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猜到了,叶挽卿笑起来,摇了摇头,罢了,我便过去一趟,总归要会会鬼王。
    世子不怕有去无回。
    怕,叶挽卿唇角扬起来笑,但愿我能顺利回来,毕竟和鬼王日后还有的打交道。
    这世道,似乎要变天了。
    叶挽卿和戚烬在三日之后赶到了京州,他回来,姜郇为他办了盛宴,京州王族与许多世族都前来了。
    以前他不会分辨食材和酒水有没有毒,什么都不碰,如今能够轻易地分辨出来,碰到熟人便跟着敬酒,面上时常扬着浅淡的笑意。
    他在宴上见到了许多眼熟的人,比如晏施,比如沈榷,比如岑酉和聂鸿羽。
    晏施没有修炼太久,后来回家继续做机关器物的生意,这次过来,是正好路过。
    至于沈榷,沈榷成为了斩祟使,此事之前在风莱广为议论,他们风莱的弟子被斩祟使挖走了。
    他和聂鸿羽不怎么熟,偶有听闻。至于岑酉,岑酉原先一直带着一只傀儡,就连出门都要随身带着,这习惯几年之前才改掉,据说性格从那时也变了不少。
    叶挽卿远远地看着,岑酉察觉到他的视线,扭过头来朝他淡淡一笑。
    那双眼睛还是那双眼睛,却平白的变得平和又温顺,给人的感觉像是换了个灵魂。
    叶挽卿在原地站着,他如今目力极好,哪怕岑酉只是动动口型,他却能看的极其清楚,岑酉说的只有两个字。
    小挽。
    他好一会没有回过神,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不再看他的方向,与他好像是路人。
    眼前有一瞬间的模糊,他几乎立刻明白了对方想要传递给他的信息。
    已经十年过去了,叶挽卿压下心里的情绪,他慢慢地收回视线。
    昨日往昔,仿佛是转瞬之间的事。
    他在宴上待到结束,第二日姜郇才找了他,几位兄弟姐妹中,他修为最高,加上经常和邪祟打交道,让他前往一趟。
    叶挽卿来时便预料到了,他和戚烬半夜在屋檐上喝酒,姜月姬那边已经睡了,他抱着一坛兰花酒,看着远处的月色,听着戚烬在絮叨。
    世子过去,若是鬼王认出来你到时候兴许得不偿失。
    确实是这般,希望他不要认出来。
    叶挽卿指尖摩挲着酒坛边缘,笑道,不过,你又怎知说不定他原本便是想让我去一趟。
    话音落了,戚烬好一会没有说话,半晌,叹了一句。
    如今我倒宁愿世子根骨不好,能够一直简单快乐,不必像现在这般。
    叶挽卿倒是放的开,他拿了自己的剑坐起来,兴许这便是圣僧当初说过的,我命中劫难,躲不过。
    他很快跳过这个话题,把自己的剑拿给戚烬看,他的剑还是十年前那把破剑,上面甚至有一道豁口。
    上次司徒长老给我写信,他告诉我这把剑是有名字的,你猜猜它叫什么,说不定是上古名剑也说不定。
    戚烬被吊出来了兴趣,问道:是哪一把?十二名剑里的秋水、饮冰,朔夜,千尺明
    等你哪天猜出来了我再告诉你。
    戚烬:
    他耍了戚烬一道,自己抱着酒下去了,收了剑,回自己殿里睡觉。
    后面戚烬又喊了他两声,明显被气乐了。
    叶挽卿没搭理门外的戚烬,和戚烬说的不是开玩笑,他倒是觉得守槐玉的目标说不定就是他。新晋鬼王,性子又暴戾不定,兴许是想骗他与他交手,拿他杀鸡儆猴。
    他真想告诉鬼王,可以不必用这种方式,想打架直接约架便是,何必大费周折。
    叶挽卿轻轻叹了口气,他在约定的那一日换上了红色的嫁衣,衣裳是他妹妹为他挑的。姜霓裳感动的稀里哗啦,抱着他吧唧亲两口,然后泪眼汪汪地为他挑了一身最艳丽的嫁衣。
    哥哥,我在梦里见过鬼王,他一点也不凶,没有那么可怕你嫁过去不要怕,我和他约好了,他说了会好好疼你的。
    叶挽卿:
    青年换上了嫁衣,他原本便是偏艳丽的长相,眼尾的朱砂痣灼目,腰封衬得腰肢极细,眉目若金墨晕染开来,嫁衣上的红色火凤似烈焰灼烧。
    身形窈窕,容姿若翡,雌雄莫辨。
    叶挽卿盖上了盖头,他被人牵着上了轿子,临走前轻轻在姜月姬鬓边亲了一下,没有说自己会回来。
    在京州无涧崖底,那里在月半子时阴气最重,约定的地方在那里,子时会有人过来接。
    叶挽卿坐在轿子里,他未曾坐过这种需要人抬的轿子,轿子摇摇晃晃,他额前的红盖头也在轻晃。
    献祭他从记忆深处回想起来,这倒不是第一次了,第一次是在十年前,那时候他去往剑南山庄的路上。
    外面夜色漆黑如墨,子时到了,月色无边,轿子已经在原地停了好一会。
    他隐约听到了脚步声,有小鬼在嘎吱嘎吱的笑,嗓音又尖又细,搔刮着人的耳膜。他透过红纱只能看到无边的夜色。
    紧接着四周安静下来,似乎什么极其危险的生物出现了,周围蔓延着死气,无形的威压落下来。
    面前的轿帘被掀开,寂静之中,一只冷白修长的手出现在他面前,那是属于男子的手。
    指骨修长,指腹粗砺,若玉削葱。
    第90章
    叶挽卿看到那只手, 略微有些恍然。他唇线绷紧,慢慢地把手放上去,对方握住了他的手。
    他被牵着下去, 透过红纱看清对方的身形, 他看不清脸,只能看到对方衣衫上的十二天魔图, 以及牵着他冷白如玉的手指。
    空气变得湿冷潮湿, 两边的小鬼都退开来, 有小鬼扯着红色的锦布,两边的夜鸢花慢慢地绽开, 前面逐渐出现一道宽阔阴森的桥。
    叶挽卿被人牵着,对方的皮肤冰凉难枫,寒气似乎能够顺着传过来, 他心道兴许对方尚且未曾察觉到异常。
    或者是已经发现了?
