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星又拍了拍房间门,想了几秒:“姥爷,出来吃饭吗?”
    房间里的人没回答她,连动静都没有。
    “姥爷?”
    戚远承还是不说话。
    戚芸从厨房里出来,看了眼水星,把手里端着的饭放在客厅中间摆出来的折叠大圆桌上才往过走来,让水星先去找水浩勇。
    戚芸跟戚远承的心病不是一天两天能够解决的,她这次回来是提前跟蒋林英说的,戚远承生气很正常。她又敲了敲门,停了一会儿,才说:“爸,妈让我跟您说饭好了。”
    门里头传来电视机打开的声音。
    “妈之前跟我说您爱喝曲酒,我从那边回来给您带了两瓶。”
    水星在沙发上都听见电视声音调大的动静,戚远承冷冷地哼一声,终于开了口:“我不喝,你也少花这个冤枉钱,早退了早省事。”
    戚芸边说边走到玄关,从门边拆开包装,拿出一瓶酒:“您要不然看一下吗?我把包装都拆了,要退也退不了。”
    水星听见门从里边打开的声音。
    解铃还须系铃人,戚芸进房间二十分钟,戚远承才撅着一张脸,看似不情不愿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又勉为其难地坐在了主位座,哼一声:“这酒我没兴趣,该吃饭就吃饭,等我做什么。”
    水星不知道为什么脑袋里忽然蹦出一个词,她头一次觉得戚远承也有老小孩的一面。
    因为戚芸跟水浩勇回来,下午蒋林英出门买菜都多了一倍,桌子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盘子,其中有虾,也有茄子。
    戚芸把茄子往远处放了放。
    蒋林英又伸筷子把那道菜往旁边的盘子夹了好几筷子,说:“你小时候就爱吃红烧茄子,快尝尝还是不是这个味道。”
    戚芸点了下头,把茄子都拨进碗里,给水星夹了两只虾。
    “星星也吃点儿茄子,看看姥姥今天做的好吃还是之前做的好吃。”
    “妈,别管她了。”戚芸知道水星讨厌吃茄子,“小孩子爱吃什么就让她吃什么吧。”
    “也是,这么一盘你恐怕都不够吃呢。”蒋林英笑呵呵地回忆起了戚芸的小时候。
    水星才知道蒋林英跟戚远承总做茄子的原因,戚芸小时候爱吃茄子,什么做法都能吃很多,他们都以为水星是戚芸的女儿,两个人的口味应该差不多,所以家里每次做饭都多了一道茄子。
    可他们不知道水星最讨厌的就是茄子,幼儿园吃一口就哭,长大更是连味道都不想闻。戚芸为了让水星多吃几口饭,这么多年都没有再做过茄子。
    说不上来怎么回事儿,水星看着平常讨厌的茄子都觉得心里暖暖的。
    晚饭很快吃完,戚芸跟水浩勇在外边订好了一家宾馆,他们原本还想拿行李出去住,结果没想到戚远承硬生生把东西全塞进了戚芸之前的房间里,一句嫌钱多就把两个人都堵在了家里,不让再出门。
    洗完漱,水星就回了房间,老房子隔音差,水星早就习惯了,躺在床上还能听到客厅里的对话。戚远承跟戚芸都没回房间休息,戚芸给戚远承倒了一杯热水,就听见他问:“你们大概留几天?”
    戚芸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最晚初六就该回去了,我跟阿勇后续还有其他事儿要做。”
    “哦。”
    “爸,辛苦你们照顾星星这么久了,等今年星星高考完,看看星星想去哪儿发展,留在南方也好,在北方也不错。”
    戚远承又扳起一张脸。
    “爸。”
    计划如此,戚远承也没办法多说,只能嘴硬:“你们自己的事情自己看着办,反正这个家是想来就来,想回就回的。”
    门外的声音越来越小了,水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闭眼睡了过去。
    放假以后,水星除了跟戚芸和水浩勇他们在西城逛一逛,基本上一直呆在家里,她会盛沂和席悦他们在网上定时定点的聊天。
    这个年大概是最团圆的一个年,因为戚芸初六就要走,戚远承预备跟他们置气的时间都缩短到了看不见,父女两个人拌一下嘴,但吃一顿饭起来又会变好,就连带着水浩勇,戚远承都偶尔会拉着他下一盘棋。
    假期的生活总是过的很快,转眼就到了戚芸回南方的日子,戚远承说要等病人来,讲了半天都没跟蒋林英他们到火车站送行,四口人正好搭一辆车到火车站。
    临进站前,戚芸把行李箱放到一边,抱住水星:“妈妈走了以后要听姥姥跟姥爷的话,别惹大人们生气。”
    “我知道。”
    “平常好好学习,在这一年看一看自己到底想考哪个大学,未来要走哪个方向。”
    水星点点头。
    “好了,妈妈不唠叨你了。”戚芸的眼眶都红了,声音有些哑,偏了偏头,“等爸爸妈妈暑假就回来了,在家一定要乖点儿。”
    水浩勇接过戚芸手里大大小小的行李,两个人结伴走进进站口,又回过头,跟蒋林英和水星告了个别。
    蒋林英半途要到附近的菜市场买中午的饭菜,水星也说好了一会儿先去找席悦。她们在十字街口分开,水星过了红绿灯,朝西城大学的家属区走,没想到遇到了刚出书店的盛沂。
    水星愣了愣,停下脚步:“你怎么在这里?”
