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来想去,阮宵瞒着所有人,还是服用了镇定剂。
    阮宵明白,他需要良好的状态来打磨这次的节目,等撑过这段时间,他就会停用,不会影响到最终的药检。
    很快,到了云燕来验收成果的那天。
    阮宵为此练习过上百遍。
    云燕来的时候,姚教练单独给他们开了一间滑冰室,没让任何人围观。
    四分多钟的自由滑节目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对阮宵来说,绝对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他最终在冰上定格的时候,喘着气,脑袋里空茫一片。
    以前,阮宵在练习其他节目的时候,滑完就能知道自己表现如何。
    唯独《黑天鹅》,让他触不到底,一丝一毫的感觉都没有,因此心总是悬着的。
    阮宵调整好气息后,站在冰场中央,看向场边一言不发的云燕。
    不过当看到云燕的表情时,阮宵就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心不禁一点点地往下沉。
    阮宵小声道:云老师
    云燕从进门到现在,连手提包都没放下,她看着阮宵,道:阮宵,想清楚你是谁。
    云燕转身时,低声道:别演绎黑天鹅了,你在浪费这个节目大奖赛还是用天鹅湖吧。
    阮宵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望着云燕出门,霎时间,焦虑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峰值,如同爆表的温度计,混合着这些天的困顿、低落、来自白熙羽奚落的眼神、安乔在冰上旋转时优美的身姿
    哗啦!
    塑料瓶子跌在地上,白色药片涌出撒了一地。
    是满盘皆输时的溃散之景。
    昏暗的更衣室内,阮宵怔怔望着地上的药片,他停滞了好一会儿,慢慢蹲到地上,拿起瓶子,又将地上的药片拢起,捡回。
    捡着捡着,阮宵捻起两颗,塞进嘴里。
    医生让他严格按照时间和剂量服用镇定剂,但他现在急需这东西。
    更衣室门口,一道静立的人影消失。
    白熙羽靠在墙壁上,看着手机里刚拍到的照片,满意地笑了。
    天才花滑运动员赛前服药,加拿大夺冠是否需重新调查。
    标题,他都给阮宵想好了。
    ***
    后面的日子,阮宵重新拾起《天鹅湖》这个节目。
    至于《黑天鹅》,既然云燕都说没办法,那说明他是真的不合适。
    然而重新回到天鹅湖的节奏中,阮宵似乎又少了之前的灵动和轻快。
    不知为何,他变得有些钝,之前引以为傲的跳跃,都开始不断失误。
    再一次,阮宵落冰时跌倒在冰面上,身体随着惯性摔向场边,撞到了围墙。
    他慢吞吞地撑起身,靠坐在场边,环住膝盖,小脸上难掩落寞神色。
    然而这时,冰场另一边响起掌声。
    阮宵看去,就见安乔优雅利落的身姿在冰面上越转越快,由蹲踞旋转到换足反燕式旋转,最后直起身浮足向后提刃,整个过程很稳,也很流畅自然,一定能获得最高档的定级。
    阮宵坐在角落,抬起一手,放在唇边咬着指甲,眼睛始终盯着安乔,眼里的光渐渐由茫然困惑转变成更加复杂难明的东西。
    为什么安乔的状态始终能这么好?这么厉害?
    他每天都有进步,他真的很适合花滑。
    为什么一个人能既拥有出色的容貌,又能拥有过人的实力,就连家世背景都强大到让人无法想象
    阮宵将指甲咬得有些斑驳,最后,一个声音突兀地自空荡荡的心间冒出。
    为什么,我不是安乔
    阮宵疲惫麻木已久的心脏突然跟活过来一般,猛地跃动了一下,不过从其间奔涌而出的,不再是鲜红的血,而是一种浓绿粘稠、糜烂迟缓的毒液。
    阮宵对于这样的感觉很陌生,但看向安乔时,那浓绿的液体控制不住地自眼眶中汩汩而下。
    耳边再次想起白熙羽的话。
    优秀的人,本就应该跟优秀的人在一起。
    好想取代安乔希望大家此刻注视着的人是自己
    阮宵的目光再次挪向距离安乔不远处的白熙羽。
    白熙羽身姿挺拔,清冷出尘,同样是非常耀眼的存在。
    哔啵。
    随着轻微一声细响,阮宵咬下一小片指甲。
    原本纤白圆润的食指指尖冒出殷红的鲜血,指甲和血肉断层处坑坑洼洼,变得模糊。
    阮宵似是没有感觉,依旧在想着心事。
    他想。
    或许,自己就是个替身,还是很不合格的那种。
    ***
    距离大奖赛还有整整一周。
    周末那天晚上,德国队放假,他们相约一起去酒吧。
    在聊天的时候,有人想到周牧野,连忙说要叫Ean一起过来玩。
    安乔捏着吸管喝橙汁,道:他不会过来的,他要陪小情人。
    一旁,白熙羽唇角的笑容僵硬一瞬。
    有个队友笑着道:我还在青年组的时候,一直以为Ean和Yu是一对呢,没想到Ean喜欢阮宵那样的小可爱。
    白熙羽拿起杯子,将香槟一饮而尽,淡淡一笑:你没想到的事情还多呢。
    队友不解:什么?
