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锦衣窘迫一瞬:我自己来。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而且面对小徒弟,羞耻感便会油然而生
    可一向乖巧的徒弟这次没有听话,反而迅速替他将衣服换上,一边撒娇般说:师尊,您便让我来吧。
    少年熟练为他换上长袍、束好腰封。他的手臂已经足够长,当伸直手臂为唐锦衣围腰封时,身躯便贴近了后背,温热的呼吸落在唐锦衣脊背上。
    师尊。他轻轻说:您看这样可以么?
    房间里有一面琉璃镜,虽然不比唐锦衣房中的宽大,却也足以照出两人身形。晨光落入房间,透过光束里的细小浮尘,唐锦衣看见镜中照出一个一身锦袍、长发披垂的仙尊,和站在他身后的黑衣少年。
    或许不能说是少年。
    顾雪眠体型并不羸弱,反而肩宽腿长、十分养眼,已经显出成年男子的结实轮廓。此时他微笑着靠过来、凤眼中笑意流转,个头似乎比自己还要高一点。
    唐锦衣能感受到他明显的愉悦和亲昵。
    可惜,做了噩梦的仙尊并不能感同身受。他迟疑着问:雪眠,你心情不错?
    分明经历过蛇血发作的痛苦,如果换了唐锦衣必定要先在床上躺一天。可顾雪眠这模样,不仅生龙活虎、动作灵活自如,还笑呵呵十分开心。
    顾雪眠眨眨眼,说:师尊,这是第一次有人陪我一起熬过蛇血发作,不是一个人,我就没那么害怕了。而且你身上凉凉的,让我比往常好受许多
    听了他的解释,唐锦衣便觉得可以理解。或许是那个噩梦让自己太过敏感,他现在总有些无法面对徒弟。
    唉,算了,等做完任务去看下心理师吧
    虽然与丁梦语分开行事,但该办的事终究要办。临行前,冉青给唐锦衣重新准备了一应物什,光是每日要喝的汤药便整整齐齐码了一箱放在储物戒中。
    冉青:公子,我同您一起去。
    唐锦衣:不必,我能照顾好自己。
    冉青微笑:但我要盯着您喝药。
    唐锦衣:
    心中逃避喝药的小算盘被冉青识破,唐锦衣不由气弱:我自己会喝。
    冉青看着他,缓缓道:公子,您想做什么冉青都听您的,唯独这个不行。冉青答应过尊主,要养好公子的身体、让公子不再受寒苦摧折。
    尊主,指的是天清宗前宗主,也是原身早已过世的父亲。
    闻言,唐锦衣不由一愣。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提起原身血亲,如果冉青受过那位尊主的嘱托,那便是比周行止、丁梦语还要早识得原身。
    大管事不必担心,我会跟着师尊一同去的。顾雪眠从二人身后走来,十分自然站在唐锦衣身侧,微笑着说:您不用亲自去,每日师尊的药我替您盯着。
    因为时间拖后了些,唐锦衣便打算直接带着顾雪眠一同下山,这样便不用回宗门,直接前往天宝秘境。
    对,唐锦衣想起什么,连忙道,雪眠监督我就行。冉青啊,琅梧洲离不开你,就不要跟去受累了。
    闻言,冉青面上笑意淡了些。
    他叹口气,最终还是没有阻拦:公子出门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按时喝药。我为您备好的法器不要取下,也不要轻信任何人。一边说,冉青一边仔细帮唐锦衣检查了遍全身上下的配饰,仿佛这才能放心。
    公子,请您记住万事以您为先,您永远是最重要的。
    原文中冉青便是个忠心耿耿的角色,而现在唐锦衣再看,却觉得他不仅是忠心,还有几分对原身真心实意的爱护。平日恪守礼节、从不逾越,但细节处见真心。
    放心。唐锦衣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意,轻拍了拍冉青的手背。
    此时顾雪眠却有些看不下去。
    他扯出个笑,握住唐锦衣的胳膊:师尊,我们出发吧,不要耽误时辰。
    唐锦衣这才放开冉青的手,同顾雪眠一起上了飞舟。天清宗到天宝秘境之间路途颇远,飞行法器能帮他们节省许多时日。
    精巧华美的飞舟缓缓升空,那一抹白影也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无人发现,在唐锦衣转身后冉青仿佛受到什么震动一般怔在原地,直到此刻才抬起头,望向那飞向天边的法器。
    他轻轻吐出口气。
    大管事,公子吩咐的事还要继续查么?身边走来一个灰袍人,恭敬询问冉青。
    查。冉青丢下干脆利落的一个字,眼中又恢复了往日冷静与清明。
    .