    前面便是通往鬼界的往生桥, 桥通两面, 一面是忘川池水, 一入忘川池水,此后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另一面是红莲烈火, 传闻烈火能够吞噬一切,若是不小心掉下去,会魂飞湮灭, 此后无缘转生, 彻底消失于六道轮回。
    叶挽卿原先听过一个典故, 有一位天上的仙人喜欢上了阴池里的艳鬼,求而不得之后误入红莲烈火, 被烧得干干净净, 凡间仙观与神像一夕之间全部消失。
    他被男人牵着踏上往生桥, 路过的鬼有不少跳忘川池水的,却没有人去跳红莲烈火。
    莲池里的火焰灼热滚烫,叶挽卿的红纱被风吹着略微掀起来,火焰像是攥进他的心底。
    往生桥上都布了红色的长仪,红色的鬼灯恍如鬼魅,再往前,是鬼王所在的红莲殿。
    那里沉着许多尸骨,有尸骨经年垒成。
    旁边有小鬼在吟诵结亲规矩,嗓音稚声稚气。
    一过往生桥,入我红莲殿,半指阴阳宿,此后魂归此处。二与殿前齐,誓鬼界众生,此彼永恩爱,相凝于忘川,魂守不相离。三过铜炉火,往宿恩怨了,此为枕畔人,永和朝睦睦。
    叶挽卿被牵着去按照鬼界的礼节走,鬼界的礼节颇为繁琐。他被男人牵着跨了铜火盆,互相戴上贞锁,这锁是铜制的,上面雕刻着鬼文,是夫妻二人至死不渝的凭证。
    若是有一方背叛对方,锁便会断开。
    叶挽卿不知道还有这种东西,周围不知何时起了喧闹声,他隔着红纱看到了许多道鬼影,最显眼的便是主位不远的十二道身影。
    他一眼便认出来了,应当是传闻中的十二邪神,如今鬼王成亲,都过来捧场了。
    眼角一瞥,恍惚瞥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不知是不是他眼花。
    他定睛一看,一杯交杯酒却到了他面前,男人的脸近在咫尺,他却看不清楚。此时他也约摸知道了,这人修为在他之上。
    对方不想让他看见脸,他就看不到。
    他被挡住视线,目光落在对方手掌侧面,对方手掌侧面有红色的疤痕,看上去像是烫出来的。
    叶挽卿接了酒杯,银箸鬼文的杯子,里面是像血一般的酒,他不知这酒是如何做成的,酒液晶莹剔透,他把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入喉起初是甜的,后面却是烈帛一般烧着心肺,苦的他险些吐出来。
    一直手伸过来碰了碰他唇边,冰冷的指尖摩挲,为他擦掉了唇边的酒液,他有些想要避开,最后又没有动,任对方牵着他去跪拜生前父母。
    最后一道礼是入红莲殿,他们踏进去之后,小鬼稚声稚气地说了句礼成。
    外面是今日被赦免的鬼众,叶挽卿一踏入正殿,外界的声音被隔绝。
    叶挽卿坐在床榻前,这宫殿都是按照喜房布置的,甚至按照了凡间的习俗,被子上有交颈的鸳鸯,天花上是飞向南天的黄粱鹤。
    他隔着红纱一直留意着不远处的人影,那人慢慢地到了他面前,挑开了盖头,他视线乍然清明,却是对上一团模糊不清的黑雾。
    叶挽卿:
    对方似乎视线在他面容上略微停顿,说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嗓音清雅动听。
    我尚且不知,娶来的公主换成了世子。
    对方这话一出,叶挽卿便知道了,这人是一早就知晓。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拉着他去拜三庭六礼。
    还戴上了这劳什子的贞锁,上面嵌了他的血和对方的骨灰。
    他随即听对方轻轻一笑,指尖落在了他脸颊边,端倪着他这张脸打量,原本是用来献祭,入了红莲烈火,想来都一样,今日我却改了主意。
    你我已有夫妻之名,世子长得像我故人不如坐实夫妻之实,若是世子能令我满意,本王便不计较人族欺瞒如何?
