爹想听吗?”楚云梨伸手一引:“我全部说给您听。”
    太傅疼爱康美茹,但同样也疼康美意。甚至因为她母亲走得早,还要偏疼几分。所以,有些事情,楚云梨是一定要跟他说的。
    至于他的选择……如果他还是选择继续护着康美意,那这个爹也不能要了。
    两人促膝长谈,直到深夜才分开。
    睡得晚,楚云梨起得就有些晚。每日都要来陪她用早膳的林颔大概知道昨夜她晚睡,今天都没有来打扰。刚起身,身边的丫鬟送热水时欲言又止。
    楚云梨瞅了她两眼:“书香,有话不说,是等着让我问你吗?”
    书香有些迟疑:“可能是知道了大人来的事,大姑娘她又闹着要见你。”
    开元帝死了,武国也已不在,皇后娘娘的尊位自然就不在了。
    底下人改了口,本来应该叫着公主的,可她做的那些事……实在不配做这个和亲公主。所以,大部分人还是唤她为康大姑娘。
    从康美意被打晕到现在,已经过了半年,这段日子里,楚云梨一开始忙着各处赶人,回来后也没歇过。自然没空去见她。
    半年不见,康美意还胖了些许,肤色红润,只是身上衣衫不如以前富贵,眉眼间带着淡淡的焦灼之意。
    “美茹,你总算肯来见我。”
    楚云梨面色淡淡:“之前不得空。”
    康美意也没寻根究底,追问道:“我听送饭的丫鬟说,爹昨日到了韦州,对吗?”
    “对。”楚云梨一本正经:“皇上给我和林颔赐婚,特意让他来主婚。”
    “我想见爹!”康美意一开始是想着和妹妹见面之后求情,让自己出去。昨天听说父亲到了,她再也坐不住,如果父亲知道她被关半年之久,应该愿意帮忙当这个说客。
    当今以孝治天下,父亲开了口,妹妹一定会答应。
    楚云梨随口道:“爹一路奔波,昨夜还睡得晚。不得空来见你。”
    康美意有些崩溃:“你想关我一辈子吗?”
    楚云梨若有所思,反问:“你不想被我关?”
    康美意:“……”这还用问吗?谁想被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屋中?
    楚云梨最开始把人打晕之后,就一直没有闲下来,也没从安顿她,所以,康美意已经在这间屋子里住了半年之久。
    “我知道了。”楚云梨站起身:“稍后我会慎重考虑。”
    康美意大喜,眼看妹妹这样好说话,忍不住便想得寸进尺:“玉郎……他还好吗?”
    说实话,也没顾得上他。
    陈绍玉一直由他身边的随从照顾,不过,昏睡着的人,无论照顾的多精心,也难免生褥疮,因为没吃东西,只靠着喝汤吊命,身形越来越瘦。如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就算是现在给他解毒好好养,也养不回来了。
    “还没死。”楚云梨意有所指:“兴许你们用不了多久就会团聚。”
    康美意讶然,好事来得太快,她有些不敢相信。
    妹妹何时变得这样好说话了?难道是父亲来了后,她忽然又想起了曾经的姐妹情?
    总归是好事,康美意急忙道谢。
    楚云梨挥了挥手:“不用这么客气。”
    临国朝堂上最近很忙,太傅来此,还要赶着回去。林颔本打算去黄州赴任之后再着手大婚之事,可韦州新上任的知府盛情挽留,表示要帮他二人办婚事。
    还有,若在此处成亲,太傅也少折腾。
    太傅年近五旬,已经不年轻,奔波这一路,好多天都没缓过来,黄州那边路途遥远,回京就更远了。
    两人只求相守一生,并不在乎这些俗礼,于是,很快决定就在韦州成亲。
    韦州最先收复,留在这里的百姓很多。大半的人都知道两人做的那些事,将二人视为救命恩人。成亲在前几日,整个韦州热闹非凡。大婚当日更是有许多百姓跟在花轿后面,自发为楚云梨添妆,东西不算多贵重,却代表了百姓们的祝福之意。
    大婚当日,一切都挺顺利。
    成亲后就要启程,韦州知府又挽留二人小住,本来是即刻就要赴任的,楚云梨却多留了两日。
    这两天里,她将自己关在屋中,让人送进去不少笔墨纸砚。
    他二人启程,太傅也启程回京。顺便带上了康美意和陈绍玉。
    此时的陈绍玉已经醒来,只是浑身虚弱动弹不得。
    康美意也很快发现自己不得自由,这一路回去,千里之遥马车中并不舒适。比起来时的公主鸾驾,这会儿只是一个小青棚,里面甚至没有垫上褥子。赶车的是两个高壮的侍卫,她稍微一动弹,两人就盯过来,那眼神让人不适。
    当她掀开帘子,看到城门口依依惜别的几人时,后知后觉发现了不对。
    父亲的马车车厢宽大,外观华丽,咋一看就比她这个好不少。她也突然想起来,从小到大都挺疼自己的父亲,今日看到她时,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她出声唤,他还别开了眼。
    当时康美意以为是父亲没听见,也不想这时候添乱。反正回去这一路抬头不见低头见,相处的日子多着……她是公主,不应该是这样的待遇。
    她又去看另一边的陈绍玉,马车和她一样。这会儿陈绍玉是随从正在和车夫据理力争,似乎想要换马车。
    车夫不为所动:“小的是个车夫,管不了谁坐马车,坐什么样的马车。您就算是皇子,小的能帮的也只有将马车赶得平稳些,再多的,你们就是为难我了。”
    陈绍玉可是墨王爷唯一的儿子!