    白熙羽靠在沙发背上,掏出手机:信不信我现在就能把Ean叫出来。
    又充满讽刺地冷笑:就算他在阮宵床上。
    队友们茫然,互相对视一眼,接着,拍桌子,大喊大叫,催促白熙羽赶紧打电话。
    只有安乔,不声不响地看白熙羽一眼,低下视线,继续喝橙汁。
    不过白熙羽没有直接打电话,而是发去信息。
    此时周宅里,阮宵正在周牧野的房间里翻看他的专业书,上面尽是一些他看不懂的化学公式和专业名词。
    阮宵照例是睡前来周牧野房间里玩一会儿。
    而周牧野正在附属的浴室里洗澡。
    突然,旁边周牧野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阮宵下意识就顺着看去。
    白熙羽:【[地理位置]】
    阮宵表情空白了一瞬,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信息提示再次翻滚。
    白熙羽:【在这里等你。】
    阮宵探手伸向手机,可到了一半又停住,悬在半空中,克制地攥紧掌心。
    他紧咬着下唇,一瞬不瞬盯着手机屏幕,直到没人操作,手机再次黑屏。
    阮宵面色有些发红,急喘了两口气,腾得一下站起来,差点撞翻椅子,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周牧野的房间。
    ***
    二十分钟后,阮宵躲在自己房间的被子里,咬着残破的指甲细细颤抖时,客房的门从外面被很轻地推开了。
    阮宵霎时间屏住呼吸,身形僵硬地顿住。
    那脚步声来到床边,停住。
    隔着一床被子,外面的人和里面的人无声对峙良久。
    接着。
    阮宵头顶的被子被缓缓掀开。
    房间里开着昏黄的夜灯,阮宵将手指攥进掌心,暴露在灯光下时,轻眯了下眼。
    阮宵见周牧野站在床边,迷迷糊糊叫了声:阿野
    可当他看清周牧野穿的是一身外出服的时候,心开始往下沉。
    阮宵自床上撑起身,靠坐在床头,不安地舔了舔下唇,静默片刻,问:这么晚,你还要出去吗?
    周牧野在床边坐下,低睫,望着自己的手机。
    灯光下,上挑的眼角略显薄凉。
    阮宵心脏越跳越厉害,黑亮的眼睛紧盯周牧野,一手捏紧了被子,不知道是期待周牧野开口,还是害怕周牧野开口。
    嗯。周牧野淡淡道,出去买点东西。
    阮宵眨了下眼,心也在刹那间跌入冰潭。
    接着,他拧了拧眉,自心底升起的是无法遏制的怒意。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生气。
    很想问周牧野,这么晚要出去买什么?
    是不是一直把他当傻子?
    阮宵牙关咬得发紧。
    无疑,此刻的阮宵是敏感多疑的,一点就燃。
    周牧野这时偏头,看向阮宵,冰冷声线平静:宵宵,你是不是在吃镇定剂?
    如同被浇了一盆水,阮宵神色一怔,心中的怒意又被扑灭得无影无踪,一时间又感到心虚和慌乱。
    周牧野怎么会知道?
    阮宵想到可能是姚教练,可能是肖开阳,又可能是陈墨,但凡被俱乐部里的人知道,如果担心他的话,大概都会告知周牧野。
    阮宵局促地绞了绞被子,脸色涨红,做错事一样低下头,没有应声,但算是默认了。
    过了会儿,周牧野伸来一只手:给我。
    阮宵抿了抿唇,没有辩解什么,侧身拉开一旁的床头柜,从里面拿出药瓶。
    周牧野低着头,转了转手中的药瓶,看上面的贴条。
    阮宵有些忐忑地看向他:阿野
    好半晌,周牧野抬头看阮宵,不过这次,他眼神里有些悲伤:别吃了,会成瘾。
    阮宵看周牧野,这一刻,他忽然确定,周牧野还是担心他的。
    因为这一发现,浑身的尖刺渐渐缩回,心间变得一片柔软。
    阮宵嗫嚅:好,知道了
    周牧野将药瓶放进皮夹克的口袋,起身,道:你先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们好好谈谈。
    阮宵一怔,接着,身体快于思想,一下子扑过去抱住周牧野的腰。
    阮宵将脸埋在周牧野身前,小声又急切地道:阿野别去
    他想说别去见白熙羽,但又说不出口。
    他又变回了那副温顺懂事的样子,还带着一点怯懦,语调里充满了卑微。
    怕周牧野知道自己偷看了他的短信,会因此而生气。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已经够讨厌了,不想再做惹人生气的事了。
    阮宵想了片刻,狠狠闭上眼,不管不顾道:阿野,我真的睡不着,你陪陪我好不好?明天再去买东西吧
    周牧野低睫看向阮男风宵,因为他这么大的反应,轻拧了下眉。
    周牧野一手摸了摸阮宵的发顶,低声道:好,我陪你。
    阮宵给周牧野腾位置,周牧野脱了外套,合着衣服上了床。
    关灯后,阮宵自觉地钻进周牧野怀里。
    阮宵仰起脸,借着外面暗淡的月光,看周牧野,声音细得仿佛一掐就断:阿野,你是不是不出门了?