    叶挽卿不知该不该庆幸他与对方的故人长得相似,也不知对方嘴里有几句真话,如今他人已经在这里
    鬼王的修为比他高上不少,外面还有十二邪神,他若是对上,未必能全须全尾的从鬼界出去。
    他来时已经预料到了些许,来鬼界这一趟约摸是他最后的劫数。
    叶挽卿看着面前人模糊不清的脸,他慢慢地道:若是鬼王殿下愿意放过我人族与我妹妹,倒是未尝不可。
    对方端详了他些许,殿中一片寂静,叶挽卿能够明显的察觉到对方气息的变化,他同意了,这人反而有些不大高兴。
    叶挽卿只看到一片玄黑的衣衫,对方很快在他眼前消失,殿中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在殿中坐着,红烛尚且燃着,把盖头挑下来放到一边,他来时打听了些许消息,这鬼王后院里都是美人,想来他只是其中之一。
    不知哪句话得罪了人,接下来兴许不会过来见他,此事倒是乐的他自在,但若是以此故意为难人族
    叶挽卿一个人躺在床榻上,他看着锦被上的图案,回想起来自己在红莲殿前未曾见到有悬挂的头颅。
    他慢慢地闭上眼,穿着婚服合衣睡了过去,再醒来外面依旧是昏昏沉沉的。
    鬼界不分昼夜,叶挽卿起来,这里未曾为他准备其他衣服,他便只能继续穿着红衣,殿外有小鬼守着。
    这些鬼牛头马面长得什么样的都有,叶挽卿问道:鬼王殿下去了何处?
    两位守卫目不斜视,其中一位回答道:殿下的行踪从来不会告诉我等。
    阁下若是有事找殿下,在这里等着便是。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如今他人在鬼界,自然一切按照鬼王为先,他想见鬼王未必能见到,除非鬼王想见他。
    叶挽卿没有多言,他自有打听消息的办法,闲来无事逛到往生桥上,又看一眼底下的红莲烈火,火焰仿佛能够灼烧他的面庞。
    这莲池可不能离得太近,若是不小心跳下去了,就什么都没了。
    叶挽卿听到这道声音略微怔住,心道前一天当真不是错觉,他回头,看到了唇角噙着的萧不易。
    这么多年不见,萧不易的眉眼愈发长开,带着沉稳收敛的气质,身上的鬼文为那张面庞添了几分邪妄,尤其是唇角略微挑起来的时候。
    叶挽卿听见身后的小鬼称呼对方为师无相大人,此时心里那条线逐渐明晰,早些年萧不易做的一切也都有迹可循。
    他看了萧不易好一会,如今心性沉稳许多,倒不觉得惊讶,只是恍然,原来如此。
    想来都是这人算计好的。
    叶挽卿心里诸多情绪蔓延上来,面上却未显出来分毫,他向后退了两步,轻声道了谢。
    应当多谢萧不易提醒他。
    也能够让他明白,为何他会来此地,想来又是被人算计好的。
    叶挽卿心思一转,几乎已经猜出来。
    师弟何须跟我这般客气,当年我还在等师弟的书信,师弟回去之后,却未曾给我写过一封信。
    旧事重提,这些不过是落在记忆中实在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值得提起来。
    叶挽卿淡声道:我与阁下并非多亲近的关系,何况阁下入鬼王幕僚当初的师兄弟情谊也是人前掩饰。
    你我之间,应当无话可说。
    叶挽卿之前一直看不透萧不易,此时想明白了,十二邪神里从铜银神复活开始,就已经初现端倪。
    这人的目标一直都是晓君阑,接近他不过是因为他与晓君阑有纠葛,是最容易利用的棋子。
    叶挽卿此时心绪平静,他得知真相,想来兜兜转转,却又和晓君阑牵扯到一起。
    胸口的银锁隔着衣衫似乎能够传来温度,他垂眼看着,自己袖口是金丝织成的凤凰,耳边传来萧不易的笑声。
    萧不易眉眼比往日更加浓稠,笑道:师弟近来脾气倒是好了许多,若是往日,生气怕是会摆在脸上。
    他是不怎么生气,但是也不可能开心,叶挽卿从莲池边转回来,他不欲与萧不易多言,打算回去了。
    师弟萧不易却又叫住他,在他回头时微微一笑,若是你想离开,我能够助你一臂之力。
    叶挽卿才不信萧不易的话,他只当听听,回到了殿里。他随身带的只有自己的剑,这也算是唯一跟着他的嫁妆了。
    他今日碰到萧不易,到夜晚也没有等到鬼王守槐玉,他心里的猜测几乎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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