    飞舟掠过山门,很快便去往山下州府。
    唐锦衣身上还是不怎么舒服,也不知是睡不惯顾雪眠房中的床、还是做了个极累的噩梦,他总觉得周身隐隐作痛,还有些疲惫。可那之后他分明检查过,身上并无什么伤痕,也没有碰撞的淤青。
    上了飞舟,他便靠在狐裘靠背上,闭着眼睛养神。
    顾雪眠推门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身着锦袍的仙尊卧在美人榻上,一手撑着额头、一手垂在身侧,露出的清瘦手腕白到几乎发光。他靠着的狐裘颜色火红,仿佛映得仙人面上也有几分红晕,看起来懒散又娇气。
    顾雪眠一下便想起这人被自己触摸时泛红的皮肤。
    他喉头微动,轻手轻脚走过去低声道:师尊,您喝口茶吧。
    唐锦衣缓缓抬眸,没有接茶反而问:雪眠,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先前他光顾着忏悔自己那个罪恶的梦,倒是差点忘了这个。虽说问过小四,但唐锦衣觉得还是亲口再问一遍顾雪眠稳妥些。况且,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别的不说,万一徒弟断袖了那会不会换个男人继续展开狗血虐恋啊
    顾雪眠微微一怔。
    阳光从飞舟的小窗投射在少年面上,立体的五官将光影分割。顾雪眠似乎是笑了一下,问:师尊,怎么样算心上人?
    这个反问让恋爱经验为零的唐锦衣也卡了下。他想了想,不太确定道:想要日日与她相见,分隔太久便会万分思念?
    那我不懂。顾雪眠俯身将茶水放在小桌上:没人教过我这些。我只知道看见他与旁人在一起我会不高兴,看见他对别人笑我也会生气。如果可以,我想把我们两个绑在一起,这样他就永远不会离开我了。
    有一点他没说,怕吓着师尊。如果实在不行,他就把那个人吞下去。
    我得不到,别人也休想。
    唐锦衣十分无语地看着他:雪眠
    他想说你这跟小学生嫉妒朋友跟别人更好有什么区别,不过想一想这孩子活得坎坷,更不要说有什么正确的爱情观了。
    这些日后再教他,不急于一时。他顿了顿,又问出那个问题:你说的那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雪眠双眸紧盯着他,十分自然道:干净又漂亮,善良又愚蠢。哦,还有点娇气。
    梦语的确干净又漂亮,也很善良。唐锦衣在心里点头,又有些不确定:师妹愚蠢吗?娇气吗?怎么听起来像是小情侣打情骂俏用的词。
    不过这样一来,他倒更放心了些。
    刚刚那些形容词,怎么看都不是男人吧,至少不必担心徒弟突然断袖了。
    眼见师尊高兴起来,顾雪眠凤眸微眯。
    师尊是察觉到了什么?又为什么要这样问?难道是师尊自己有了心仪之人,所以想找人聊这个话题?
    想到此,顾雪眠顿时沉下脸色。
    师尊也要像其他人一般娶妻生子、延续血脉吗?如果他有了妻子和妾室,就会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后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上,会与那些人纠缠不清、甚至会同她们同床共枕
    砰一声,顾雪眠猝然起身,撞倒了身后圆木凳。
    唐锦衣正待伸手去拿茶杯,被他这动静惊了一下:怎么了?
    顾雪眠面无表情反问:师尊,洲中难道要有婚嫁之事?
    唐锦衣满脸问号,自家徒弟的脑回路他看不明白,怎么思维如此跳跃就到了婚嫁之事?他迷茫地原地思考一会儿,寻思着难道难道是以为丁梦语要出嫁?
    于是摆摆手:别多想,有这种大事难道会瞒着你?
    顾雪眠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乖乖去把凳子扶起,又给唐锦衣添茶。他做这些做得熟练又认真,顾雪眠曾经劝说他不必亲自动手,他是徒弟,又不是仆人。
    但顾雪眠执意要做。
    他不满足于只能在问道时能与师尊相见,师尊生活里的所有他都想染指。
    唐锦衣原地翻了个身,觉得腰背处还是不舒服。顾雪眠便主动道:我给您按摩。
    唐锦衣眼前一亮,随即十分感慨。在自己面前这样听话懂事、孝顺又勤劳的孩子,怎么可能变成黑莲花大魔头呢?
    .
    修道之人与天争命,寿数便同修为息息相关。越是修为高深,生命便越长久,也就越是脱离凡尘。
    但大能毕竟是少数,对大部分凡人来说,自身资质便决定了他们只能当个普通人,或者修为低微、无法进入大宗门的散修。而这些人,才构成了熙攘百姓。
    州府中人流庞杂,唐锦衣收了飞舟、安排仆从去寻客栈,自己则与顾雪眠一起上了街市。他自己戴上幕篱,长长垂纱一直遮到腰部以下,掩住那张容易引起骚乱的脸。
    你也遮一下。他递给顾雪眠一个面罩。
    徒弟越是长大,容貌也越是能招蜂引蝶。
    顾雪眠听话戴好,随即一手护在师尊身侧:人太多了,师尊我牵你的手吧。
    唐锦衣当然不同意,那像什么话?又不是小孩子。
    没过一会儿,他就感到顾雪眠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的确没牵手,但也不打算松开。唐锦衣心中好笑,徒弟最近怎么变得这样黏人?