    “买份题。”盛沂问,“你呢?”
    “我去找悦悦。”
    “哦。”
    过年过节,学校附近行驶的车辆本来就不多,两个人走在汇展街的辅路边,一边走一边说些有的没的。
    说话中途,水星匆匆一瞥发现那辆黑色轿车莫名的眼熟,又不敢轻易确定什么。
    那辆车开得太快,像有什么急事,差一点儿就擦到旁边的盛沂,好在它又停下,但它偏偏又停在了西城大学前边的东门。
    先前的记忆飞速地对接上了那辆车,水星下意识屏住呼吸,她抬起眼,看到了从车上下来的徐丽,连忙拽了下盛沂的衣角,想分散盛沂的注意力,想跟他说话。
    她说:“盛沂,我好像有东西掉了。”
    盛沂头一次没回应。
    她说:“盛沂,我们能不能回头找一下?”
    盛沂的脚步没停,他的目光也没看过来,视线落在前边的黑色轿车上,扫在徐丽跟驾驶座的男人身上。
    “盛沂,别去。”
    水星向前,她着急想摁住盛沂向前的步伐,不想让他过去。
    可每一次喊过他的名字,他的身影就要再远一点儿,说不上是因为面前的情况太紧急,还是她跑步的时候就是如此,水星总觉得喘不上气。
    她碰到他的手指很凉,怎么捂也捂不热,所以她说了几遍别去,盛沂也像是听不见。
    第56章 .  第五十六场雨   暗锁。
    徐丽没想到蒋承江差一点儿撞到的人是盛沂, 慌乱地从车上下来,头发都有些乱。她拉住盛沂的的手,来回检查盛沂身上有没有擦破的地方,问:“小沂, 你怎么在这儿?刚刚有没有事儿?撞到你哪里了吗?”
    盛沂没回答徐丽的话, 他抬起眼, 看向对面的男人。他穿着很得体, 黑色西装,头发梳在脑后, 商业气息很重,仅仅是看外表就知道他跟盛在清不是一类人。
    徐丽随着盛沂的视线看过去,面露尴尬, 又不得不强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说:“差点儿忘了给你介绍。小沂,这是妈妈单位的同事,你叫他蒋叔叔就好。还记得上次给你带的螃蟹礼盒吗?就是你蒋叔叔托人买的。”
    盛沂没说话,但只是听到螃蟹两个字,周身的气压就变低了起来。
    过年过节,学生都放了假, 西城大学附近的人不太多,整条街都显得有些清冷。蒋承江原本就皱着眉,现在听到“同事”两个字, 脸色更是不好看:“你还打算瞒他多久?”
    先前蒋承江跟徐丽差点儿撞到盛沂就是因为徐丽一直不肯承认两个人的关系, 他们在车上发生了争执。徐丽在其他人面前保持距离, 无论他怎么样跟徐丽提起,徐丽都只是说再等一等,要等盛沂再大一点儿。所以即便盛沂跟蒋承江都没见过, 他天然就对盛沂带上了敌意。
    而蒋承江这一句话彻底打破了徐丽想要掩盖的真相,还不等他再说什么,徐丽的声音已然尖锐:“蒋承江!我说过这件事要慢慢来。”
    “还是慢慢来。”蒋承江笑了,“慢慢来让你把这件事情拖了有多久?”