    周牧野垂眸看他,眼神晦暗难明,最后,按着阮宵的脑袋贴近他心口的位置:赶紧睡觉。
    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阮宵慌了一下。
    他眼睫轻轻颤动两下,又从周牧野怀里钻出脸,手指揪着周牧野的衣领,往前凑近一些:阿野,你能不能亲亲我
    半晌。
    周牧野轻声道:你是不是太黏人了?
    可说是这么说,他还是低头迎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阮宵退开一些,微微耸着肩,小声气喘道:
    阿野,是不是不出门了
    嗯
    周牧野低磁的声音软了,再次吻住阮宵。
    半夜里的时候,阮宵靠在枕边睡得很沉。
    周牧野站在床边,穿好外套后,才终于从那张睡着时有些稚气的小脸上收回目光。
    接着,走出房间。
    过了一会儿,外面院子里响起低低的引擎发动声。
    灯光从窗帘上浅浅地一扫而过。
    房间里,看似沉睡的人缓缓睁开眼。
    阮宵眼底有什么破碎地闪了闪,可不出一会儿,那样的碎光就隐去了,眼眸渐渐转变为了纯粹的深黑。
    阮宵伸出手,掌心贴着一旁还残存着温度的床单拂过。
    直到车子的声音远去,黑暗的房间内才想起一道很细、却很韧的嗓音:
    周牧野,好样的
    阮宵贴在床单上的手掌慢慢攥起,盯着虚空处,终于眨了一下眼,淡淡地弯了下唇角。
    谢谢你,长久以来的虚情假意。
    ***
    云燕半夜里被持续不断的敲门声吵醒,她拢着睡袍腰带下楼,觉得见鬼了。
    走到门口,她连猫眼都不看一下,就尤其不耐地拉开门。
    见到门外少年的一瞬间,睡意刹那间尽失。
    临近十一月,夜里天气寒冷,空气里蒙着一层霜雾。
    阮宵站在门阶前的月光下,小脸冻得青白,他仿佛刚从床上起来,宽大的T恤下露出短款睡裤的边缘,只在外面披了一件宽大的外套,裸露在外的细白小腿踩在黑色皮靴里。
    云燕揉了揉眼,愕然:宵宵,你
    阮宵开口就道:云老师,我知道我是谁了。
    阮宵十六岁之前,受欺负了只会躲在孤儿院的滑滑梯背后哭,遇到裴湛后,才渐渐被教导着变得坚韧隐忍,然后就是遇到周牧野。
    在周牧野的宠爱下,他无需再重复上一世的苦难和艰辛,无论想要什么,周牧野都会给他,不用努力就能过上最好的生活。
    他顺风顺水,一直很幸福,以至于失去了体验痛苦的能力,也忘了坚强和独立是什么。
    可是现在,阮宵有了求而不得,爱而不得,心里灌满了嗔、痴、怨。
    他想起来自己是谁了。
    他是阮宵,还是那个不经风吹雨打,遇事只会躲在滑滑梯后面抹眼泪的阮宵。
    他永远无法成为安乔或是白熙羽。
    但跟从前唯一不同的是,在经历过一切后,阮宵感到了不甘,不愿再逆来顺受。
    他的某些渴望疯狂滋长,跟此时命运赋予他的痛苦一样强烈。
    曾经安乔只是在他心中放下一团火,但不知从何时开始,那团大火越烧越烈,铺天盖地。
    白天鹅在大火中垂颈挣扎,是那样的疼痛,使他不得不从脆弱变得坚强,直至最终化为灰烬,再从灰烬中扑朔朔地抖动翅膀,重新站起。
    此时门外,阮宵看着云燕,笑意颤抖:
    云老师,我要跳黑天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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