    若是没记错,那个车夫说的是京话,他不可能不知道陈绍玉的身份,知道了还这般怠慢……想到什么,康美意心里越来越慌,忍不住道:“美茹,我有些话想问你。”
    楚云梨正和太傅大人道别,言得空就回去探望他,或是等他告老之后,将他接到黄州。眼瞅着就要分别,就听到了康美意大喊大叫。
    “说吧!”楚云梨走到马车面前:“咱们姐妹这辈子兴许就见这一回了,你最好一次说完。”
    康美意看着她的脸,颤着声音问:“我是公主,为何只坐这样的车架?”她又指着陈绍玉的马车:“他也是不能怠慢的。”
    “谁说的?”楚云梨上下打量她:“你们做了那样的事情之后,凭什么认为自己还高人一等?”
    康美意瞳孔瞪大:“你这话是何意?”
    楚云梨似笑非笑:“你没发现,你们俩的马车都挺像囚车?本来就是囚车,还是爹怕你辛苦,也是想给王爷一个面子,才特意让人改成这样的。”
    “我是公主,凭什么坐囚车?”康美意怒斥:“我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签订了两国百年互不侵犯的盟约,我对临国有大功,你们都该敬着我才对!”
    “外人眼中,你们或许是这样的。”楚云梨笑容温婉:“姐姐,我最近太忙,少与你见面。有件事好像忘记告诉你了,本来我前天就要启程去黄州的,特意多留两日,就是为了写你出京到部落再到韦州这一路上发生的所有事。我事无巨细,全都写了下来,爹看过之后,认为你们只配坐这样的马车。”
    她笑容里满是恶意:“姐姐,你这个公主,很快就要做到头了。”
    “不!”康美意在开元帝死后,一开始确实慌过。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她是有功的,妹妹将武国人赶出临国地界,也是有功之人,父亲多年来在朝堂上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看他们的面子,她应该不会有事。
    但她做梦也没想到,亲妹妹会在离别之际送她这样一份大礼。怕她死不了一般,简直是拿着刀往她的心窝上戳。
    这样的一份书信,若是真的送到皇上手中,她哪里还能做公主?
    罪人还差不多!
    康美意满心慌乱,脑中想了许多,电光火石之间,她想到什么,立即道:“美茹,我们是姐妹。我做了这样的错事,传出去后你也丢脸。还有父亲,他在朝堂上辛苦一辈子,不能因为我而被毁了名声。你把那份东西收回,别再提那些发生过的事了,好不好?”
    她满脸殷切,在这其中还想来握楚云梨的手。
    楚云梨后退了一步:“人犯了错,就该受罚。之前你和陈绍玉之间来往许多人都看在眼中,我护不住你。”
    “你可以让他们假装没看见。”康美意急切道:“你救了那么多人,所有人都尊重你,只要你开口,他们一定很乐意帮这个忙。”
    “我的功劳,凭什么要给你用?”楚云梨满脸嘲讽:“当初你在我帐篷里的火盆里下药,想把我送给图库时,可有想过会有今日?”
    康美意只想把圆房的日子往后推,再往后推一点。至于别的,且来不及想。
    她哭得涕泪横流:“美茹,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你就帮我这一次,算我求你,行吗?”
    “已经晚了。”楚云梨叹口气:“我不止写了信,还找了几个当初亲眼看到你和陈绍玉暗中来往的侍卫一起回京,他们是人证,且已经知道此行的目的。若我突然改口包庇你们俩,会把自己也搭进去。姐姐,就凭你对我做的那些事,你认为我还会傻傻的帮你?”
    康美意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一般。
    秘密若是被许多人知道,那早晚都有露出来的一天。就比如……她身为和亲公主,曾经三番几次拒绝和图库大婚圆房,还试图算计妹妹,最要紧的是,她还和另一个男人珠胎暗结,并试图把这个孩子塞给武国皇室。
    这些都不是一个和亲公主应该做的事。
    可她都做了!
    知道的人那么多,不可能瞒得过去。就算今年没有人知道,明年也会有。
    到了此刻,康美意满心后悔,颓然地坐在车中:“妹妹,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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