    他是男人,耐心有限,即使爱慕徐丽,但是等了这么多年,徐丽一直都把他跟她的家庭分的很开,就好像他永远都融入不了,他等够了,也等烦了。尤其现在碰上了她的宝贝儿子,见了面第一时间还是跟他撇清关系。
    “他都十八了,他成年了,有什么听不了的?我们在一起——”
    他的话还没说完,徐丽脸上就没了血色,整张脸煞白,像疯了一样开始推搡他,想把人往车里塞:“什么在一起,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你也知道他才十八岁!你都在说什么?你走吧,现在就走。这段时间你别再跟我联系了。”
    她一边说一边又拉着盛沂往家属区丽走,不顾身后的动静,也忘了拿还留在车里的螃蟹,一直拽着人往斜坡上走。
    斜坡路抖,不再向平地能拉扯开脚步,盛沂把手抽了出来,站在台阶上,一动不动地停在原地。
    他太沉默,这样的气氛任谁看了都异常。
    徐丽犹豫几秒,想上前牵住他的手,但又什么也抓不住。她愣在原地,看了看空落落的手,只想解释再解释。
    “小沂,小沂,你听妈妈跟你解释,刚刚那辆车确实是妈妈的同事,他正好顺路,就说送妈妈到东门这边儿,比较方便。”徐丽说,“你相信妈妈,妈妈真的……”
    徐丽本来想跟盛沂说妈妈真的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妈妈真的跟他没有关系,但抬起眼,她对上盛沂冷冰冰的视线,她就知道她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盛沂很聪明,从小到大遇到什么事情一点就通,就算这些年她瞒得很好,但她跟盛在清总不见面,盛沂总是能或多或少感觉到什么的,更何况今天,更何况他撞到了蒋承江,听到他说的话。
    她太急于撇清关系,反而陷入了一种怪圈。
    徐丽的心都搅在一起:“小沂。”
    她看见盛沂站在一边的台阶上,他不再是故意要走斜坡想要靠在自己身上的小孩子,记忆里的盛沂早就变了人,少年的身型清瘦而挺拔,逆着光,看不清神情。他问:“我爸知道吗?”
    徐丽还没说话,盛沂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确实跟徐丽想的一样,面对变化,哪怕一丁点儿的改变都能发现。但他确实跟徐丽想的不一样,其实在很早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蒋承江的存在。
    在盛沂初一那年,他们单元楼下总是停了一辆黑色轿车,轿车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接送的人只有徐丽。
    不到半年,徐丽忽然调动了岗位,从西城调到北城,也许真的是上天跟他在开玩笑,至此以后,每个节日,只要徐丽回来,盛沂总能看到楼下停靠的那辆黑色的轿车。
    当然也有偶尔的时候,没有黑色的轿车,徐丽就会跟盛在清一起回来。
    盛沂又见证了他们从一开始在厨房一起做饭到了只是偶尔一起坐在饭桌吃饭,再到后来的时间里,盛在清的出差更频繁,徐丽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更长的时间里,盛沂根本碰不到两个人见面的时候。
    也许比徐丽跟盛在清还要早,盛沂就发现了两个人之间的疏离。
    无论他们怎么样维持面上的平稳,他们会在言语中提到对方的名字,但神态、语气、眼神都不一样,这些微末的细节无时无刻不在告诉盛沂,他们早已不相爱的事实。
    徐丽站在台阶之下,她抿紧唇,又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最亲近的人总是容易失去判断的能力,他们看不到,摸不到,仅凭自己的经验之谈去认定盛沂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为了保护他,让他以为自己还有一个家,他们从来没有考虑过告诉他实情。
    徐丽忽然觉得自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盛沂的一句话把她全身的力气都抽光,她几乎没办法再辩解:“知道。”
    跟盛沂想得一样,徐丽跟盛在清两个人的感情很早就支撑不下去,双方的付出从来都不是平等的。
    结婚以前,周围的朋友都劝过徐丽,跟她说他们之间总是徐丽在迁就盛在清,跟她说这样的感情没办法长久,但徐丽没有听也不在乎,她完完全全地陷入了有关盛在清的爱情。
    他们很快步入婚姻,又很快结婚,徐丽放弃了晋升的机会,丢掉自己的爱好,丢掉自己的身份,一心投奔于家庭,生下盛沂,她以为她不会后悔。
    她以为她足够幸福,跟自己心爱的人结婚,有可爱的小孩,有轻松的闲差,可直到盛沂小学三年级,她才意识到生活中的各种不对劲。
    徐丽问:“你还记得你大概三四年级的时候有次发高烧,后半夜整个人都烫傻了,说话也没有力气,家里只有我跟你。那个时候我打电话给你爸爸,怎么打都打不通,我打了十几个都没有人接。我当时整个人心都是乱的,下着大雪,我只能一个人扛着你到大街上,车那么少,我到处找一辆空车,就是想找一辆车送你去医院。直到你进了急诊,我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我的眼泪才能往下掉。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跟谁讲,也不知道到底谁能来帮我一把。”
    盛沂低垂下眼眸,仿佛跟徐丽一起重新走回了那段的时间。
    “没有人,你爸爸的电话从来都打不通。”徐丽偏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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