    附近是州府中最繁华的地带,店铺林立、货品琳琅满目。放眼望去,修士与凡人混居、无论凡俗物什还是修炼材料都卖得风生水起,也算是一方盛景了。正当唐锦衣思索着去哪里买点心时,一个小小身影突然直冲过来。
    顾雪眠神色一冷,双手扶住唐锦衣肩膀将他拉向自己。
    哎呀!那人影擦着唐锦衣而过,狠狠摔在地上。定睛一看,竟然是个不满十岁的小孩,脸上和身上都脏兮兮的。
    小孩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也不道歉,站起来就要继续跑。谁知只跑出一步,就像被什么掐住脖子一般飘上了空中、不停挣扎起来,惊地周围人纷纷避让。
    雪眠,放开他。
    唐锦衣清冷冷的声音传来,顾雪眠顿时一僵。
    他不甘心地说:师尊,他是个小偷。
    我知道,放开。唐锦衣有些无奈,他自然看得出小孩那一撞是要从自己身上摸东西,可这不是没得逞吗?
    眼见小孩脸色变得青紫、快要没气了,顾雪眠才冷着脸收手。看着小孩身上的污迹,他面上显出一丝嫌恶:自己给师尊准备的衣服差点就被弄脏,真是该死。
    此时周围人已经有些看热闹的,在小孩旁边围出一块空地。
    那戴幕篱的白衣男人一看便知身份尊贵,没人会想不开去触霉头。几个常住附近的人见状都是摇头,这野孩子总出来小偷小摸,这次是踢到铁板了,大人物脾气都不好,他今天怕是要遭罪。
    其中一人悄悄跟同伴说:是那个育婴堂出来的吧?唉,去年入冬是不是也有个,被那修士老爷用神法冻在桥头,活生生冻死了。
    他同伴低声说:闭嘴吧,少说几句。
    修士耳聪目明,唐锦衣自然听见了这话。他脸色微变,因为原身的结局也是被冻死。
    再看那小毛贼,他心情就有几分复杂。唐锦衣并不想跟一个才到自己腰的小孩过不去,眼看着对方颤巍巍站起来,叹口气道:过来。
    小孩脸上瘦得几乎只剩眼睛,盯着他不住打颤,甚至能听见牙齿颤抖的碰撞声。
    见他怕得连跑都不会,唐锦衣只好自己走过去。
    人们都以为他是要打那小孩,却见白衣的男子轻轻蹲下,温柔握住孩子一只鸡爪般的小手。那只手修长、干净、白皙,与又脏又丑的小手形成了鲜明对比。
    别害怕,是我徒弟弄伤了你,便由我来替他还上。唐锦衣缓缓释放出温和的灵力,如同涓流一般顺着小孩杂乱的经脉游走,抚平这具小身体的伤病。
    唐锦衣的灵力蕴含浓郁生气,迅速给小孩带来了无穷生机。在人们惊讶的视线中,只见白衣人手中亮起微光,接着那小孩竟是肉眼可见变得健康起来!
    等唐锦衣站起身,小孩脖子上的勒痕已经消失不见。不仅如此,他除了脏些,看上去同健康小孩已经没什么分别!
    以后别再做偷窃之事。唐锦衣温声道:我能看到你的命格,自食其力,你会过上好日子。
    众人一片哗然。
    本以为下一刻就要上演惨剧,却没想到这位修士不仅没计较,还用仙法给小乞丐治疗!
    有人喃喃道:活神仙呐。
    而顾雪眠的眼里已经要冒火了。
    他大步走来,拉起师尊的手在自己衣袖上使劲擦了擦,把从小孩身上粘的灰尘都擦掉。那小孩有什么特殊,凭什么得到师尊这么对待?
    师尊为什么为他动用灵力,还给他测命格?他咬牙切齿道:就因为他可怜?
    唐锦衣奇怪看了他一眼:我当初对你不也是这样吗?
    顾雪眠:
    难道在师尊心里,他跟路边一个又脏又丑的乞丐也没区别吗!
    仿佛听见他心中咆哮,唐锦衣好笑地揉了下他头发:如果不是我徒弟弄伤人家,我也不用管这事。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破坏唐锦衣逛街的兴致,难得出来,他还想去找找看有没有千层糕卖。正准备拉着顾雪眠离开,忽听身后传来个细细的声音:大、大人。
    唐锦衣回过头去,看见那个小孩双手绞在一起,怯怯张口:谢谢您。
    他一愣,也未多在意,只是一点头便同顾雪眠离开了此地。一个同主线剧情无关的角色,顺手帮一把并没什么为难。
    见两人离去,围观之人也逐渐散了,各自去忙自己的事。只有那个小乞丐呆呆站在原地,望着那个白色身影消失在人群中,久久不能回神。他还捏着自己那只手,刚刚那个神仙握了他这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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